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恰逢休沐, 楊閣老在城外河邊垂釣, 卻見家丁來報, 說是謝閣老來訪, 他老神在在:“謝兄近來不是忙得很, 怎麽有空來找在下?”
謝閣老恰好走過來,聽見這話,眼睛就是一瞪:“你倒是清閑自在。”
楊閣老笑了笑, 并不生氣,轉過身比了比身旁的凳子和小桌,道:“謝兄坐吧。”
謝閣老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又拿了紅泥小爐上溫着的小酒壺,自己倒了一杯, 先是嗅了嗅,随即冷笑一聲:“梨花白?陛下待你這位老師倒是不薄。”
楊閣老也不生氣:“這可不是陛下賞的,是我那老妻進宮拜見皇後時, 提了那麽一句, 皇後娘娘着意派人送來的。”
謝閣老頓時就不說話了。近來他的确很忙, 幾場宴會下來, 衆人對于陛下的專情以及對皇後的盛寵總算有了認識,卻并未讓那些想要送女入宮的人安分,反而越發踴躍,畢竟異想天開的人總是不少,總有人會覺得陛下既然能夠喜歡皇後,自然也會喜歡上別的女人。
不說旁人, 便是謝閣老自家也不安生,若是自家孫女,他倒是還能把人罵醒,但來的人是自家叔祖,說起理由來也是振振有詞。論容貌,謝家女不是沒有比皇後更美的,德容言功更不是那等小戶人家出身的皇後可比,謝家雖家大業大,這一代子孫卻是平庸,一旦謝閣老退了下來,只怕謝家要沉寂好幾代,既如此,不如往宮裏拼一把。
若不是謝閣老清楚承平帝是個怎樣的性子,指不定還真會被他說動了。
如今聽得楊閣老嘲諷,謝閣老除了郁悶也無話可說。只不過他今日過來,卻并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最近得到的一個消息。
他看着楊閣老,低聲道:“那個消息……你也收到了?”
楊閣老瞟了他一眼,神情古怪:“什麽時候謝兄也跟個長舌婦人一般,愛關心這種八卦了?”
謝閣老氣得倒仰:“這是什麽普通八卦嗎?!這可關系着國祚!”
“謝兄,你關心則亂了。”楊閣老頓了頓,才道,“此事若是真的,的确有可能動搖國祚,可你覺得這會是真的嗎?”見謝閣老神色有變,楊閣老又道,“此事你我都知道了,莫非你以為陛下還不知道嗎?若這消息屬實,宮中又怎麽可能毫無動靜?”
謝閣老一愣。
“當初陛下登基時的風風雨雨,這才幾年,莫非你都忘了?某些人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把陛下當成是只會吃素的菩薩了?”
謝閣老當然知道楊閣老話中說的是誰,可他還是有些猶疑:“但這消息說的有理有據,陛下這麽多年一直頂着壓力不婚,總不可能一見皇後,突然就改了主意吧!這話說出來,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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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信不信,這就是事實。”楊閣老語重心長道,“謝兄,你我年紀已大,還能在朝中幾年?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先帝行事雖有些荒唐,到底能聽進意見,而當今,心志堅定,絕非那等輕易被人說動的人。我覺得此事陛下已有安排,我們還是不要摻和為好,免得晚節不保啊!”
謝閣老向來是看不上這等明哲保身的行徑,只是楊閣老的話終究還是讓他動搖了。
兩人之中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魚竿微動,楊閣老眼疾手快,将魚竿一提,一條肥碩的魚兒被從水裏帶了出來,落在了魚簍裏。
楊閣老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須:“謝兄且看着吧,這餌落下去,到底能拉出一條多大的魚兒?”
謝閣老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
話分兩頭,在慈安宮中,德太妃亦是怒氣沖沖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于嬷嬷,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哀家不是說過嗎?關于陛下的事情絕不能外傳,如今這是怎麽回事!”
于嬷嬷一臉苦色:“娘娘,此事奴婢也不知情啊!”
“此事除了你我,還有什麽人知道,不是你,難道是哀家?!”
“娘娘,娘娘……”于嬷嬷膝行幾步,辯解道,“奴婢能看出皇後是處子,旁人也看得出啊……這定然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消息,絕不是奴婢洩露的啊!”
她這麽一說,德太妃也意識到,說到底這東西擺在明面上,誰都有可能看出來,誰都有可能洩露,倒不好說就是于嬷嬷。
“罷了,你先起來吧。”德太妃擺了擺手,只是神情仍舊郁郁。想起先前兄長質問她,既然知道這件事,為何不早早和他說,反而讓這消息流出去,害他措手不及。德太妃既委屈又生氣,可是卻也不知該如何和兄長解釋。
于嬷嬷站起來,卻是小聲道:“娘娘既然擔心,何不去皇後那兒試探一二?”
