第1章
第一章
餘白,一家躲在湖邊不起眼小角落裏的咖啡店,它的前身是一家複古風的書店。
兩年前剛畢業的敘斯白盤了下來,後來改成了書咖一體的咖啡店。
躲在遠離市中心的東郊公園,人流本就不多,客人主要是慕名來東郊公園采風或野餐的人。
但眼下正值正午,店裏稀稀拉拉的,不見幾個客人。
店主敘斯白并不擔憂營收問題,心情輕适地給着剛研發的新品擺拍着。
開着這個店也不過是因為喜歡做咖啡加上這裏清淨,風景不錯,恰巧當時父母總念叨着讓他進家裏公司,幹脆就找了個這麽個地兒給自己躲清閑。
七月酷暑的午後,因為坐落在垂柳飄飄的湖邊,反而多了一分清爽。
窗邊操作臺裏的男人,身形颀長,眉目疏朗。
淺褐色襯衫被随意地挽起至手肘上,動作間線條流暢的肌肉依稀可見,不誇張,但爆發力一眼可見。
青色的靜脈微微凸顯,觀賞性極強,一眼便知這人保持着良好的健身習慣。
最上方的扣子男人沒有系上,像是被嫌悶而随意解開的一樣,有些随意的淩亂,不在意露出的鎖骨,在人看來更顯性感。
深褐色的咖啡液慢慢地滴落,漸漸逸散出醇厚帶苦的香氣。
敘斯白不緊不慢地等着咖啡液的萃取,拿着相機随意地倚靠在一旁翻着,心思卻不在這上。
門口處光線晃了晃,腳步輕踏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小心翼翼的細碎動靜。
敘斯白微微出神地看着相機裏的照片,心緒卻毫不在調數值上,心底在默默暗數。
Advertisement
3、2、1。
随着最後一個數字在心裏悄悄落下,意料之內,一縷微不可察的淡香被他敏銳而地感知到,
周圍的濃郁咖啡香被微微攪動。
身後傳來了一道細軟的女聲——
“你好,一杯冰摩卡,半糖少冰,去奶油,謝謝。”
宋晚阖目盯着木質櫃臺上深褐的的溝壑紋路,熟練的句子一蹲不蹲的一下子從嘴裏滑出,看也沒看櫃臺邊倚着的男人。
這句話說得流利,如設定好了的程序一樣,跟說了無數遍一樣自然,事實上也确實是。
她雙眼眸色淡淡,視線只只偶爾飄忽在櫃臺上擺着的一排咖啡豆上,內斂又拘謹。
臉色平常,只有被酷暑熏出的淡淡紅意,不難讓人知道外面的炎熱。
只有寬大帽檐下閃動着羽睫暴露了宋晚的緊張——這是她每天僅有的能和他說上話的機會。
“稍等,座位請便。”敘斯白一瞥來人,桃花眼輕淺地勾了一下,眼底染上了幾分笑意。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女孩分明緊張卻強裝鎮定而抿着的嫣唇,臉上漁夫帽遮蓋之下,小片露出來的皮膚能看到熱意熏蒸出來的白皙嫩紅。
還是那幅強裝鎮定的模樣,聲音沉靜冷淡,努力裝得自然又冷靜的樣子,語速卻快到像個可愛的小機器人,比她小挎包上系着的黑角白毛紅臉小山羊還要可愛幾分,殊不知這樣更加暴露了她的緊張和無措。
敘斯白只手撐在櫃臺上,另一只手熟練地下着單,手指輕點的間隙裏還漫不經心地分出了一縷思緒——
每天都差不多的時間過來。
每天都坐在同一個位置。
每天都點的一杯一樣的摩卡。
規律的、板正的,小機器人。
頭微微垂着的女孩沒有察覺對面人小小的神游,聽見敘斯白沒再多說的回應,宋晚從進門起就微提着的心終于松了松。
她只演習了這一句的措辭和說話節奏,幸好敘斯白再多說什麽需要回應的。
宋晚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愉悅的笑意,帽檐之下,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那道颀長身影,只見地男人精瘦的勁腰,背對着她拿起了裝着咖啡豆子的玻璃罐。
在……笑什麽呢?
