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在了泥地上,而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的頂子,也被散彈射穿了一片窟窿,凄風冷雨灌将進去,頓時将彌漫在機艙裏的濃霧都打散了。
羅大舌頭等人聽得槍聲才知出了變故,急忙上前把司馬灰從地上扶起來,就見司馬灰身上都是淤痕,臉色蒼白。
羅大海和阿脆很了解司馬灰的膽量,膽量這東西,可能也是分門別類的。有的人敢調戲婦女,卻不敢跟仇家拼個你死我活;有的人剝皮剜肉連眼都不眨,卻唯獨不敢到醫院打針;敢偷錢包的,未必敢攔路搶劫。當然也有那文武雙全的,就好比是司馬灰這種人,天生就是個亡命之徒,向來從容鎮定,臨危不懼。但此時看他神色顯然受驚不小,究竟見到了什麽東西才能把他吓成這樣?
司馬灰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摸摸自己身上的淤傷,兀自痛徹骨髓,他也不能确定在那一瞬間究竟遇到了什麽,只能形容是所有恐懼疊加在一起的感覺,心想:“那霧裏有鬼不成?”但轉念一尋思卻又不像,可能黑蛇II號上的英國探險隊也有同樣遭遇,最後竟連一具屍體都沒留下,是被野人山地底的濃霧溶化消解了,還是被帶到別的什麽地方去了?
羅大舌頭問司馬灰:“當年滾弄戰役的時候,戰況空前慘烈,那人死的,把整條山溝子都填滿了,咱倆趁着月黑摸到山溝裏,從死人身上找子彈,那我也沒見你皺一皺眉頭,今兒怎麽就含糊了?”
司馬灰搖了搖頭,将大口徑獵槍還給羅大舌頭,要是剛才沒有鬼使神差的拿了這件家夥,後果當真不堪設想。不過司馬灰雖不将生死放在意下,他卻解釋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這大概就和第一次聽人講《西游記》的感受差不多,雖然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卻萬萬沒有想到豬能穿衣服說人話,倘若信以為真,自然會吃驚不小。可能人類對于超出自己認識範疇以外的未知現象,必定都會抱有一種先天形成的畏懼心理,始終難以克服。
司馬灰并不想把剛才的遭遇說給衆人,免得給他們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精神壓力,只說這深山裂谷中的濃霧不太對勁,蚊式運輸機封閉在地下多年,裏面的霧氣沒有受到降雨影響,但是機艙現在被射穿了一片窟窿,內部濃霧迅速散去,應該已經安全了,趕緊取了“貨物”,然後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才是。
玉飛燕見司馬灰沒有閃失,也稍稍放下心來,她吸取了教訓,先提着烏茲沖鋒槍探進艙內向上掃射,将運輸機頂部打出一片彈孔,使更多的地下雨水大量淌入艙內,果然不再有什麽異常狀況出現,于是她讓阿脆和Karaweik跟随自己進去尋找“貨物”,而司馬灰、羅大海,以及那俄國人白熊則留在外邊警戒。
司馬灰極想知道雇傭探險隊的那位客戶,究竟要找什麽樣的“貨物”,戰争時期失蹤在緬甸原始叢林裏的飛機和人員很多,怎就唯獨這架英國空軍的“蚊式”如此受到關注?僅是司馬灰親眼所見,為了在危機四伏的野人山搜尋這架運輸機,就已搭上了幾十條人命,這些年來更不知已有多少人因此喪生。
都說世間有“無價之寶”,可那也只不過就是一種形容而已,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就為了尋找一批從緬甸出土的古董?司馬灰沒辦法理解幕後指使的客戶是什麽心态,也不知道蚊式運輸機裏的“貨物”有什麽特殊之處,才值得如此興師動衆。他只是覺得:“在那些富可敵國的財閥眼中,人命都如草芥一般,恐怕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司馬灰念及此處,心想:“為了英國空軍運輸機裏的‘貨物’,死了這麽多人,它即便真正價值連城,也必是一件不祥之物,我又何必惦記着打它的主意。”
這時忽聽沼澤深處的鋸齒草叢裏“悉唆”作響,好像有些東西在迅速爬動,司馬灰先前在黑蛇II的機艙外,就發覺有類似的動靜,此刻再度出現,不由得立刻警覺起來,身旁的羅大舌頭和那俄國人白熊,也都各自端起了槍,以便随時射擊。
這三人都是具有作戰經驗的老手,他們在沒有見到目标之前,絕不會盲目開槍。三人舉着探照燈凝神觀察,就見草叢深處爬出一只碧綠的草蜥,只不過巴掌大小,身尾皆是細長,瑩綠如同翠玉,凸出的雙眼則像兩盞紅燈,不斷以伸出長舌,将被雨水打落的鏡蛾吞入口中,動作奇快,迅捷無匹。
