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塊心病。說罷就扔在地上,用槍托狠狠搗去,把英國探險隊留下的錄音機砸了個粉碎,裏面的磁帶也都扯爛了,使其永遠難以複原。
衆人一時相對無語,司馬灰見從表面上難以看出什麽跡象,也不想打草驚蛇,為了節省能源,索性關閉了手中的探照燈,僅利用發光二級管照明的宿營燈取亮,這種燈光非常暗淡,但能耗相對較低,能夠持續照明很久,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機艙裏頓時光影恍惚,人鬼莫辨。
司馬灰常年出沒在刀槍叢裏,生死都視作等閑,加之天生逆反心理就強,豈肯任人擺布?他雖然不知那個稱為“綠色墳墓”的人具體情況怎樣,但見其行事之詭秘陰險,料來必是邪門外道,又何必給這等人賣命?老子說不幹就是不幹,誰又能拿我怎樣?想到這,他就再次招呼緬共人民軍裏的幾個同伴,準備“拔腿走人”。
可是司馬灰一眼看到Karaweik纏着繃帶的腦袋,立刻想起:“在緬共游擊隊潰散之際,Karaweik不顧危險,要帶我們從幽靈公路穿過野人山,如今我又怎能不顧他的死活?”不過司馬灰等人眼下的處境也是自身難保,能帶Karaweik逃離緬甸的人只有玉飛燕,他又不得不沉下氣來,問玉飛燕現在作何打算,是否要留下一個人引爆地震炸彈?
玉飛燕心裏再清楚不過,誰留下誰就是個“死”,她倒不會為此擔心,因為在她眼中看來,人命和人命的價值絕然不同,也不難從中做出取舍。玉飛燕心中有了計較,就對衆人說:“如今只好翻牌定生死了,誰挂了黑牌誰便留下引爆地震炸彈,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司馬灰聽了,心中暗自琢磨:“玉飛燕祖上是關東盜墓賊出身,這種挂牌的手藝大概誰也比不得她,看似人人機會均等,可實際上全都由她在暗中掌握。”司馬灰想到此處,就待出言點破,但他話未出口,卻聽阿脆先對玉飛燕說道,既然地震炸彈的引信時間有限,而剛才利用錄音機警告衆人的“綠色墳墓”,又當真隐藏在咱們中間,那麽他也有可能挂到黑牌被炸個粉身碎骨,說不定這幾分鐘時間,是足夠逃生的。玉飛燕低着頭應道:“但願如此。”
司馬灰和羅大海卻無法認同這種推測,口裏沒說,心中都想:“這世界上什麽樣的瘋子沒有?也許真就有那不怕死的讓咱們給撞上了,何況對方躲在暗處,好似無影無形的鬼魅一般,是不是活人都還難說。”
司馬灰耳聽“蚊式特種運輸機”外邊那些草綠龍蜥爬動的之聲,已經有所減弱,就同羅大舌頭一齊竄叨玉飛燕,讓她放棄引爆地震炸彈的念頭:“看你也不該是那種死心眼的人,仔細琢磨琢磨,這顆大麻雷子足以炸得野人山裂谷裏邊天翻地覆,而且裂谷底部的深遠區域,尚有濃霧未散,即便只留下一個人來引爆,萬一爆炸後從地脈中湧出的大量迷霧突然出現,其餘先逃的人也絕無生理。再說咱們先前在黑蛇II號運輸機裏,剛發現這部手持錄音機的時候,确實被它唬得不輕,最後才知道不過是虛驚一場而已。可能剛才在錄音機中突然出現的警告,也只是大夥一時心慌,沒能辨明事情的真相而已,疑神疑鬼又疑人,可疑了半天……”
司馬灰和羅大海兩人,胡亂找了些自己都難信服的理由,無非想要以此打消玉飛燕的念頭。但話剛說到一半,卻看身前的玉飛燕臉色驟變,二人發現她目光所向,是自己背後駕駛艙的位置,頓覺寒氣侵肌,急忙回身去看個究竟。仆一轉身,就見黑暗中竟有個鬼氣森森的巨眼,目光閃爍如燭,正自無聲無息地瞪視艙內衆人。
第六話 驚爆
司馬灰見有異狀,來不及再去找探照燈,倉促之際,只好提起身邊的宿營燈,借着發光二級管的微弱光亮向前望去,就見駕駛艙外有只瞪目而視的巨眼,大如車輪,眼睑緩緩啓合,神色木然,似乎正在透過駕駛艙的窗口,窺視着蚊式運輸機裏面的六個活人。
司馬灰看得清楚,心知那是一條粗碩異常的“地栖龍蜥”,由于常年生活在陰暗潮濕的洞窟裏,捕食各種磷光生物為食,眼部不但沒有退于鱗下,視力反而得以進化,雙目向外凸出。它的軀體除卻尾長,可以生長到五六米開外,皮糙肉厚,平時可以猶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的蟄伏數月,此刻是被“蚊式特種運輸機”裏的燈光吸引而來。
