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太醫細細地替茕娘診了脈, 才看向一臉緊張的趙瑕:“陛下, 娘娘體質虛寒,引發脾胃失和, 胃氣上逆, 往後只要注意飲食溫熱按時就好了, 臣一會開一點溫補的藥物,娘娘喝了便會好了。”
趙瑕松了一口氣, 卻不知為何心底有隐隐失落。
魯安道将太醫送出去, 趙瑕則将茕娘扶起來。
茕娘先前吐了一通,眼下雖然臉色蒼白,但卻舒服許多, 她了解趙瑕,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麽, 忍不住道:“你啊, 關心則亂了,你都沒停藥, 我如何會懷孕?”
趙瑕也反應過來了, 只是當初為了他的身體着想, 對藥方進行了改良,雖然對他的身體無害了,但藥效卻也降低了。這些話他不曾和茕娘說過, 但在看到她吐了的那一瞬間,除了擔憂她的身體,他的心裏竟然竄出了一點隐秘的喜悅, 趙瑕忽然意識到,他似乎也并沒有那麽排斥一個孩子。
茕娘是在宮宴上吐了的,如今想起來也覺得有些擔憂:“朝臣們一心希望你能有後,萬一這消息傳出去,他們大失所望,會不會越發地逼迫你?”
趙瑕回過神,将她摟在懷中:“這些事你就不用擔心了,再說,他們縱然有什麽想法,也要等到上元節之後了。”
大晉自從立朝開始,每年的除夕至上元節都會封筆封玺,除非緊急軍情,否則臣子是不許打擾帝王的,也算是給皇帝放了個假。也就是說,就算謝閣老等人再着急,也不能在這段時間來打擾趙瑕。
茕娘無奈道:“想來幾位大人連這個年都過不好了。”又道,“可惜我第一次參加宮宴就出了亂子。”
“你的身體更重要。”趙瑕握着她的手,柔聲道,“這些事情交給我吧,你不要操心了。”
茕娘擡頭看了一眼趙瑕,忽然問道:“其實有個孩子也挺好的對嗎?”
趙瑕身子一僵。
茕娘感受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恰好此時紅纓送了藥過來,趙瑕看着茕娘喝完藥,又看着她睡着,才慢慢走出了宮門。
魯安道正等在外頭,見趙瑕出來,連忙給他披上大氅:“陛下,天寒,您注意身子。”
趙瑕毫無所覺,過了許久,才問魯安道:“你覺得……”
魯安道躬着身子,專注地聆聽着主子的訓示,卻沒想到趙瑕說了這三個字就停住了。魯安道等了半天,終于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卻看到趙瑕目光投向遠方,竟是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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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安道不敢打擾陛下,甚至連經過的小太監和宮女都輕手輕腳的,生怕驚了陛下。
趙瑕卻只是想起了他曾經做過的一個夢。
那時候阿眠還沒有回來。
他在那一年上元節的時候看到一對夫妻帶着孩子在看燈,丈夫高大英俊,妻子秀美嬌羞,孩子活潑可愛,丈夫抱着孩子,一手則護着妻子,一家人其樂融融。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癡癡地看着他們一家三口,直到他們走到影子都不見了都沒有回神。
那天晚上回去之後,趙瑕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與阿眠住在一個莊子中,這個莊子與阿眠城外的那間很相似,他們還有一個兒子,臭小子總是纏着阿眠,不僅白日裏要阿眠陪着他玩,甚至晚上也要阿眠陪着他睡。阿眠待他十分寬容寵溺,所有的要求都答應,而他卻每日裏都被臭小子氣得暴跳如雷。
阿眠總是笑眯眯地勸他:“別跟孩子較勁啊,你看他多可愛。”
趙瑕壓根沒覺得臭小子可愛,他只覺得可惡,卻偏偏礙于阿眠,每每都要對臭小子做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臭小子雖然聰明,但畢竟年歲小,并不知道親爹內心陰險,好幾次都着了道,被他丢到自己房間去睡覺。
後來臭小子學聰明了,知道他吃軟不吃硬,也改了策略,軟綿綿地趴在他身上,奶聲奶氣地叫着“爹”,他在夢中似乎都能感覺到孩子軟軟的身體還有他的小奶音,最後只能生硬地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跟着他回了房間。
而阿眠就一直在一旁帶着笑意看着他們,手裏縫着一個醜醜的小熊。
那是趙瑕難得沒有從噩夢中醒來,當感覺到陽光照射在眼皮上的時候,他都不願意睜開眼睛,只想沉溺在夢中,永遠不想醒來。
魯安道一直站在寒風中,覺得整個人都要被吹僵了,卻聽到趙瑕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只是很快就被風吹散了。
因着皇後身子不适,所以宮宴早早就散了。
謝閣老趕上了楊閣老,楊閣老頗有些無奈地看着他:“謝兄,你就不能讓我安安心心過個年嗎?”