那草蜥并不避人,一路爬到了三人的近前。司馬灰和羅大海都識得這是叢林裏出沒的草綠龍蜥,尺寸小者稱草蜥,大者則為龍蜥,平時靜如處子,爬行捕食時則動似脫兔,生長得極其緩慢,據說在緬甸山區,曾有人捉到過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龍蜥,軀體龐大得可與水牛相比。
羅大舌頭見狀,早将提防之心去了大半,他久在深山老林裏行軍,最擅于捉蜥捕蛇,便将四管獵槍背了,趁那草蜥不備,從後邊一把将它抄在手裏,捏住了頭尾,對司馬灰說:“想不到泥沼裏也有這玩意兒。”
司馬灰皺眉說:“四腳蛇體內帶有血毒,沾上一點就夠你受的,小心影響下半生身體健康,趕緊扔地上一腳踩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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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大舌頭說:“這大小也算是條性命,踩死了多可惜……”他本打算使個壞,暗中将草蜥扔到俄國人白熊身上,可話音未落,卻聽附近沼澤裏長草亂響,竟是源源不斷地鑽出無數條草蜥。它們都是被夜蛾吸引而來,兼之爬行速度極快,真如風卷殘雲一般,将所過之處的蛾子吃了個幹幹淨淨。那些飛蛾空有磷翅,卻無法在雨中施展,全成了草蜥的盤中餐。但從地下沼澤裏爬出的草蜥越來越多,有些争搶得稍慢了些,便急得“呲呲”亂叫,爬在地上打轉,顯得焦躁不安。
三人見草蜥成群出現,數量多得驚人,身上全都起了層毛栗子出來,不免同時向後退了幾步。而被羅大海捏住的那條草蜥,也奮然掙脫。它周身都是鋒利如刀片般的細鱗,一掙之下,早将羅大舌頭兩手全割破了,頓時鮮血淋漓。
羅大舌頭惱怒起來,扯下衣襟裹住手上傷口,罵了幾聲,當即就想以獵槍殺它幾條洩恨,但從沼澤裏爬出的蜥蜴不計其數,紛紛蜂擁而來,別說是依靠槍支,即便是有火焰噴射器,恐怕也難以阻擋。
司馬灰見這勢頭不對,和羅大海相互使個眼色,立刻閃身鑽入了蚊式運輸機的艙門,那俄國人白熊也不敢怠慢,争先恐後地跟着擠了進來,三人忙不疊的關閉艙門,找東西擋住了各處縫隙和窟窿,以防會有草蜥鑽進來傷人。
玉飛燕正帶着阿脆與Karaweik,點着宿營燈在機艙裏尋找“貨物”,司馬灰把外邊的情況簡略說了,眼下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了,只有等草蜥吃盡了周圍的夜蛾再說,緬甸原始叢林裏的草綠龍蜥習性奇異,當地最有經驗的土人也不敢輕易觸犯它們。
按照常理而言,含毒的蜥蜴很少,生存在緬甸叢林中的各類龍蜥,是不該帶有毒囊的,可偏偏有許多人中了龍蜥的劇毒而死。據說緬甸地栖龍蜥自身無毒,只是鮮血流出體外即成毒液,而且毒性霸道,無藥可醫。至今無法查明致人死命的血毒是什麽成份,當年曾有人進行過相關研究,可也不得結果,最後只好以日本宗教大家藤田靈齋的理論來解釋——生物本身無毒,卻可積蓄憤怒之情,以襲人精神之虛。
衆人深知草綠龍蜥的可怕之處,但這類東西畢竟只是些頭腦簡單的爬蟲類生物,探險隊又有運輸機作為掩體,所以它們構不成太大的威脅。只是不知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降雨還會維持多久,因為比龍蜥更為恐怖的,當屬這籠罩在地底的殺人霧。
司馬灰剛才險些在霧中送掉了性命,至今心有餘悸,濃霧深處似乎并不存在任何東西,而且機艙裏并沒有見到駕駛員的屍體,也許他們和搭乘在第二架運輸機裏的英國探險隊一樣,永遠“甄滅”在了霧中。他告訴玉飛燕等人,千萬不要接觸地底湧出的迷霧,霧氣越濃就越危險。熱帶風團“浮屠”雖然來得猛烈,卻帶給咱們一個難得的逃生機會,有可能把“貨物”帶出野人山。
可玉飛燕正望着那貨艙怔怔出神,對司馬灰的話恍如不聞。司馬灰見玉飛燕神色有異,正想問個究竟,卻聽阿脆在旁對他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位英國探洞專家留下的錄音中,曾提到過一件事情,他說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貨物——極其危險。”
司馬灰聞言猛然記起,剛才早都把此事忘在腦後了,地下沼澤裏的冷血爬蟲類生物,山外肆虐的狂風暴雨,以及随時可能再次出現的濃霧,都還屬于潛在威脅,然而機艙內的“貨物”卻已近在咫尺。如此看來,眼下這架蚊式運輸機裏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可英國人所說的“危險”是指什麽?它又會“危險”到什麽程度?莫非碰也不能碰,看也不能看?