衆人身邊雖然帶有槍械和獵刀,但緬甸深山裏的龍蜥不分大小,都是身具奇毒,能在百步之內,以目攝人,殊難防範,因此誰也不敢招惹它們。地栖龍蜥一旦襲擊過來,遠比在沼澤裏遭遇鱷魚更為可怕。
司馬灰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把手裏的宿營燈熄滅,并低聲告訴其餘幾人:“都別動!”
玉飛燕等人無不清楚地栖龍蜥具有“動态視覺”,它對發光和移動的物體異常敏感,自是不敢稍動。耳聽機艙頂部似有重物緩緩蠕動,估計是另有一條巨大的地栖龍蜥,正在蚊式特種運輸機上邊起伏爬行,也都立刻将身上的微光信號燈關閉了。
整個機艙裏剎時變得漆黑,僅有些星星斑斑的磷光倏忽閃現,那都是在探險隊進入運輸機前,草叢多有亂飛亂撞的夜蛾,受燈光吸引撲到了人身上,雖在雨中,仍然沾上了許多磷粉,并有不少蛾子跟着飛進了機艙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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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灰心想起地栖龍蜥在附近徘徊不去,怕是機艙裏還有殘存夜蛾的緣故,他正待将附在身上的磷粉抹掉,卻忽聽頭頂艙體“喀喇”作響。
沉眠在地下沼澤中的蚊式運輸機,木質結構早已被濕腐之氣浸透,哪裏架得住這條地栖龍蜥碩大粗重的軀體,此前被大口徑獵槍射穿的部分,都被壓得破裂開來。
地栖龍蜥粗壯的後肢陷在破裂處,它急切間難以脫身,就竭力甩尾掙紮,運輸機被搖晃得幾乎散了架,更有數條細小的草蜥,趁機從縫隙裏溜了進來。
衆人身處在黑暗之中,雙眼不能視物,只感覺到有草蜥順着腿爬上身來,不得不擡手撥打。
恰在此時,忽聽那顆地震炸彈上一聲輕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司馬灰耳音敏銳,從位置上判斷,似乎是震動彈的起爆引信被打開了。他心中寒意頓生,知道肯定是躲藏在運輸機裏的“綠色墳墓”暗中搗鬼,這回麻煩大了,威力無邊的重型震動彈在幾分鐘之內就會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司馬灰急于知道,那個“綠色墳墓”究竟是用什麽方法,躲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又不被發覺,他顧不得機艙外的巨型龍蜥徘徊未去,立刻晃亮了手電筒,可一掃之下,運輸機裏除了他們六個幸存者之外,又哪有多餘的人員存在,但是震動炸彈尾部的引信,确實已被“人”在黑暗中悄悄啓動了。
玉飛燕等人見狀,也盡是驚詫難言,都道此番必死無疑了。“黑蛇號”裏裝載的這枚炸彈,雖然比不上能把整座山頭轟平的“大滿貫”,但它的體積也已足夠驚人,幾乎超出了蚊式特種運輸機的載重極限,此刻就算衆人再多長幾條腿,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逃離爆炸沖擊波覆蓋的危險範圍。
野人山裏千年不散的迷霧,肆虐的熱帶風團“浮屠”,地球望遠鏡一般的無底洞窟,沼澤裏栖息的龍蜥、鱷魚、緬甸蟒,蚊式運輸機裏裝載的重型地震炸彈,以及躲在暗中窺視衆人行動的“綠色墳墓”,一波接一波的危險和無數難以解釋的謎團,把探險隊這幾個幸存者的身體和精神,都推向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衆人情知有死無生,一時相顧失色,都怔住了誰也沒動,但在短短幾秒鐘之後,腦中不約而同都有一個念頭出現:“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所謂“困獸猶鬥”,與其束手待斃,跟這架蚊式運輸機一同被炸為煙塵灰燼,倒不如盡量逃向遠處,說不定還能留下個囫囵屍首。
司馬灰對其餘幾人叫道:“都別愣着了,趕緊撤!”