宋晚眼底一抹疑惑轉瞬即逝,抿了抿因為好久沒喝水,幹得微微起皮的嘴唇,任何人都看不出她的好奇。
宋晚很社恐,不是不能交流,只是她很抗拒交流——
因為總在不知道什麽緣由的時候,自己的一句話造成冷場。原本沸騰的場面在她說話之後頓時冷卻,像是細碎的冰混着血液流淌在身體裏,細細密密地麻痹着神經末梢。
空氣凝滞,無人接話。
等凝固了像是有一個世紀之久,再說話時,別人才會輕描淡寫,毫不在意地忽視這個話題,開始投入下一場激烈讨論。
至于宋晚說了些什麽,無人在意。只剩她會沉溺在那種懊惱的尴尬裏,無人在意。
宋晚與那團熱鬧永遠被隔絕。
那種尴尬到窒息的處境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就算是現在想起來都會令人郁悶,宋晚垂了垂眸,頓時失了開口說話的興致,只點了點頭,就走向了她熟悉的位置。
這個位置足夠安靜,隐秘性極好,在‘餘白’的角落裏。
一擡頭就能看見江邊微動的垂柳和泛着淡淡水波的綠湖,還有,常在櫃臺那邊的那位——
敘先生。
宋晚在心底悄悄地描摹着這三個字,暗自揣着隐秘的緊張。從外面帶進來的暑氣還在跟微涼的冷氣抗争,熏得白嫩的臉微微帶紅,小巧的鼻尖上被熏出淡淡的濕潤,但她還是沒有把身上那件寬大輕薄的黑色連帽外套給脫下來。
宋晚不知道這家店的老板叫什麽名字,只偶然間看見了他的名片知道他姓敘。
哪怕她這個暑假裏已經雷打不動地天天跑來這裏快兩個月了。
泛着微微苦澀的可可豆的氣味在空氣裏穩重地巡走着。
看着敘斯白游刃有餘地調配着自己剛點下的飲品,宋晚不知道這氣味的源頭來自于他那邊,還是來自于常年浸潤着咖啡的氣味的木制椅凳裏。
醇厚卻不會說濃郁到煩人,像是被人精心噴灑的香水,恰到好處,一如敘斯白給人的感覺,笑着和你說話時,如沐溫柔的春風一樣令人心生喜意,但又會清晰的感受到那個人的漫不經心和客氣疏離而令人清醒。
宋晚帶來的暑氣終于不敵微涼的冷氣,拿出自己帶來的畫具一一擺放好,畫紙上是溫暖明熙的色彩。
濃烈燦爛的色彩被人暢快地鋪灑在幹淨的畫紙上,一眼便能感受到生命的燦爛和生活的活力。
這幅畫已經快畫好了,只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補充上去,宋晚一時還沒想好下一筆從哪裏落筆。
看着窗外早就熟悉的湖景,宋晚有些緊張,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悄悄地看向旁邊還在做着她的飲品的敘斯白。
反正店裏人不多,反正她這裏足夠隐蔽,反正在他察覺之前,宋晚能假裝好自己在看風景。
宋晚對自己收斂情緒,隐藏想法的能力很自信。
湖邊的垂柳攔隔了絕大部分的煩人的日光,只餘少些仍會頑強地透過間隙,虛張聲勢地照射進來,逸散成淺淺的光影,不惱人,恰好随着敘斯白的動作星星點點地跳躍着。
敘斯白眉目俊朗,不笑的時候,神色淡淡,如陌上公子般,溫和優雅。只是當他笑着的時候,漫不經心的痞氣中和了那股如潤玉似的公子氣息,顯得深情又多情。
宋晚摩挲着小挎包的那個小怪獸的角,迅速地壓抑下自己莫名有些害怕被人發現了心思的緊張。
這個小怪獸是宋晚自己畫出來的一個小怪獸,因為很喜歡,她偷偷瞞着一向不允許自己畫畫的媽媽找人把它做成了很多個吊墜,挂到了自己的每一個外出用的包包上。
形象其實可愛,只是因為顏色碰撞太過鮮明,很少人見了會說好看,直覺地風格大膽嚣張到怪異,但宋晚很喜歡。
有一次她的媽媽問起它時,她只說是動漫周邊。