阿脆剛同玉飛燕徹查了運輸機內部,她低聲對司馬灰說:“蚊式運輸機裏根本沒有裝載任何‘貨物’,咱們大概是上當了。”
司馬灰剛鑽進來的時候,已看到運輸機後邊裝有一個巨大的鋁制滾桶形貨艙,幾乎把整架運輸機都填滿了,但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裏邊裝的是些什麽,只盼着盡快得手,了結了這樁勾心債,可此時卻聽阿脆說運輸機裏根本沒有“貨物”,不禁奇道:“貨艙裏面是個空殼子?”
根據司馬灰等人目前所知的消息,眼前這架蚊式特種運輸機,隸屬于英國皇家空軍,它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惡劣氣候,失蹤在了野人山巨型裂谷,機艙裏裝載着一批緬甸珍寶,價值應當不可估量。而玉飛燕帶領的探險隊,正是受雇于某個地下財閥,要不惜代價找到運輸機裏的“貨物”。如今已然找到了蚊式運輸機,即便那批“貨物”仍然下落不明,也只不過是撲了一空而已,何來“上當”之說?
司馬灰明知道阿脆絕不會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他心覺蹊跷,顧不上再問,忙和羅大舌頭上前推開貨艙的蓋子去看個究竟。二人舉着探照燈望艙內一張,等看清了裏邊的情形,皆是心中一顫,同聲驚呼道:“好家夥,這顆大麻雷子!”
第四話 地震炸彈
原來這鋁制滾桶形貨艙,竟然是個碩大的彈艙,裏面裝載着一枚重磅“震動炸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英國皇家空軍曾裝備了一系列大型震動彈,最大的重達22000磅,被稱為“大滿貫”,威力十分驚人。
這種大型炸彈,大多是由“蘭開斯特”轟炸機從空中投放,專用于摧毀鋼筋混凝土澆鑄而成的堅厚地下掩體,由于炸彈高速墜下,爆炸後形成的沖擊波向四周擴散,會引發地震般的效果,所以又稱“地震炸彈”。可千萬別小看劇烈爆炸所産生的震動波,它對隐藏在坑道或防空洞裏的敵軍,具有很高的殺傷力。
司馬灰等人親身經歷過最為慘烈的“滾弄戰役”,那時政府軍為了打通伊落瓦底江防線,調集了許多重炮,反複轟擊緬共人民軍固守的陣地。人民軍雖然事先準備充分,挖掘了很深的戰壕和掩蔽部,擺出了決戰姿态,可是在猛烈的炮火中仍然死傷慘重。在陣亡的那些人員當中,百分之九十都不是讓炮火直接炸死的,而是被重炮活活震死在了戰壕裏邊。此役之後,人民軍元氣大傷,再也無力與軍政府正面抗衡,不得不化整為零,轉入山區施行游擊戰術。
所以他們無不清楚,別看蚊式運輸機裏裝載的貨物是顆舊型炸彈,可這樣的重磅震動彈,即使是放在今天,仍然是最恐怖的武器。一旦引爆了它,就算僥幸沒被當場炸為齑粉,也得被沖擊波震碎了五髒六腑。
司馬灰雖是急智,卻也想不到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緬甸珍寶,竟會是如此一顆冷冰冰的“地震炸彈”,這件“生鐵铊子”一般的事物,足有數噸之重,只憑探險隊裏的六個幸存者,怎能搬得動它?況且天底下絕無是理,哪個吃飽了撐的,會雇用探險隊到野人山裏尋找一枚重磅炸彈?