玉飛燕提醒說:“濕地南邊水草深密,能減緩爆炸帶來的沖擊波,大夥離開運輸機後都往南邊跑。”
眼看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衆人只盼離這地震炸彈越遠越好,但想離開蚊式運輸機,必須先解決掉那兩條盤據在機艙外的“地栖龍蜥”,此時不得不橫下心來,與其進行正面沖突。
羅大舌頭首當其沖,抄起四管獵槍,頂在機艙上邊的破窟窿裏,對準趴在運輸機外的龍蜥腹部轟去。這條獵槍雖然比不得反器材武器,但抵近射擊,威力奇大無比。只聽“砰”的一聲槍響,硫磺硝煙之氣,如霧如雲,那條碩大粗壯的地栖龍蜥,頓時被揭得翻倒在地,腹破腸穿,血流遍地。
與此同時,駕駛艙外的那條地栖龍蜥,也被俄國人白熊扔出去的雷管炸成了兩截,但它雖死不僵,兀自瞪着凸出的腥紅巨眼,睑下猛然一翻,一股血箭就從眼角中激射而出,朝機艙破裂的窟窿裏射了進來。
“地栖龍蜥”擅長僞裝,常如岩石枯木般一動不動的趴着,等候有獵物從身邊經過,然後出其不意,從眼角中噴射毒血攻擊,它眼囊中的血液劇毒無比,而且速度奇快,使人難以躲閃。
俄國人白熊更沒料到那龍蜥被炸成兩截後,竟然還能偷襲,饒是他反應敏捷,也被毒血濺入了左眼,疼得他野獸咆哮般的哀嗥慘叫。他心中還算清醒,知道一旦毒質由眼入腦,就徹底沒救了,在強烈求生欲望的驅使之下,他忍着鑽心的疼痛,硬是把自己左邊的眼珠子摳了出來。
被俄國人白熊閃身躲開的毒液,都潑在了他身後的幾人身上,蚊式運輸機裏裝着個巨大的彈艙,六個人在裏邊十分局促擁擠,衆人在狹窄的機艙內只能側身站着,轉身都很困難,又哪裏躲避得開,結果都被毒血所濺。
所幸毒液多是沾到了背包和衣服,并未觸及皮膚,但那人高馬大的契格洛夫滾倒掙紮,用力過猛,将站在他身後的阿脆撞得不輕。阿脆被他一撞,後腦碰在了地震炸彈堅硬的鐵殼子上,頓時流出鮮血,慌亂之際,也不知傷勢如何。
衆人尚未脫離這架蚊式運輸機,卻已在轉瞬之間,接連有兩名成員身受重傷。但眼下見情勢危機,刻不容緩,誰都不敢遲疑。玉飛燕一腳踹開艙門,拎着烏茲沖鋒槍在前引路。羅大舌頭背起阿脆,司馬灰則招呼Karaweik架上滿臉是血的白熊,各自捏了信號燭,緊緊跟在玉飛燕身後,不顧腳下深淺,拼命向沼澤植物茂密的區域逃去。
那俄國人白熊雖然體壯如牛,不過被毀去了一只眼睛,重傷之餘,又有幾分毒質入腦,連神智也都亂了,突然變得喪心病狂,此刻恍惚起來,引發了嗜血的獸性,心裏只想殺人。他發覺兩臂都被人架住,就順勢回圈,把兩只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了司馬灰和Karaweik的哽嗓咽喉。
司馬灰正和Karaweik舍命拖着他逃離蚊式運輸機,精神命脈都傾注于身後那顆重型炸彈之上,又何曾提防得到這厮突然發難。但司馬灰整天都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向來機敏,Karaweik雖然年少,卻是整天爬樹鑽山,身手也靈活得如同猿猴,二人都是應變迅速,察覺到那俄國人鐵鉗般的大手抓向自己頸項,急忙往後縮身,閃在一旁。
契格洛夫手中撲了一空,立刻拽出獵刀,回身就砍。司馬灰不及起身,就地十八滾,躲過了刀鋒,他一看白熊臉上血肉模糊,僅剩的一只眼中兇光畢露,就知此人心智喪失,已如瘋狗一般,一旦被其纏住,不死不休,便出聲讓Karaweik不要停留,趕緊逃走。
