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茕娘被趙瑕看得面紅耳赤, 轉身就要往外面跑, 卻被趙瑕發現, 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手呀!”茕娘惱羞成怒,“那都是小的時候說的戲言,怎麽能當真!”
“可我當真了!”
面對趙瑕的執着,茕娘只覺得心情複雜難辨, 于她來說, 這不過是當時安撫孩子的一句漫不經心的戲言,而于趙瑕來說, 這卻是他一直不肯忘卻的一個承諾。易地而處, 若她是趙瑕, 滿心的期望被潑了冷水, 心裏該多麽失望, 又該多麽痛苦?
似乎看出了茕娘的動搖, 趙瑕再接再厲:“阿眠, 你既然許下了承諾,就該守信用是不是?”
茕娘一時慌亂,竟然直接耍賴:“我……我就不講信用,你能怎麽辦?”
他還能怎麽辦?!
趙瑕一臉受傷地看着茕娘,他以為自己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她為什麽一點都感受不到呢?
殊不知茕娘心情很不平靜,自從進宮之後,她面對趙瑕的深情,能夠拒絕一次、兩次, 可每一次拒絕之後,她的心理防線就越發薄弱。她的堅持已經搖搖欲墜,或許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徹底被擊潰。
見茕娘目光微怔,趙瑕只能放出了最後的大招。
“你想不想見一見你舅舅?”
茕娘頓住了,當初顧雲璧與杜氏是真心待她好,她能夠感覺到,所以才格外感恩,也正因為如此,當顧雲璧發現她并不是原來的茕娘,對她開始疏遠之後,她才會格外難受。
趙瑕看出了茕娘的猶豫,說道:“之前你被人陷害,暗衛找到顧雲璧,希望他出面幫忙之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或許他還是将你當成親人看待的,有些話,說開了或許就好了。”
茕娘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嗎?”
趙瑕見她那患得患失的模樣,也有些心疼。他從她以前的只字片語中知道她是一個非常重親情的人,如她所說,突然來到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迫離開家人,被迫成長,這些年她心裏大概也很渴盼親情吧。
趙瑕的确不喜歡別人占據她的視線,但希望她開心的心情勝過了獨占欲,他覺得如果別人也能讓她開心一點,他忍一忍,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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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娘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趙瑕便派人去宣顧雲璧進宮。
自從茕娘獲得承平帝喜愛的事情被人所知之後,許多人看待顧雲璧的目光也有些變化,即便他當初是憑借自己的努力進入殿試,奪得探花,如今也被一些人曲解為裙帶關系。
除此之外,就是有不少人來攀關系,顧雲璧每日上衙都能碰到好幾個要跟他稱兄道弟的。畢竟自從張氏的所作所為被爆出來之後,茕娘在賀府究竟過的什麽日子也就被許多人知道了,這種情況之下,偏向于自己舅家不是很正常嗎?更別提當初杜氏帶茕娘赴宴,兩人關系親密一見可知。
顧雲璧卻煩不勝煩,他倒不是清高,只是心裏總有那麽一道坎過不去。若茕娘只是虛情假意,他自然沒什麽好煩惱的,但對方真情實意待他們,相處了幾個月也有了感情。先前張文軒那件事發生之後,杜氏還不住地心疼茕娘,這些懷疑他不好跟杜氏說,只能含糊應幾聲,反倒被她責怪不關心外甥女。
顧雲璧左右為難,又無人可傾訴。在接到聖旨之後,他的心一下子就定下來了。
那太監一路将他引到了乾清宮,他就在偏殿等着,沒過多久,他忽然聽見腳步聲。
“舅舅。”
顧雲璧轉過身來,就見到茕娘有些踟蹰地站在殿門口,見他看過來,還有些局促地低下了頭。
幾個月不見,茕娘看起來長高了些,原本過于纖瘦的身體也豐腴了些,面色也紅潤了許多,看得出來,她在宮中過得很不錯。
顧雲璧心情複雜,輕聲道:“原本還擔心你家世不夠好,在宮中會不會被貴女們欺負,如今看來,倒是我白操心了,有陛下護着,又有什麽人敢欺負你?”
茕娘聽到前面的話時,一張臉頓時就亮了,可聽到最後,又黯淡下來:“舅舅,你是不是還怪我……”
“我只想知道,我真正的外甥女去了哪裏?”顧雲璧問。
茕娘咬了咬唇,将她以靈魂狀态在原主身邊待了幾年,後來原主落水死亡之後,她被吸入這具身軀的整個經過都說了出來。
顧雲璧默默地聽着,他知道茕娘的為人,知道她沒有說謊,自己的侄女兒不是被她所害,而是落水而亡,該負責任的是賀榮娘。這讓他原本糾結的心似乎松了一點。
說完這些,茕娘如同一個受審判的犯人一般默默地等待最後的判決,顧雲璧嘆了口氣:“我本以為她無非是受些冷待,好歹有親生父親在,那張氏也不敢對她如何,沒想到我低估了人的狠毒,竟連她的性命也被人害了,早知如此,我就該拼了命也要将她帶回家裏,便是清貧些,好歹性命無虞。”
說到這兒,顧雲璧想起先前在賀府門前,賀榮娘表現出對這位長姐的惡意,忍不住怒火:“那賀榮娘小小年紀如此歹毒,害了人也不曾有半點悔過之心,反而越發嚣張,只可惜無法定她的罪!”
