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茕娘再次睡醒已經是初一的早晨了, 她不由得有些懊惱, 原本要準備給趙瑕的驚喜自然是泡湯了。
趙瑕換上了茕娘給他縫的中衣,雖說針腳算不上很好, 但卻意外地合身。
趙瑕身為帝王, 有一整個宮的宮人們為他服務, 又怎會缺一件衣服穿,可對于他來說, 這件衣服的意義卻是不一樣的。
茕娘擡頭看着趙瑕, 還是有一些局促的:“新年伊始,那麽多好衣裳,幹嘛要穿這件?”
這件衣服茕娘已經給了趙瑕許久了, 卻一直不見他穿,本以為是自己手藝不好遭了嫌棄, 卻不想他居然一直留到初一的早晨才穿。
大晉的習俗是初一早晨穿新衣, 預示着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便是窮苦人家, 在這一天也會将衣服漿洗地幹幹淨淨, 将破了的地方縫上新的補丁。而作為這個國家的主人, 皇帝的衣衫自然要更加貴重一些,尚衣局早早就準備好了裏裏外外嶄新的一身,卻被趙瑕棄之不用。
茕娘雖然這麽說着, 但還是站到他面前去,替他整理外袍和腰帶。趙瑕并不喜歡別人貼身伺候,只是穿這樣厚重的朝服時, 他一個人還是有些困難,所以茕娘已經習慣替他整理了。
兩人成親已經快一年了,時間有如白駒過隙,茕娘也漸漸習慣了自己的身份,替趙瑕挂上玉佩之後,她才站起來,卻不妨站的太急,腦子一暈,就往旁邊倒去,好在趙瑕及時反應過來,将她摟在了懷中。
趙瑕擔憂地看着她,就要叫太醫過來,卻被茕娘阻止了:“沒事的,我就是起來的太急了。”
趙瑕扶着她坐在床邊,茕娘卻推他:“你不要管我了,朝賀快要遲了。”
趙瑕卻不為所動,茕娘只能無奈地妥協:“我一會就讓紅纓去叫太醫,這總行了吧。”
趙瑕這才松開手,又溫聲與她說了一會話,才在魯安道的催促之下,乘坐禦辇去了太和殿。
他一走,紅纓就立即叫了太醫過來,因為皇後身子不太好,所以太醫院時時刻刻都備着人,他們是有多清楚陛下對皇後有多緊張的,所以一聽是皇後身子不爽,還當是昨夜的病症沒有診治清楚,幾乎是一路小跑到了乾清宮。
可診治之後,發現皇後除了身子還有些虛弱,并沒有什麽問題。太醫心裏嘀咕着,面上卻還是嚴肅着說了一通,又開了一點溫補的藥。
茕娘是知道自己的問題,她無非就是昨夜沒吃東西,再加上今早上也沒來得及吃,所以有點低血糖罷了,趙瑕走後,她就讓桃蕊上了早膳,吃過就好多了。
作為皇帝,初一這一天趙瑕可是一點都不得閑,除了冗長的朝賀,中午還要與所有臣子共進午餐,幾乎要到未時才結束。因為這都是前朝的事情,所以與茕娘并沒有太多關系,又加上後宮沒有妃子,她這個皇後的日子過得極為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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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着趙瑕對她的身體極為看重,導致了這乾清宮中所有的宮人也将她當成是瓷人兒一般,便是太醫也說了沒什麽大問題,紅纓等人還是如臨大敵,莫說是茕娘還想出去看雪了,便是連下床都是不許的。
茕娘極為無奈,只得怏怏地靠在床上,讓伺候的人都下去。綠羅躊躇了幾分,卻還是留了下來:“娘娘……”
茕娘這才注意到她,先前茕娘是有驚喜要送給趙瑕的,裏頭就少不了綠羅的功勞,如今雖然大年三十已經過去了,但她覺着還是不要浪費,見綠羅這模樣,還當是出了什麽問題。
綠羅所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原來趙瑕曾經讓綠羅不用再制避孕之藥,可後來又不了了之,昨夜竟然又說了這件事。綠羅是暗衛出身,就算被賜給了皇後,也效忠于帝王,可她這樣的行為畢竟不得主子喜歡,所以她猶豫再三,還是将這件事說了出來。
茕娘卻從趙瑕的舉動中聽出來,他或許并不是讨厭孩子。當初她曾和趙瑕說過他若不想要孩子,她便陪着他,當時趙瑕猶豫了許久,最後卻只是讓綠羅改良了藥方,茕娘便以為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便不再想這件事,最多就是旁敲側擊幾句,可聽綠羅所說,他也許并不是這樣想的。
綠羅說完了,心中也有些忐忑,卻見茕娘回過神:“你将這消息告訴我,這很好,下去領賞吧。”