Karaweik見了俄國佬修羅惡鬼般的樣子,早已駭然失色,身酥腳軟之餘,根本不知該作何理會,聽到司馬灰的喊聲才回過神來,當下朝羅大海等人逃走的方向跑去。
誰知那俄國人契格洛夫雖然心智俱亂,但他平生殺人如麻,和蘇聯制造的殺人機器沒什麽兩樣,殺人的手段幾乎是他的本能,他發覺有人逃開,已然不及追趕,就在暴喝聲中,奮力将手中獵刀擲出。
探險隊在叢林中使用的軍用弧形獵刀,又稱“開山刀”,皆是背厚刃薄,柄短身長,前寬後窄,彈簧鋼一體成型,最是鋒銳不過。那獵刀從契格洛夫手中橫擲出去,疾如霹靂,快似閃電,只聽金風嗚咽,在空中打着旋子平削到了Karaweik腦袋上,鋒銳所過,立即将一顆人頭橫切成兩半。獵刀去勢不衰,仍向前飛出數米才掉落在地。
Karaweik望前狂奔之際,突然被身後來勢迅猛的利刃削中,雖是身首異處,但出于慣性,腳下兀自未停,竟又跑出三五步遠,那具無頭的屍身才重重撲倒在地。
這一幕突如其來的慘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司馬灰見Karaweik竟如此橫死到了俄國人的刀下,自己卻來不及出手相救,雖說生死無常,誰也無法提前預料,可也不由得怒火中燒,眼裏冒血,心中動了殺念,就看那俄國人白熊已經轉身撲來,暗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随即避開來勢,同時也将自己那柄獵刀握在了手中。
司馬灰心裏雖是又怒又恨,可面臨強敵,仍然不失鎮定,他知道那俄國人身高臂長,猶如野獸一般,而且曾在蘇聯軍中服役多年,看其舉手投足間的架式,必然擅長格鬥搏擊,就算自己肩上沒傷,與對方厮撲起來,恐怕也讨不到半點便宜,何況生死相分,只求速戰速決。
司馬灰心中定下分寸,就不同那俄國人正面糾纏,而是虛晃一槍,閃身躲到對方左側。白熊一撲不中,便轉身擒拿,誰知司馬灰腳下移動迅速,絕不與之正面接觸,又抽身溜到了對方右側。那俄國人白熊魁梧高壯,身體畢竟有些笨拙,才只三兩個來回,腳步早就亂了,他重心不穩,當場被司馬灰絆倒在地。
那俄國人白熊雖然重重摔倒,卻也一把拽住了司馬灰。司馬灰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竟被拽的一個踉跄,也跟着跌在地上,自知這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勁敵,不過報仇心切,絲毫沒有退縮畏懼之意,一躍而起,再次握住獵刀猱身撲上。
不料正在這時候,那俄國人白熊身上濃重的血腥之氣,引來了一條潛伏在沼澤裏的鱷魚,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契格洛夫的雙腿,将他緩緩向後拖去。鱷嘴都是刀鋸般的錐形齒,咬合之力奇大,白熊多半截身體都被它吞落,頓覺痛入骨髓,哪裏還掙紮得出。
劇烈的疼痛之下,那俄國人白熊喉嚨中“嗬嗬”作響,神智竟然清醒過來,他自知落到如此境地,絕無生理,又惟恐被巨鱷拖入泥沼,慘遭咬噬之苦,還不如自己圖個了斷,他摸到身上攜帶着一捆雷管炸藥,于是狠下心來拉動了導火索。