自從先前被趙瑕撅了面子,德太妃最近很是安分,之前趙瑕萬壽時,她也一直老老實實地做好一個太妃的本分。只是這卻不是德太妃本意,畢竟她若真能收斂貪婪,安安心心養老,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德太妃自知和皇後關系已壞,如今後宮大權盡數掌握在皇後手中,這宮中之人最會捧高踩低,就是這一個月以來,德太妃的慈安宮已然冷清了不少。德太妃如何能忍,只不過是礙于趙瑕,這才按捺下來。
于嬷嬷這話一出口,德太妃先是一怒:“你這是什麽意思!”
于嬷嬷卻看出她并未真正生氣,也不害怕,接着道:“娘娘,奴婢這是在為您着想啊,若此事為真,您早些和章閣老說,也能為您自己找一條後路啊。”
德太妃最終還是被她說動,知道皇後在禦花園賞花,便坐了軟轎過去。
茕娘原本只是獨自出來走走,見到德太妃也有些意外,卻沒有多想,反倒是德太妃走了過來,笑道:“哀家多日不曾出門,想着來禦花園走走,松快松快,倒不想遇着皇後,也是緣分。”
其實只要德太妃做的不要太過分,茕娘也并不是很想與她為敵,于情于理,當初德太妃将趙瑕和她從冷宮中帶出來這一點,她還是很感激對方的。
德太妃倒也一改往日的跋扈态度,與茕娘并肩一同賞花。
知道主子在說話,伺候的人便隔了一段距離。倒是紅纓敏銳地發現了于嬷嬷那神思不屬的模樣,暗暗記在了心裏。
德太妃東拉西扯了半天,才說到了正題上:“如今皇後也與陛下成婚幾月了,也不知每月太醫院請平安脈時有沒有什麽好消息?”
茕娘愣了一下,怎麽都沒想到德太妃換了個方向,竟然開始走催生路線了。
德太妃見茕娘不說話,又解釋道:“哀家這也是為你們好,畢竟陛下這個年紀,放在民間都有三四個孩子了,他又是當朝天子,事關國祚,不止是哀家,便是臣子們也十分關心。”
她這話說的倒也在理,且表面看起來倒也是為了茕娘着想,但茕娘深知德太妃的性子,只是謹慎地用萬金油答案回道:“孩子是緣分,本宮與陛下都不着急。”
德太妃又與她說了一會,拐彎抹角倒都是與孩子有關,茕娘有些煩躁,卻又好奇她的目的,便也與她虛以委蛇,卻不想她東拉西扯了一堆之後,竟然不了了之。
茕娘滿心疑惑地回了宮,将此事告知了趙瑕,趙瑕卻挑了挑眉:“德太妃?”
趙瑕派了邵祁暗暗查訪,雖說沒有查出內奸,卻也拔出了不少釘子。趙瑕也沒想到,宮裏被他梳理了這麽多遍,居然還是被人鑽了空子,好在乾清宮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并沒有什麽問題。
只是趙瑕怎麽都沒想到,最後按捺不住跳出來的居然是德太妃。趙瑕是知道德太妃的,她小心思不斷,但若說她真有大逆不道的心思,趙瑕也是不信的,她沒這膽子也沒這能耐。
恰巧此時,紅纓報來于嬷嬷的不對之處,趙瑕眉頭舒展開來:“讓邵祁去查,順藤摸瓜,不要驚動了人。”
而此時,回到了慈安宮的于嬷嬷仍舊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德太妃納悶道:“你這是怎麽了,出去一趟丢魂了?”說罷,不等于嬷嬷回答,又自顧自道,“看皇後的模樣,既不惱怒也不尴尬,不像是和陛下有什麽問題的模樣啊!”
于嬷嬷聽見她這麽說,才回過神來,卻是跪下道:“奴婢……有罪。”
“怎麽了?”
“皇後……皇後……”
“皇後怎麽了?”
于嬷嬷咬咬牙,低聲說了一句話。
德太妃瞪大了眼睛:“先前不是你說皇後仍舊是處子之身麽?怎麽一夕之間就變了?”
“奴婢也不知。”于嬷嬷一臉苦澀,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德太妃氣得直哆嗦:“你……你怎麽沒弄清楚就讓哀家去試探,如今……”
于嬷嬷磕頭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娘娘責罰。”
德太妃卻反倒冷靜下來:“好在哀家剛剛也沒有說什麽過激的話,想來應該不會惹來皇後懷疑。”她冷着臉色看着于嬷嬷,“你如今老眼昏花,先冷靜幾日再來伺候吧。”
于嬷嬷痛哭流涕地叩首:“奴婢謝娘娘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