綠羅略略放下心來,謝了恩才離開。
茕娘想了想晚上的布置,心裏有了主意。
與先前的宮宴不同,朝賀是所有臣子向皇帝恭賀,與此同時還有藩國使臣,對于一些平日裏無法面聖的官員來說,這大概是一年到頭唯一一個機會可以見到皇帝的機會,每一個步驟都恨不得恭謹再恭謹,因此這速度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了。
往年趙瑕都已經習慣了,可惜他此刻心裏記挂着茕娘,便覺得這禮儀實在是太過磨人,不由得就有些走神。
所幸相隔太遠,所以才沒有被下頭的官員發現,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他,比如站在宗室之首的燕王。
燕王生母姚太嫔是個難得的美人,當年先帝廣納後宮之時被采選進宮,可惜她的身份低微,不過是一個商人之女,所以即便她得了先帝的喜愛,又幸運地生下了一對兒子,她的位分也依然只是一個嫔而已。
燕王與魯王在宮中長大,聽到母親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謹慎。魯王性子直爽,說話常常口無遮攔,也因此總是得罪人,但他往往記吃不記打,姚太嫔為了這個兒子簡直是操碎了心,相比之下,弟弟燕王就乖巧許多,從未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惹母親煩心。
及至入學,燕王才學上的天分終于展現出來,然而姚太嫔在知道之後,竟然狠狠地責罵了他一頓,甚至魯王從前經常惹禍,也不見姚太嫔打罵,這一次竟然直接用了戒尺抽在了燕王的背上。雖然之後姚太嫔扔掉了戒尺,抱着他哭,但她所說的話還是烙印在了燕王的心裏。
“兒啊,別怪為娘,你若投身于皇後或者任何一位娘娘的肚子裏,你這樣的天分是好事,可你是我的兒子,這樣的天分就是禍患啊!”
因為身份低微,所以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藏拙。
後來皇後病逝,先帝的身子也每況愈下,幾位皇子便忍耐不住了。男人天性裏就有冒險的因子,即便姚太嫔千叮咛萬囑咐,燕王也依舊沒有忍住誘惑,他論身份比不上幾位兄弟,但論才學本事卻要遠勝對方。
燕王私底下很是籠絡了一批人,再加上這些年他雖然藏拙,但他也知道想要讓人賣命,離不開錢權二字。後者他或許暫時還沒有辦法,但前者卻是可以做到的,母家在他的幕後操控之下一直飛速地發展着,到了趙瑕開海運之前,姚家已經成了豪富,只是在他的壓制之下一直低調罷了。
總之,就在燕王意氣風發,要争一争那個位置之時,先帝卻斥責了他。
其他的話燕王都快忘了,唯記得一句“商婦之子,難托重任。”因為母親的出身,他竟然連一點施展才華的機會都沒有,并且說出這句話的人,居然還是他的親生父親。
而不久之後,先帝将早已被打入冷宮的皇七子趙瑕接出了宮,親自教導,甚至封為太子。
在所有人都對這個太子嗤之以鼻的時候,燕王卻敏銳地看出了真相。他幾乎是頹然地放棄了皇位之争,當初有着天縱之才的六皇子就像一顆流星一般,迅速地隕落了,他每日裏只在家中讀書,似乎對朝中之事再也不關注了。
燕王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趙瑕為什麽能夠重獲恩寵,是靠他那早早故去的母親與先帝的那一點情分嗎?還是德妃在後宮為他周全?都不是,而是因為先帝已經厭煩了皇子們的争權奪利,而一直長在冷宮的皇七子,成為了他昭顯皇權的最佳手段,他在告訴這些人,無論是誰,都不能淩駕于他之上。
先帝看似優柔寡斷,但他畢竟是個皇帝,當他真正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阻攔他。
果然,趙瑕雖然一路艱險,卻有驚無險地登上了帝位。
而當燕王跪在一群宗室之中,向這位與他年紀并沒有小多少的弟弟磕頭行禮,那一刻,燕王心中的野心攀升至了最高點。
他想要那個位置,那個高高在上,那個能夠一語定人生死,那個依靠喜好就能夠随意決定別人人生的位置!
大約是燕王的目光太過灼熱,趙瑕感覺到了什麽,猛然擡起頭,卻只看到面前一片烏壓壓的頭頂,只餘下一絲不舒服的感覺在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