此時司馬灰深覺關于這架蚊式運輸機的事情,恐怕遠比他目前所了解的還要複雜許多。畢竟他們同玉飛燕之間本就路途有別,是毫無幹涉的人。按照先前的約定,也僅是協助探險隊找到失蹤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運輸機,然後将機艙裏的“貨物”帶出去,可現在的情況急轉直下,他不得不向對方問個究竟。
羅大海也放出狠話質問玉飛燕:“實話告訴你說,我羅大舌頭可好幾天沒宰過活人了,手心裏正癢得難耐,你要是拿不出個講得過去的理由,就別怪咱爺們兒給你整出點顏色來瞧瞧。”
其實玉飛燕見了“機艙”裏的貨物之後,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她心中的确有些隐情,正想說與司馬灰知道,卻聽羅大海出言威脅,便沒好氣地說:“就你這姓羅的話多,我也實話告訴你,機艙裏裝載的只有這顆地震炸彈,它就是探險隊所要搜尋的貨物,不過并非要将它帶出野人山,而是就地引爆。別的事你們不用多問,只管照我說的去做就是。”
羅大海說:“你這話跟沒說一樣,唬弄鬼呢?讓你自己說出來,那是我羅大舌頭給你個面子知道不知道?別給臉不要臉。”
玉飛燕怎肯吃他這一套,冷笑道:“三張紙糊個驢頭,你好大的面子。”
羅大海一聽更是不忿,怒道:“我羅大舌頭遇上你這路土賊,真是黃鼠狼子趴在雞窩上——有理也說不清,只好拿拳頭說話……”
司馬灰見這二人都像是吃了槍子兒炸藥,說話犯沖,根本講不到一處,只好出言勸解。他對玉飛燕說:“這話可有點傷人了,大丈夫名在身不在,你要是這麽任意诋毀,我們只好恕不奉陪,立刻拔腿走人。”說罷招呼其餘三個同伴,作勢要走。
玉飛燕冷冷地哼了一聲,瞪着司馬灰道:“瞧你這副德興,一提回國就容光煥發,我認識你這兩天也沒見你這麽精神過,是不是在那邊有個小相好的?”
司馬灰聽她如此說話,也不免有些惱火:“你們家是賣醋的呀?”三人話不投機,越說越僵,而旁邊的俄國人白熊向來冷漠,他正在察看那顆地震炸彈的彈體結構,對別的事情毫不理會;Karaweik則是拙嘴笨腮,別人也不拿他的話當回事;虧得阿脆加以勸解,才算是将這話頭引開。
玉飛燕冷靜下來,自知眼下勢單力孤,還不能把司馬灰惹惱了,否則難以收場,只好說明了事情經過,她這夥人确實受“客戶”所雇,進入野人山尋找一架失蹤的英國空軍運輸機。但她從沒見到過這位“客戶”的真正面目。只是獲悉這架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着準備秘密運往大英帝國博物館的緬甸古物,而探險隊的任務就是進入地底裂谷,找到機艙裏的“貨物”。探險隊被提前告之——機艙裏的“貨物”非常危險。在出發前又會收到一件被火漆封住的密函,只有找到失蹤的“蚊式”,并且确認了艙內貨物的标記之後,才可以打開密函,依照函中所說的方式處理“貨物”。密函中的信息,以墨魚汁液寫就,字跡遇到空氣後,用不了多久便會消失無蹤,不留任何痕跡。
玉飛燕找到貨艙,看明了密函中的提示,才知此行目的竟是要引爆“地震炸彈”,而英國皇家空軍運輸機裏裝載緬甸珍寶一事,可能只是個掩蓋真相的幌子。
關于“客戶”的情況,玉飛燕只知道那是一位被稱為“綠色墳墓”的地下財閥,這個組織的前身,可以追述到組建于十六世紀的“不列颠東印度公司”。東印度公司在南亞進行遠洋貿易,販賣鴉片、走私煙草、大肆掠奪經濟資源,為大英帝國進行殖民主義擴張,同時謀取巨額利潤。英國政府授予了東印度公司各種權力,如壟斷貿易權、訓練軍隊權、宣戰媾和權、設立法庭審判本國或殖民地居民權等,幾乎成了英國政府的海外代理人。
可是盛極則衰,随着工業資本的興起,依靠商業資本壟斷的東印度公司,終于避免不了破産解體的命運。但表面上消失的只不過是東印度公司的外殼,而它背後的真正操縱者,反倒借此擺脫了臃腫不堪的軀體,利用東印度公司留下的關系網,暗中結成了一股新的勢力,并且販賣情報、武器和毒品,借着戰争的機會收斂財富,控制着許多傀儡般的軍隊。其勢力深植各地,但行事低調隐秘,外界大多不知道它的存在。