随着爆炸聲響起,沼澤地中血肉橫飛,司馬灰連忙伏地躲閃,他雖在緬甸戰場上目睹過無數死亡,可見了這副情形,仍不免觸目驚心,深感世間慘烈之事,莫過于此。他擡眼一張,望着前邊有信號燭的光亮閃動。原來羅大海背起頭部受傷的阿脆,緊跟着玉飛燕在深草中狂奔了一陣,根本不知身後發生了變故,直到聽得那俄國人白熊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藥,才察覺到有事發生,放慢了腳步回頭觀看。
司馬灰以心問心:“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似乎早已超出了應有的時限,蚊式運輸機裏那顆大麻雷子,為什麽到現在還沒爆炸?”他不及多想,匆匆趕上前去會合。玉飛燕和羅大海見只有他一個人跟了上來,心下都覺奇怪,正要詢問,可話未出口,猛聽震地雷鳴般一聲轟然巨響,萬丈深淺的野人山巨型裂谷底部,突然發生了劇烈爆炸,真如同“星石相激,乾坤粉碎”。
第七話 繭
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重磅地震炸彈,終于發生了爆炸,高壓氣體膨脹所形成的能量,真是搖天撼地,倒海翻江。巨響震徹了深淵般的裂谷。從爆炸中心點傳導過來的劇烈氣浪和沖擊波,猶如風暴一般,迅速席卷覆蓋了地下沼澤。
司馬灰和羅大海、玉飛燕、阿脆四個死裏逃生的幸存者,才剛逃出沒有多遠,就已被卷在其中。由于爆炸發生得實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哪裏還容人找地方隐蔽躲藏,身體就好像突然間受到一堵極厚的水泥牆壁高速撞擊,恰似斷線的紙鳶,都給重重地揭翻在了淤泥裏。
司馬灰眼前一陣紅一陣黑,耳朵都被震聾了,嗡鳴不絕,腦中也只剩一片恍惚,随即失去了全部意識。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臉上,司馬灰才漸漸醒轉,只覺頭疼欲裂,眼前昏昏杳杳,不見半點光亮,他心裏還隐約記得此前是震動彈爆炸了。想來那顆英軍制造的地震炸彈,雖屬常規武器範疇,比不得核彈,卻也實有排山倒海般的強勁破壞力。
司馬灰以前曾聽當地人說過,當年反攻緬甸的時候,戰況非常激烈,只要是白天,就可以擡頭看到天上,那盟軍的飛機一群接着一群,跟燕子似的,投下來的炸彈比房子都大,一顆下去一個山頭就沒了。這種地震炸彈的體型巨大,沉重異常,如果是“大滿貫”級別的,一般都要由蘭開斯特重型轟炸機投放,它那流線行的彈體,從空中墜下時會産生高速旋轉,落地後可以鑽透厚重的地下工事,對戰略目标形成毀滅性的粉碎打擊。
不過縱觀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英國皇家空軍投放的大滿貫炸彈還不到百枚,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用在了歐洲戰場。在緬甸同日軍作戰時,英國人所使用的震動彈,雖然體積略小,彈體內卻裝有更為先進的高爆炸藥,比起“大滿貫”來,同樣也是威力驚人,甚至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震炸彈,是裝載在一架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機艙內部,并沒有從高空投放産生的高速沖擊力,一旦就地引爆,雖然不會炸得太深,可仍然會形成直徑接近百米的彈坑,而具有毀滅性動能的震蕩波覆蓋範圍,還要更加廣闊。這片地下沼澤裏環境惡劣,只憑着兩條腿,能跑得了多快?所以司馬灰料定自己這夥人在有限的時間內,根本來不及逃到安全區域,還以為是必死無疑了,此時他略微清醒過來,心神恍惚,覺得自己多半是被炸成了碎片,可是突然嗓子眼裏發甜,嘔了一口黑血出來,随即四肢百骸一齊作痛,才知道竟然沒死。
