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二天一早, 菀娘就起床了, 桃蕊已經和丫鬟将早膳擺在了她的桌上。
菀娘十分不好意思:“麻煩桃蕊姐姐了。”
桃蕊卻只是柔柔一笑,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 但這麽多年在皇宮大內中養出的氣度還是讓她有別于其他的小家碧玉。其實早在桃蕊離宮之後, 就有不少人上門求娶, 她的哥哥嫂嫂卻也沒有貿然答應,只是讓她自己挑選, 後來桃蕊便選了一個身世清白的秀才, 到了年底就要成婚了。
桃蕊雖然一直在家裏繡嫁妝,但聽得菀娘說皇後孕吐嚴重,身子不爽, 她也擔憂不已,當即放下手頭的事情, 拿着玉佩要與菀娘等人一同去行宮。
誰知阿尚卻并沒有帶他們走驿道, 反而是東拐八拐,最後在離行宮還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山坡上停了下來。
菀娘不知道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卻見阿尚拿出一支“千裏眼”, 這是前不久海上傳過來的東西, 據說能讓人看清千裏之外的東西,菀娘看着好玩買了兩個,其中一個就賞給了阿尚。
阿尚看了半晌, 才臉色難看地将其遞給菀娘,菀娘不解地接了“千裏眼”,往行宮方向看過去, 才發現情勢不對,不僅侍衛把守更嚴格,連巡邏的人也更多一些。
菀娘蹙起了眉頭:“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桃蕊更是擔憂,拿着玉佩便要下馬車,卻被一個人險些拉了個趔趄,她轉頭一看,才發現是跟在菀娘身邊那個戴着面具的護衛。
阿尚也不好解釋,只得道:“主家,眼下形勢不明,我等還是先護着主家到安全的地方再行商榷。”說完,也不等菀娘同意,便讓車夫駕車離開。
菀娘和桃蕊在車廂裏面面相觑,兩人都從對方臉上看出了凝重之色。
車子走了七八裏地才停下來,菀娘已經從初時的慌亂醒過神來,定定地看着跪在底下的護衛:“阿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阿尚抿了抿唇,才道:“屬下有要事同主家說,但此事不可為外人道。”
菀娘點點頭:“行,你與我到這邊來說。”
兩人避開了人群,阿尚又重新跪在了地上,其實菀娘已經猜到了什麽,淡淡道:“當初暗衛追捕的那人就是你吧?”
阿尚的眸子暗了暗:“小人本名赤山,原不過是一個乞兒,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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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自己的身份和所經歷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半點都不曾隐瞞,菀娘卻聽得目瞪口呆。她其實并不傻,當初茕娘的轉變如何看不出來,只是她與杏姨娘都當這個姐姐素有內秀,又有顧家人教導,才能隐忍多年,一朝出手,就讓張氏和榮娘都嘗到了苦果,卻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內幕。
她忍不住道:“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此人并非主家的親姐,而是一縷孤魂所占據,主家還要為了她踏入險境嗎?”
他的話讓菀娘沉默了,許久之後,菀娘才開口道:“就如你所說,這人并不是我的親姐姐,但正因為有了她,我才能過上如今這樣的生活,而不至于身不由己,被父親随意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她的眼角盈出了一點淚花,“她不是我親姐姐,卻如我的再生父母,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可是此行太過危險。”阿尚頓了頓,“我們幾人不過是雞蛋碰石頭,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
菀娘狐疑地看着阿尚:“你究竟知道什麽,都說出來。”
阿尚看着她的眼睛,低沉道:“我們在從燕京過來的路上,那一路過去的人馬中有一人是屬下認識的,當初屬下能逃脫暗衛的追捕,也是有人相助,便是此人。”
菀娘一驚,回想起昨日所見的騎士,卻忽然明白過來:“他們的甲胄上有燕王府的标識,他們是燕王的人!”菀娘并沒有太多政治經驗,只是這幾年也在商場拼殺,所以電光火石間,就已經猜到了真相。
“可……可燕王他要做什麽呢!”
阿尚猶豫了一會,才道:“當初我被那邵祁所傷,是齊王府的人救了我,但我在齊王府的時候也見過這人。”
菀娘震驚地看着他,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喃喃自語道:“燕王……這是要做什麽?姐姐又沒有礙着他什麽,他為何要這樣對付她?”