雖然玉飛燕所知僅限于此,但她看了艙內的重磅炸彈上有特殊标記,依理推想,也不難猜出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這架蚊式運輸機和機艙裏面裝載的地震炸彈,多半都屬于“綠色墳墓”所有,野人山巨型裂谷地勢特殊,地底不僅濃霧障眼,另外裂谷中還有強烈氣流,如果利用轟炸機從空中進行投彈,根本無法判斷這垂直洞窟的深度,難以準确爆破,如果炸塌了裂谷,只會事得其反。而唯一能進入裂谷深處的載具,僅有設計獨特的蚊式特種運輸機。所以“綠色墳墓”才派人駕駛“蚊式”,攜帶地震炸彈進入裂谷,但也許是沒有預料到地底濃霧的威脅,運輸機上的駕駛員還沒來得及引爆炸彈,就已遭遇不測,所以還要利用別的敢死隊,繼續完成原定計劃,只是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緣故。
玉飛燕解釋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又再次對司馬灰等人強調,反正進山來做這趟“簽子活”,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即便運輸機裏當真裝有緬甸珍寶,也落不到咱們自己囊中,如今面臨如此境況,當然是不可功虧一篑,只好繼續按照指令行事,引爆“地震炸彈”。
司馬灰心想,熱帶風團“浮屠”規模猛烈,為近幾十年來所罕有,若非有此機緣,我們這支探險隊也不可能避過致命的濃霧進入裂谷深處,現在要引爆這顆重磅地震炸彈,只是舉手之勞。不過這件事情非常蹊跷可疑,“蚊式特種運輸機”憑借自身的特殊構造,可以進入到裂谷最深處,但它具體能夠降落在什麽區域,卻難以事先判斷。機艙裏裝載的震動炸彈不僅沒辦法再次移動,而且這地底空曠無際,震動炸彈的威力再大,終究難以完全覆蓋整個裂谷。這個計劃的結果根本不可預期,又為何會有人處心積慮要炸毀野人山的地脈?想來此事埋根極深,只怕牽扯不小。
但司馬灰又覺得雇傭探險隊的“綠色墳墓”到底想做什麽,是否與野人山裏埋藏的古老秘密有關,這些事情和緬共游擊隊的四個成員畢竟是毫不相幹,何必理會?他察言觀色,見了玉飛燕的神情,就知對方已經沒有什麽隐瞞之處了,況且按道上的規矩,這些事本來可以不說,現在也沒什麽好追究的。
羅大海等人都和司馬灰看法相近,沒耐煩去深究底細,也不想多問了,只盼盡快做成了“簽子活”,然後再設法逃出野人山,眼下只等時機一到,就可以讓俄國人白熊動手引爆炸彈。
誰知這時又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變故,那俄國人白熊仔細察看了地震炸彈之後,打手勢告訴衆人:“這顆炸彈上裝的是定時引信,想啓動引爆它非常簡單。但是可能由于受到嚴重颠簸,震動彈的引爆裝置受到損傷,無法修複,所以引爆後大約只有幾分鐘的撤離時限。這枚炸彈的威力太大,沖擊波覆蓋的範圍很廣,現在必須留下一個人負責引爆,其餘的人要提前離開,否則大夥就得同歸于盡。可最後留下引爆炸彈的這個人,肯定是逃不出去了。”
這個殘酷的事實,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誰的性命也不是白撿來的,哪個肯充作炮灰?司馬灰更是深知地震炸彈的威力,現在緬甸境內還有許多巨大無比的彈坑,多是當年英國飛機轟炸日軍掩體時留下的,簡直就像是天墜形成的隕石坑,坑內地表都呈波浪形一圈圈向外擴散,那裏邊多少年都寸草不生,震波所到之處玉石俱焚,真正是挨上就死、碰着就亡。
司馬灰心中一轉念,覺得誰也不該死,就對玉飛燕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就應該懂得變通。實在不行咱就別管這顆炸彈了。你回去之後,盡可如此複命,只說是已經引爆了地震炸彈,可惜這是個炸不響的臭彈,或者推說雖然引爆了,但威力不夠,沒能達到預期效果。反正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随你怎麽說都無所謂,熱帶風團過後,地底仍會被濃霧籠罩,難道他們還敢到這裏來進行現場調查不成?”