那是宋晚對宋绮億說的第二個謊,第一個是宋晚一直都有在畫畫。
宋绮億很讨厭她畫畫,宋晚也很讨厭自己畫畫,因為這項技能是她的父親,那個為了所謂的夢想抛棄妻女的男人留給她的烙印。
但宋晚控制不住自己對色彩和畫筆的迷戀。
沒關系,只要能一直瞞住宋绮億,瞞住所有人,所有認識她的人,沒有人會知道她會畫畫,沒有人會知道那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是那樣的相像。
宋晚一直對自己那樣說,她也一直瞞得很好,除了敘斯白,一個偶然。
宋晚思緒飄遠,空氣裏彌漫着的咖啡豆的氣味很容易讓人不自覺的去思考一些事。
想到和敘斯白的第一次相遇,宋晚不經意地看了看敘斯白一眼,一眼撞進對方的眼裏。
敘斯白顯然也沒有想到宋晚會突然看向他,臉上詫異之色閃過,以為她是想問她的咖啡,桃花眼微揚,“您的咖啡好了。”
宋晚的位置剛好在操作臺進出的旁邊,等敘斯白輕輕地将咖啡放到她桌面上,瓷杯輕磕在木制的桌面上,發出一聲微沉的聲響,杯裏的冰塊輕輕晃動了一下,泛着淡淡醇香夾雜着巧克力味道的香氣就淡淡地飄轉。
偷看卻被當場捉到,她想沒有比這更尴尬的了。宋晚輕輕地說了聲謝謝,聲線拘謹,細微的從貝齒見跳出,但宋晚知道敘斯白還是聽見了。
“不客氣。”敘斯白頓了頓,輕輕地笑了下,眼眸微彎,眉目舒展,狹長的桃花眼頓時缱绻又勾人,他收起托盤一只手拿着,“顧客是上帝嘛。”
宋晚窒了窒,本就不太敢看他,這下更是慌張,潛意識告訴她,再多看一眼,會山崩,會地裂,會海嘯。
“請慢用。”敘斯白一眼看見桌面上那副快要完成的畫,眼裏閃過一抹贊嘆。
他一直很喜歡這種風格的畫,溫柔、治愈又飽含生命力的熱烈和張揚。
“很好看的畫。”沒忍住,稱頌了它一句。
敘斯白帶着淺淡笑意的聲音落下後,就回到了操作臺裏,進退有度,話語真誠而滿含贊美,并不冒犯,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對所見到的美的畫作而贊嘆。
宋晚并不懷疑他的贊嘆,這個不算陌生的陌生人的贊美是她唯一敢接受的贊美。
敘斯白修長的身量從眼角的餘光裏離開,宋晚緊繃着的神經終于松懈了幾分,才驚覺她不知道什麽開始憋氣,好久沒有呼吸。
宋晚輕輕抿了一口冰涼的摩卡,咖啡豆的香氣伴随地淡淡的苦從味蕾上滑過,最後留下淡淡的巧克力的香甜。
宋晚收斂情緒的速度一向很快,醇香的一小口咖啡品嘗的時間,剛剛心底的那一場風吹浪湧就已經恢複成平靜的海面。
趁着又一小口的咖啡入口,下巴微揚間,宋晚的視線又悄悄地移到了操作臺裏的那個男人身上。
敘斯白的身形颀長,這會正倚靠在另一邊的櫃臺上,一只手撐在深棕色的木制臺面上,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他額前細碎的發微垂着,沒有遮住俊朗的眉眼,在高挺的鼻峰的襯托之下,本就淡笑着的桃花眼更加深邃而漫不經心,帶着幾分痞氣。
他怎麽這麽愛笑,宋晚眉目阖了阖,沒再看他,手又摩挲了一下那個小怪獸。
宋晚這個暑假裏,幾乎天天跑來這裏,确切地說,是第一次來過‘餘白’之後,就天天會來這裏。
不管下雨,不論酷暑。每天午時,準時的像是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人。
但宋晚遇見‘餘白’是一個意外,每天都跑來‘餘白’,也是一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