司馬灰兩世為人,心中卻沒有感到絲毫慶幸,而是深覺疑惑,就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可畢竟是血肉之軀,即使沒被當場炸得粉身碎骨,恐怕也會讓沖擊波震壞了五髒六腑而亡,怎麽還能夠活到現在?
發生在野人山裂谷中的種種異象,大都難以解釋,司馬灰被爆炸沖擊波震得氣血翻湧,左耳朵聾,右耳朵蒙,脖子後面冒涼風,視聽盡廢,似乎只有魂魄尚未離殼。他倒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其餘那三個同伴是死是活,心下又是絕望又是焦躁,卻苦于動彈不得。
司馬灰一陣清醒,一陣恍惚,如此斷斷續續,在黑暗中又過了許久,胸腹間翻覆如潮的氣血漸平,手足已能自如,他深吸一口氣,掙紮着從淤泥亂草中爬起身來。幸好先前從蚊式運輸機內死裏逃生之際,裝滿照明器材的背包卻未曾失落,摸出一枚信號燭來劃着了,見羅大海等人都倒在距離自己不遠的鋸齒草叢當中,他們也是被爆炸震昏了過去,耳鼻喉嚨中有些淤血,但沒受什麽外傷。
司馬灰上前将那三人一一搖醒。衆人劫後餘生,身上臉上又是血又是泥。各自檢視了傷口,體內髒器似乎沒有大礙,只是驚魂難定,耳膜都被震倒了,隔了好半天才能聽到些聲音。
阿脆腦後傷勢較重,換了繃帶後仍然不斷滲出血來,但她惦記Karaweik的下落,急着向司馬灰詢問究竟。
司馬灰沒有隐瞞,把前後經過簡略說了一遍,Karaweik和那俄國人白熊的屍體,一個身首分離,另一個則是早已炸成碎片了,在震動彈爆炸之後,根本無處收斂。
阿脆和羅大海聽了噩耗,都是神色慘淡,半晌無言。玉飛燕也是默然不語,不管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現在都已按照“綠色墳墓”的指令,引爆了地震炸彈。緬共游擊隊的三個人早有打算,接下來自然是要越境回國,與探險隊再無瓜葛,但這野人山裏兇險無比,熱帶風團“浮屠”也未平息,如今要想活着逃出生天,還必須相互依賴。
四人此刻筋疲力盡,雖然明知地下沼澤裏危機四伏,也難以迅速撤離,只得在附近撿了片幹燥的所在暫作休整。
玉飛燕竭力使慌亂的心神寧定下來,她環顧四周,愈發覺得不安。從親眼見到蚊式特種運輸機裏的“貨物”,到暗中窺視探險隊行動的“綠色墳墓”現身,再到終于引爆了重型炸彈,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沒給人留下思索的足夠時間。現在仔細想來,整件事情中,實在有太多古怪之處。
本以為“綠色墳墓”是想利用地震炸彈,炸毀野人山裂谷內的地脈,壓制濃重的雲霧,可這地底洞窟內部空曠磅礴,僅憑一枚舊型重磅炸彈,根本起不到決定性作用;而且幸存下來的這四個人,都沒有逃出爆炸沖擊波覆蓋的範圍,為何還能保全性命?另外地下沼澤內鱷魚蟒蛇衆多,剛才四人被震昏了多時,怎麽并未受到任何攻擊?