玉飛燕立刻搖頭道:“絕不可行,你不知道綠色墳墓的情況,這些煙泡鬼吹燈的伎倆,可是瞞不過誰的。”
司馬灰不以為然:“在這種越是認真就越被當成白癡的年代裏,做人就不能太實在了,別忘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千裏眼順風耳,外人怎能夠知道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發生了什麽?咱們這就六個人,我和羅大海、阿脆離開野人山後,都要穿越勐固河返回中國,咱們這輩子算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那俄國人又是個半啞子,再說他還不是照樣怕死?難道你怕星期天這四六不懂的小子說走了嘴不成?我看只要你自己不吐露,絕對是神不知、鬼不覺。”
羅大舌頭也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規矩都是人定出來的,所以咱做人就不能墨守成規,該懂得避重就輕,只要這顆大麻雷子一炸,說天崩地裂那都是輕的,沼澤裏如此泥濘,憑咱這兩條腿,肯定來不及逃開,那還不得全體“看山勿噶①”了?
玉飛燕被衆人勸得動了心,正想應允,忽聽背後傳來一陣冰冷低沉的人語聲:“I‘m staring at you!”
※※※
〖①看山勿噶:緬甸語永遠健康的音譯。〗
第五話 隔艙有眼
司馬灰也聽得好生真切,那聲音極其陌生,卻又有幾分耳熟,他和其餘幾人心中皆是駭異,同時轉頭去看。
就見黑洞洞的機艙中,哪裏有什麽多餘的人影,只有在黑蛇II號裏發現的手持錄音機,赫然擺在地上,原來耳熟的是聲音的來源。
司馬灰心想這可真是見鬼了,他不記得曾在黑蛇II號運輸機的時候,聽到錄音磁帶裏有剛才那段話,而且這說話的聲音也嘶啞低沉,與英國探險隊裏的“威爾森”截然不同,是個非常陌生的聲音,又是誰按了錄音機的播放鍵?剛才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顆地震炸彈上,卻沒能留意此節。
玉飛燕撿起錄音機來察看,發現磁帶裏原本記錄的內容都被洗掉了,翻來覆去播了幾遍,也只有一句:“I’m staring at you……”,聽到最後電量不足,聲音被逐漸拖慢,顯得更是怪異。羅大舌頭問道:“這裏邊說的是什麽意思?”阿脆告訴他道:“是‘我在盯着你們’的意思。”羅大舌頭深感莫名其妙,看看左右:“誰盯着咱們?”
衆人離開黑蛇II號運輸機的時候比較匆忙,誰都不記得聽完英國探險隊的錄音後,這部小型錄音機被放在了誰的身上。但機艙裏除了六個活人以外,再也沒有多餘的幸存者,會是誰偷着抹去了磁帶中的內容,又留下了這樣一段警告?
