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就在顧家搬家之後沒多久, 茕娘的及笄禮就到了。
顧家早早做了準備,又加上趙瑕特意派了宮中的人幫忙, 所有東西都井井有條地準備好。這些事情并不需要茕娘操心,她只需要在及笄禮之前焚香沐浴三日,而趙瑕也乖乖的沒有來鬧她。
到了及笄禮當日,雖然是冬日,卻是難得的晴朗天氣,久違的陽光灑在街面上,顧家的仆人早早用清水灑在地面上,又打掃地幹幹淨淨。又有婢女穿得整整齊齊地在門口, 待到客人到來就将人引進去。
顧雲璧和杜氏作為堂上的主人, 一人在外招呼賓客, 一人卻在茕娘的閨房裏陪着她。
茕娘一早洗了頭, 綠羅并幾個丫鬟正用幹布替她将頭發擦幹, 因着外頭天氣寒冷, 所以窗戶都關着, 屋內更是燒着幾個炭盆, 溫暖如春。
見頭發已經半幹,綠羅才用沾了發油的梳子替茕娘梳頭,這發油是宮中秘制,味道清香卻并不油膩。待到頭發梳好也沒有紮起來, 只是披散在肩上。
紅纓已經拿了采衣服侍茕娘穿上,素色的采衣上包了正紅色的錦邊,衣服本身素雅簡單, 那錦邊卻不簡單,上頭的幾百朵祥雲沒有一朵是相似的,光是這錦邊就花費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一旁的架子上挂着三套服飾,一件比一件華貴,最後的禮服上繡了百鳥朝鳳的景象,雖說沒有鳳凰,但百鳥栩栩如生,光這繡工就足以稱得上巧奪天工,更別提那制作禮服的衣料,被稱作“千金錦”,所形容的便是這錦緞的名貴,一寸錦緞一寸金,在光照之下衣料會顯出隐隐的金光,歷來都只有皇室才能使用。
這一次茕娘及笄,所用的一切都是趙瑕為她搜羅布置的,不說名貴,光是這份心意就是無價了。
杜氏見紅纓等人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也沒有過多地指手畫腳,只是執着茕娘的手,與她囑咐一二。這原本應該是茕娘的母親做的事情,可她早年喪母,繼母又是那樣一個狠毒的性子,便只能由杜氏代勞。
待到時辰快到了,杜氏才出門去迎接賓客。
茕娘所請的正賓是黃老夫人,贊者是黃妙娘和傅靈均,而有司則找了菀娘。
杜氏去門前等着,就看到黃妙娘扶着黃老夫人下了馬車,而其後傅靈均也穿着正式坐了馬車而來,至于菀娘,昨天就到了,現在正在裏面幫忙。
杜氏連忙扶過黃老夫人的另外一只手:“您老人家辛苦了。”
黃老夫人倒是很高興,她初時就很喜歡茕娘,即便後來茕娘進宮之後有了大造化,她也沒有改變對小姑娘的态度。她活了這麽大年紀,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清楚了,所以這次來給茕娘當正賓,她的心态也很平和,就像是長輩看到晚輩長大成人一般高興。
待到黃老夫人落座,其他前來觀禮的賓客也紛紛落座,樂者奏響樂音,茕娘穿着采衣慢慢地走進來,一頭如瀑的黑發披散在身後,膚如凝脂、吹彈可破,雖是素顏,卻依然可見容色攝人,令觀者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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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茕娘跪坐行禮之後,傅靈均淨手為她梳發,瑩白的玉梳毫無阻滞地落了下來。随後菀娘奉上羅帕與發笄,黃老夫人肅容正坐,朗聲唱誦,同時替茕娘梳頭加笄,之後,黃妙娘替茕娘正笄,又扶着她起來,進入裏間更衣。
而此時,皇城最高處,趙瑕遠遠地看着顧家的方向,許久才開口道:“此時應當是二加了吧?”
魯安道一直在旁邊等着,聞言便道:“看這時辰,應當是的。”
趙瑕低聲應了一聲,也沒有再說話。
說來,當年沈眠究竟是什麽年歲來到冷宮的他一直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及笄的。
沈眠記着他的生日,他便想要回禮,誰知對方想了許久之後,才悵然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随便哪天吧。”
趙瑕那時候不懂她話中的憂傷是因為什麽。後來聽她說了她從前的事情,知道她離開父母親人,獨自一人流落到這裏,甫一睜開眼就面臨冷宮終老的命運,後來又不得不帶着他一同在冷宮艱難求存,也難怪她雖然表現的積極開朗,卻總是無意識地流露出厭世的情緒。
其實從那時起,趙瑕便敏銳地發現了她與這世間格格不入的地方,他那麽擔心她不告而別不是沒有理由的。
而如今,雖然沈眠重生為賀茕娘,可她的羁絆卻變多了,除了自己,顧雲璧夫妻、傅靈均、黃妙娘、木清,乃至她身邊那個小丫鬟都成了将她留在這個世間的繩索。
趙瑕握了握拳頭,他本是占有欲極強的性子,當初喜歡沈眠,就恨不得把她藏起來,只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看到她,可後來沈眠驟然離世,他才明白,他能夠争得過人,但他能争得過天嗎?