正當玉飛燕詫異莫名之際,司馬灰卻忽然有所發現,他隐約嗅到地底陰晦潮濕的空氣中,傳來一陣特殊的氣息,有幾分像是樟腦,又像是某種化學藥水發生了劇烈反應,一看身邊茂盛的鋸齒草,竟然都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枯萎死亡了。
司馬灰又覺皮膚上隐隐有種灼傷之感,心中飒然驚覺,告訴玉飛燕道:“你不用亂猜了,咱們之所以沒被這顆震動彈炸成碎片,絕非是什麽奇跡。蚊式運輸機裏裝載的‘貨物’,早就被人改裝過了,它很可能就是一顆‘液體核武’。”
玉飛燕從沒聽過“液體核武”四字,還以為這又是司馬灰在危言聳聽,皺眉道:“眼下是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胡說,野人山裏怎麽可能有核子炸彈?”
羅大海和阿脆,當年都是跟司馬灰一同南下緬甸的戰友,他們很清楚“液體核武”的恐怖之處,聞聲不禁愕然道:“液體核武?你是說這枚地震炸彈裏裝有‘化學落葉劑’?”
原來司馬灰等人前幾年跟随夏鐵東前往越南參戰,一路輾轉南來,到了北越境內,由于當時空襲不斷,他們只好抄小路而行,沿途所見,常有許多光禿禿的山嶺,地表寸草不生,大片大片的植被全部壞死,衆人以前全未見過此等異象,都覺得心中打鼓。
在他們這夥人中,以夏鐵東的軍事知識最為豐富,他告訴衆人,越南山深林密,大部分地區覆蓋着熱帶常綠林和亞熱帶落葉林,植物為地面部隊的行動提供了一層天然屏障。美國空軍為了使隐蔽的北越軍事目标無所遁行,并且截斷“胡志明小道”的秘密補給線,便派遣飛機在越軍後方,以及戰略縱深區域,大量投放以工業合成毒液為原料的“化學落葉劑”。
這種化學武器,可以僅在一夜之間,就令所有的植物枯萎壞死,只要是地球上的植物,一旦接觸到落葉劑,任何種類都難以幸免。“化學落葉劑”專門用來毀滅自然植物和生态平衡,在越南等地,民衆深受其害,常将之稱為“液體原子彈”,向來是惡名召着。
那時司馬灰等人算是初次領教到了現代戰争的殘酷與恐怖,後來衆人到了緬甸,也聽聞這種化學武器,最早是由德國納粹發明,後來美英盟軍也曾研制,并秘密開發出一批“落葉劑炸彈”用于在太平洋戰場上對日作戰,但落葉劑中的化學毒液,不僅能夠殺死植物,更能夠殺死人類,只不過受害者當時并無異狀,直到若幹年後才會産生病變,直接或間接的危害無窮無盡,再加上當時日軍潰敗已成定局,所以并沒有大範圍使用。
司馬灰察覺到地震炸彈發生爆炸之後,沼澤濕地裏的植物開始出現異常,附近的鱷魚和草蜥也都逃走了,才恍然想起僅聞其名,未見其實的“化學落葉劑”。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地震炸彈,十有八九經過改裝,彈體裏儲藏了大量化學合成的劇毒物質,其目的并非在于破壞野人山巨型裂谷內的地脈,而是要徹底毀滅這片洞窟底部的“植物”。
玉飛燕也是心明眼尖的人,她聽司馬灰指出了“地震炸彈”的秘密,心中立時打了個突,野人山巨型裂谷裏常年不見天日,可底部卻覆蓋着濃密的植被,想來絕不是普通的地下植物,此外地下又湧出大量迷霧,這其中也許都有關聯。蚊式運輸機裏的地震炸彈,肯定裝有某種極為特殊的化學落葉劑,可以專門摧毀這些地底植物,所以“綠色墳墓”才會不斷派人冒死深入裂谷引爆這枚炸彈,但不知如此作為,又究竟有什麽意義?