然而不管燕王如何打算,都是危險重重。也多虧了阿尚謹慎小心,否則這會他們已經被拿下了。但即便這樣也不安全,畢竟昨日他們也接近了行宮,只怕早就引起了對方注意。
“請主家以安危為重,早些離開吧。”
菀娘卻咬牙搖了搖頭:“不行。”
“主家!”
菀娘沉着臉色道:“于公,她是皇後,我雖然只是小女子,也知道君臣大義,于私,她是我親姐姐,又與我有大恩大德,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她陷入危險中。”她看向阿尚,“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這大半年也有主仆之義,我放你走,你往後好自為之吧。”
眼看着菀娘就要離開,阿尚卻攔住了她:“主家。”他跪了下來,“屬下一條賤命,這些年都為人輕賤,當初我一身是傷,若非主家所救,早就成了亂葬崗上的一抹游魂,屬下這條命就是主家的。”
菀娘愣愣地看着阿尚,他因為面目燒傷,所以平日裏都戴着面具,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緒,可他話中的情緒卻讓她無法忽視。
阿尚垂下眼睛,将眼底翻湧的情意收回去,複又擡頭,正聲道:“屬下有功夫傍身,恐怕要比主家合适的多。就讓我替主家去救人吧!”
菀娘回過神,将無用的情緒摒棄掉,才道:“不可。”
阿尚輕笑道:“那主家要如何救人呢?”
菀娘被他問住了,現在行宮戒嚴,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混進去,只得道:“我到時候就躲在一旁,見機行事。”
阿尚搖搖頭:“屬下有辦法進入行宮。”面對疑惑的菀娘,他輕聲道,“屬下會縮骨功,要進去遠比主家你要容易。”
菀娘緊鎖着眉頭,心中難以抉擇,她心中知道阿尚的建議是對的,可心中總是有些不得勁。
阿尚見狀便道:“若是屬下僥幸能夠救出皇後娘娘,還請主家答應屬下一個請求。”
菀娘猛地擡起頭,卻見阿尚尚未收回的目光,阿尚驚愕了一瞬,卻很快就低下頭來:“主家若應允,屬下定然竭盡全力。”
菀娘咬住嘴唇,許久才道:“好,我應承你。”
阿尚的目光中流露出喜悅,然後他便聽見菀娘低聲道:“但你一定要安全回來。”
菀娘心中羞愧,自她答應讓阿尚去營救姐姐,實際上就是把人推進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她說這些話無濟于事,只是讓自己心裏好過些。卻殊不知,這句話在阿尚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他自小就生活在雜耍班子,為了維持縮骨的本事,他的身軀擠在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箱子裏,從小就吃盡了苦頭。即便後來被韓朔所救,也不過是從狼坑跳到了虎穴,他的人生中從來就只有利用與被利用,從未感受過丁點人世間的美好。
當他奄奄一息躺在馬棚中,眼睜睜看着邵祁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一刻他心中充滿了恨意。然而下一刻,一個聲音救了他,一句話就将他從地獄中拖回了人間,從那以後,阿尚就有了活着的動力。
阿尚知道自己簡直是妄想,可他只是希望能夠守在對方身邊,永遠看到她就好了,即便是為了她失去性命也無所顧惜,因為這個人已經成為了他活着的動力,她想要救人,他就幫她去救,只要她安全就好。
可是……當菀娘說出那句話,她不知道這句話對于阿尚來說是多大的震撼,他從未被人當做人看待,不會有人關心他冷了熱了,也不會有人關心他的安全,甚至連他自己,都将自己的性命不當一回事。
阿尚已經習慣于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換他想要的東西,不論是當初和韓朔,還是如今和菀娘,可是在聽到這句普普通通的關心後,他卻忽然流下眼淚來。
他的臉頰被面具遮住,沒有人能看到,菀娘見他低着頭,也禁不住自嘲道:“我知道我這話太過虛僞,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活下來的。”
“嗯……”阿尚低聲應道,“屬下知道。屬下……一定活着回來。”
菀娘也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這樣說,心忽然就定了下來。
阿尚讓護衛帶着她們離開,然後在菀娘和桃蕊擔憂的目光中,拿着桃蕊的玉佩朝着行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