如果有一天,沈眠有了回家的機會,她會為了自己留下嗎?
趙瑕無法肯定,正因為如此,即便他的阿眠再次回到了身邊,他依然覺得恐懼,恐懼于她某一天突然離開,恐懼于這個世間沒有什麽能夠留下她。
所以他嫉妒也好,不甘心也罷,他容許那些無關人士接近茕娘,不過是為了有一天,他這邊的籌碼能夠更重一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
魯安道看着趙瑕的背影,雖然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但那一刻他卻突然打了個哆嗦,只能顫顫巍巍道:“陛下,這外頭天太冷了,您還是先進屋吧。”
趙瑕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顧家的方向,才提步離開。
茕娘又一次被黃妙娘扶到了房中,她的頭上戴着以黃金和寶石所制成的釵冠。這釵冠看起來比起先前一整塊羊脂白玉所制成的蓮花發釵要遜色許多,但當菀娘将這頂釵冠捧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呼了一聲,蓋因為這釵冠的來歷并不簡單。
趙氏歷代帝王中既有如先帝這般多情的,自然也有那等癡情的。當年的晉文帝就是這樣一個癡情種子,他這一生都只有皇後蘭氏一人,這頂釵冠亦是當年他親手設計,取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意思,此後不管朝臣如何說,他就是堅決不納妃,與蘭皇後相愛相守了一輩子,最後又同時亡故,稱得上是神仙眷侶。
如今趙瑕将這頂釵冠拿出來,作為茕娘及笄禮的首飾,代表的是什麽意思,已經表示地很明白了。
大約是因為有了晉文帝和蘭皇後這樣一個例子在前,衆人對于趙瑕表示出的獨寵皇後的意思并不算太吃驚,但也有不少人暗中羨慕賀茕娘。
就算是母親早亡,就算是繼母不慈,就算是親爹冷漠,又如何?皇後之位,帝王獨寵,但凡擁有一樣,對于女子來說就已經是無法企及的夢想了,她卻如蘭皇後一般,兩樣都有,簡直稱得上人生贏家了。
茕娘并不知道這頂釵冠的意思,還是在換衣裳的時候,黃妙娘解釋給她聽的。
在及笄禮上,茕娘已經感受到了趙瑕那一點一滴的用心,他一點一點地掃平了兩人之間所有的障礙,他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如今還剩下最後一步,茕娘卻不想讓他再走了,她想要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紅纓等丫鬟合力将禮服披在了茕娘的身上,如絲一般光滑的緞子滑過肌膚,布料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隐隐的金光。
黃妙娘替她上妝,黛筆掃過眉峰,胭脂點過臉頰,雙唇一抿,略顯蒼白的唇上立刻沾上了豔色。茕娘站起身來,寬袍廣袖的禮服随着她的走動金光隐隐,卻一點沒有壓過她的容貌,反倒将她襯得猶如神仙妃子,原本還略顯稚嫩的五官因為妝容的緣故倒顯出了幾分凜然之色,在百鳥的襯托下,宛如一只真正的鳳凰。
當茕娘再次走入正堂的時候,所有的觀禮者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敢再多說什麽。
茕娘走到了顧雲璧和杜氏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去,在傅靈均的唱禮下行了最後的大禮,從此就意味着她已經成人,也意味着她即将擁有自己新的人生。
顧雲璧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鼻酸,他和杜氏站起來,一同将茕娘扶了起來。作為長輩,他原本應該再囑咐茕娘些什麽的,可他哽咽了許久,才拍了拍茕娘的手背:“好孩子,日後的路慢慢走,一輩子那麽長,過好它不容易。舅舅能囑咐你的不多,唯有兩點,挺直脊梁,知足常樂。”
茕娘看着紅着眼眶的舅舅舅母,心中也酸酸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顧雲璧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思了。
她用力地點點頭。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這麽多年,經歷了那麽多事情,她卻一直都是飄飄蕩蕩的,可如今她知道,自己的心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