司馬灰和羅大海、阿脆這三人,早都不把自身生死放在意下了。他們發現地震炸彈裏裝有化學落葉劑之後,初時難免有些恐慌,不過仔細想想,覺得也無所謂。雖說化學武器遺禍無窮,如果身處爆炸現場,即便配有防毒面具,但在沒穿着特殊防化服的情況下,恐怕也難保周全,可畢竟不是立刻就會發作,潛伏期或是三五年,或是七八年,乃至更長時間,那是誰都說不清楚的。此刻Karaweik已然身亡,衆人心頭沮喪,再不想與這野人山裏的事情留有任何瓜葛,只等狂風暴雨停歇,便要覓路離開。
阿脆見玉飛燕顯得心神不定,還以為她是懼怕化學落葉劑帶來的後遺症,就對她說:“這種事情确實難以讓人接受,咱們大夥都不好過,但畢竟已經發生了,多想也是無益。”
羅大海心中正沒好氣,見玉飛燕愁眉不展的樣子,便幸災樂禍的道:“遇上這種倒黴事,對你來說像是下地獄,可對我們來說卻是家常便飯。”
阿脆将羅大舌頭推在一旁,又勸解玉飛燕說:“自從探險隊進山以來,一路上死傷慘重,脫了天羅,又入地網,這野人山裏的兇險無窮無盡,只怕是個陷人無底之坑。轉眼無情,回頭是計,你跟我們一起逃出山去算了。”
其實玉飛燕在鑽山甲等人遭遇不測的時候,也尋思着就此抽身出來不做了,但這就好比是賭局中的心态,既然已經折進去了許多本錢,如果半途而廢,豈不是血本無歸?最後只好越陷越深,越輸越多,等到她真正想置身事外之際,卻為時已晚。
這時玉飛燕聽了阿脆的話,實如醍醐灌頂,她一想不錯,地震炸彈爆炸之後,野人山裏還不知将要發生什麽樣的禍端,正待答允了,然後和緬共游擊隊的這三個幸存者,一同設法逃出野人山。
誰知卻在此時,腳下地面猛然塌陷,衆人措手不及,都以為是爆炸引發的震波未絕,急忙掙紮着起身,紛紛向後退避。等踩到了實地上,再用探照燈朝周圍一照,只見身前的整片沼澤,都在無聲無息地迅速往下沉落。探照燈的射程雖然難以及遠,但估計這種地陷的情況,應該是正由從爆炸中心點向外擴散。
塌陷下去的區域,先是水面上不斷冒出氣泡,随即呈現一片旋渦,濕地裏的淤泥積水,幾乎是毫不停頓地被吸入其中,最後竟然顯露出一道深淵,低頭向下一望,黑茫茫的看不見底。原來野人山巨型裂谷裏的沼澤以下,還存在着更加深不可測的區域。
玉飛燕見此事來得蹊跷,不由得想起先前看到野人山裂谷底部的地層,都是狗肝色的造岩物質,顯得頗不尋常,當時俄國人白熊曾指出這種物質蘊藏在地殼與地幔之間,只有垂直深度達到萬米的洞窟中才會出現,可野人山裂谷的深度應該是在兩千米左右,根本不可能接觸到莫霍界面。
現在看來,事實卻并非如此,那俄國人多半是看走眼了,沼澤下的特殊物質,應該是某種生存在地底的孢子植物,它在裂谷底部形成了一層厚厚的“繭”。繭上年深日久,沉積出了深厚的泥沼,此刻這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