倒是楊閣老的夫人相當大度:“既然是有正事,還是正事要緊。”
謝閣老微微一笑:“多謝弟妹體恤。”
楊閣老沒有辦法,只能跟着謝閣老上了他的馬車,一路回了謝府。
謝家是書香世家,家中人丁興旺,自然是要比楊家熱鬧許多,但楊閣老一下車就被謝閣老拉到了書房。
楊閣老捂着自己的肚子:“謝兄,雖然有正事談論,但還是填飽肚子為先吧。”
謝閣老無奈,只能派人送了熱湯熱食,兩人吃過之後,仆人将東西撤下去,謝閣老才道:“如今朝中之事,你怎麽看?”
楊閣老也正了正臉色:“陛下尚且年輕,這些人的主意未免打得太早了些。”
謝閣老嘆了口氣:“不知陛下是何想法……”
“陛下是什麽想法暫且不論,倒是幾位王爺的想法可待商榷。”
謝閣老聽見這略帶譏嘲的話語,也想到了在宮宴之上,皇後忽然身子不适,赴宴的幾位王爺臉上那千奇百怪的神情,好似除了魯王之外,其餘幾位王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自然,便是向來清冷高傲的燕王,在那一瞬間,神色也是有了變化的。
謝閣老敢說,在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皇後有孕。甚至連他自己心中也是一片火熱,可惜他們都失望了。這也沒什麽,畢竟承平帝登基這麽多年以來,他們失望着失望着也就習慣了。
謝閣老十分無奈,他是當朝首輔,所經手的都是國家大事,哪裏會想要整天盯着一個女人的肚子是否懷孕。
可就算他不想也沒有辦法,陛下是個癡情種子,這後宮皇後一人獨大,若是皇後生下嫡子,這就是正兒八經的東宮太子,對于臣子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這代表着日後朝政能平穩過度,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想着要劍走偏鋒,得那虛無缥缈的從龍之功的。
可若皇後無子呢?那這就是天大的壞事。
前朝亦有皇帝無子,但他卻不甘心,直到知天命之年才決定過繼子嗣,可就是在這過繼的人選上出了岔子,以至于沒能定下繼承人便撒手西去,後來幾名王爺互不相讓,在朝堂上公然攻讦對手,至于朝政糜爛,江山易主,這才有了大晉朝。
而如今大晉雖然帝王英明,但前車之鑒猶在眼前,臣子們自然擔憂,當然也少不得就有那等投機取巧的,想要學那呂不韋行奇貨可居之事。
畢竟承平帝想要過繼子嗣,可供選擇的也不那麽多,再加上燕王如今炙手可熱,打他那繼妃的主意,也不知是因為燕王聖眷正隆、權勢滔天,還是想要未來的皇帝出在自家的肚子裏。
謝家雖然先前也有過一些旁的想法,但到底也自持身份,在這件事上多少還是有些矜持的,是以謝閣老并不擔心。但朝中這些時日的風向他哪裏又看不明白,再加上今晚的一樁烏龍事情,自然是沉不住氣,直接找上了楊閣老。
謝閣老問他:“你與陛下說過這事沒有,陛下到底是何打算?”
楊閣老眼睛一翻:“聖意豈敢随意揣測。”
謝閣老被他氣的吐血,但又沒有辦法。
楊閣老卻突然一笑:“謝兄,你急了。”
“你難道不急?!”
這話一出來,楊閣老也默然了。謝閣老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咳了一聲,才道:“這入閣之人遲遲未定,再加上這件事情,我只覺得朝中情勢緊張,難以喘息。”
聽到謝閣老這句話,楊閣老才明白他今日将自己找來究竟是為什麽,心裏不由得嗤了一聲“老狐貍”。別看楊閣老平日裏都以謝閣老馬首是瞻,但兩人也是各自有立場,在政治角逐之中也是分毫不讓。
章閣老空出的這個位置,也不知道多少人馬在盯着,謝閣老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但楊閣老也不會讓他如願。
楊閣老當下便笑道:“謝兄,且等着吧,在軍國大事上,陛下向來不無的放矢,既然同意章閣老致仕,這接任之人必然早就想好了。”
謝閣老被看破心思,臉紅了一紅,緊接着又道:“就算此事了了,那子嗣之事呢?今晚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遍朝野,幾位王爺可都不簡單,也未必不會拼上一拼。”
楊閣老面上淡然,心裏卻也不是不憂慮的,但正如他所說,在軍國大事上,趙瑕從來都是很靠譜的,但在皇後的事情上,他卻永遠都是不理智的。
楊閣老也沒有辦法,只能默默嘆息一聲:“謝兄,在此事上,我們還是默默祈禱皇後娘娘能順利調養好身體,然後一舉得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