別人也就罷了,玉飛燕卻對這聲音極其熟悉,雖然向來都由中間人負責聯系,但她也曾與幕後首腦“綠色墳墓”用電話進行過幾次詳談,對方說話的語音沙啞生硬,聽起來與普通人相差太多,過耳難忘,所以她聽到錄音機裏傳出的聲音,立刻就知道那正是為探險隊布置任務的“綠色墳墓”,由于除了此人的聲音之外,姓名、相貌、身份等都不得而知,因此她只能以“綠色墳墓”來稱呼。
玉飛燕細想此事,真覺不寒而栗,實在是詭異得教人難以思量。這部錄音機究竟是誰打開的?裏面的話原先根本就不存在,它總不可能自己憑空出現,難道“綠色墳墓”竟可以遙感千裏之外的事情?想來這世界上也不會有如此異術。
玉飛燕拿着錄音機看了又看,對司馬灰說,如果世界上當真沒有千裏眼和順風耳,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此刻“綠色墳墓”就隐藏在這架蚊式運輸機裏,也許咱們幸存的六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人是“海鬼”,探險隊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綠色墳墓”的眼睛。
這句話說得衆人心頭掠過一層陰影,剛才正在商議要放棄行動計劃,卻忽然從錄音機裏冒出這麽一句,事實再明顯不過,這是“綠色墳墓”在警告探險隊:“不要心存任何妄想與僥幸,必須盡快引爆地震炸彈。”
玉飛燕提到的“海鬼”,還是綠林一脈舊話裏的稱呼,擱到現在常指“內鬼”或“眼線”。海是指秘密,鬼則是細作,這個稱謂确有來歷,以前在綠林黑道所用之暗語,統稱為《江湖海底眼》,相傳千百年前,有人在海中打魚,但連撒了三把大網,都是一無所獲,最後一網卻撈出一個鐵盒子。鐵盒子裏面藏有半部古籍,漁夫拿到市上把給人看,有學問的人倒是字字都能認得,但書中文句隐晦難解,似通非通,誰也看不懂究竟記載着什麽內容。後來這部殘書落在了綠林祖師手中,被呼為《海底》,借助原文加以修定增改,逐漸演變成了後來的暗語黑話,號稱五湖四海半部《金鋼經》,這就是《江湖海底眼》的來歷。
司馬灰聽出玉飛燕說這話,是語帶雙關,她在暗示自己那個“海鬼”藏匿極深,無跡可尋。在錄音中留下警告的這個“綠色墳墓”,未必是“人”,因為若說是人,為何它無影無形,卻又言之歷歷?對方既然洞悉一切,必然距離衆人近在咫尺,另外蚊式運輸機的機艙裏封閉狹窄,哪裏藏得住“人”?
司馬灰心想不管“綠色墳墓”是人是鬼,對方必定躲在蚊式運輸機裏,可這機艙裏總共也只有六個人而已,他明知道自己與“綠色墳墓”無關。還剩下那五個人,掰着指頭也數得清楚:羅大海和阿脆自然不用說了;Karaweik雖是緬甸當地人,但一個十幾歲的山區少年又能有什麽城府?怎會是東南亞最大地下軍火交易組織的首腦。何況Karaweik跟着緬共游擊隊的時間不短,而在野人山遇到探險隊,只不過就是這兩三天的事情,他應該與“綠色墳墓”沒有瓜葛。
再想玉飛燕是探險隊的首領,她要真打算不計後果,引爆機艙裏的地震炸彈,其餘的人也不會拼命加以阻攔,她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裝神弄鬼,所以玉飛燕也可以排除在外。
照理說,如果真有一個“海鬼”在暗中窺觑探險隊的行動,也該是躲藏在玉飛燕手下人裏,可是探險隊一路進山到此,人員幾乎全軍覆沒,幸存下來的也就只有玉飛燕與那俄國人契格洛夫了。
司馬灰覺得那俄國佬生性冷酷殘忍,嗜血貪殺,絕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是還有一點不能忽略,這個大鼻子是爆破作業的專家,對運輸機裏裝載的這顆重型地震炸彈,沒有任何人比他再熟悉了,如果不是他指出引爆炸彈的時限,旁人自然不知道其中危險。所以只此一節,也可以說明契格洛夫不是“綠色墳墓”。
司馬灰胡亂猜想,在腦中迅速把衆人挨着個排查了幾遍,基本上否定了六個人裏有一個是“綠色墳墓”的事實,但那個所謂的“綠色墳墓”,肯定就藏在機艙裏,只不過是躲進了看不到的“死角”裏。也不見得是視覺上的死角,很可能是一個心理意義上的“死角”,是讓人以正常思路想象不出的“死角”。
其餘幾人也都與司馬灰一樣,把這件事在腦中轉了幾個來回,越想越是驚疑不定。但此刻誰都不敢出言商議,因為言多語失,明知機艙裏有個幽靈般的“綠色墳墓”在旁窺探,它既然能在衆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使用錄音機發出警告,若要暗中加害,也足以使人防不勝防。
羅大舌頭忽發奇想,說這部錄音機來得古怪,沒準裏邊有鬼,趁早砸爛了來得妥當,免得回頭這玩意兒又自己鬧出些動靜來,讓咱們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還要時時提防着它,想起來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