“如今張氏也算惡有惡報,賀榮娘也會得到應有的報應的。”
顧雲璧聽到茕娘的話,抿了抿唇,才道:“多謝你給茕娘做了法事,希望她下輩子能投個好胎,一生無憂。”
聽到顧雲璧這般疏離的話,茕娘心裏很不是滋味:“舅舅……”
顧雲璧頓了頓,才道:“姑娘是貴人,但我沒有這樣的福氣,這聲舅舅還是免了吧。”
茕娘心裏一酸,差點就要掉眼淚。
顧雲璧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分,便又說道:“雖說不能做你的舅舅,但終究比你年歲長些,既如此,便觍顏以長輩的身份說幾句。”
“您……您請說。”
“你性子爽朗,不喜拘束,之前你與我們說話時,偶爾會流露出一絲對宮中生活的厭惡,那時我雖不太明白,卻也不放在心上。可如今,你若還是一樣的心态,卻是不妥了。”顧雲璧緩緩道,“以陛下對你的喜愛,恐怕中宮之位非你莫屬,往後,這宮裏便是你的家,你的一言一行都會成為宮中、乃至天下女子的表率,後宮看似只是帝王後院,卻事關前朝,不可輕忽。”
茕娘沒想到自己那點小心思竟然被顧雲璧看得這麽清楚,一時赧顏。
顧雲璧接着說道:“我看得出來,陛下是真心待你,事事考慮妥當,唯恐你受到一絲委屈。而陛下用情至深,你便是他唯一的軟肋,你若始終只是以一個普通女子的身份去行事,或許于你來說不會感覺到有什麽不妥,可陛下卻不得不為你承受更大的非議。”
“我……”茕娘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辯解些什麽。
顧雲璧語重心長道:“我是朝臣,必然忠于陛下忠于天下,但我也不僅僅只是朝臣,你先前叫我一聲舅舅,我便不想看你走了彎路,往後你我若君臣相見,你接受天下人跪拜之時,也當撐起這個身份所帶來的榮耀。”
茕娘沉默了,在此之前,她從未想的這麽深遠,只是糾結于自己對趙瑕的感情,糾結于宮中的壓力,糾結于三妻四妾的社會現狀。
重生之後,她反倒變得膽小了,只是一味抱怨和逃避,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自從趙瑕找到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失去了拒絕的機會。她卻不肯看清現實,躲在自己的殼子裏自我安慰,趙瑕走了九十九步,她卻連唯一的那一步都不肯踏出。
顧雲璧最後道:“這些話本不該我和你說,你很聰明,但聰明人往往一葉障目,很多時候,不如從心而為或許會更好。言盡于此,還望你好好想想吧。”
茕娘沙啞着嗓子道謝,顧雲璧嘆息一聲,事情說開了,知道了茕娘的死與她沒有關系,他心中輕松了許多,但隔閡已生,他們也再無可能如從前一般。
大概最好的結局就是歸于陌路,兩不相交。
趙瑕在殿中等了許久,才看到茕娘失魂落魄地走進來,一看就知道是和顧雲璧談崩了。趙瑕初時還有些高興,可看到茕娘低落的樣子,還是止不住地心疼。
“別難過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趙瑕将茕娘拉到軟塌上坐着,又讓魯安道去打水過來,親自擰了毛巾,半蹲下|身子給她擦臉,又勸她:“他不過是一時想不通,日子久了,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謝謝你。”茕娘垂着頭道,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就像撒嬌一般。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茕娘搖搖頭,說道:“是謝謝你,替我考慮那麽多。”
趙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認真地說道:“阿眠,再見到你時,我就下定了決心,要保護你一輩子,要讓你順心如意,一世無憂。”
茕娘怔怔地看着面前這張面孔,比起少年時期,趙瑕的輪廓要硬朗許多,原本過于白皙瘦弱的身軀也變得健壯有力,他現在的形象已經在漸漸取代茕娘記憶中的少年,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孩子,他已經長成了可以保護她的模樣。
茕娘一直以為是趙瑕固守着記憶不肯出來,如今才發現,守着記憶不肯改變的那個人分明是她。
趙瑕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摸了摸臉頰:“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茕娘搖搖頭,突然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趙瑕一時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他能感覺到她柔嫩的臉蛋靠在自己的頸項處,溫熱的呼吸仿佛還帶着幽幽的香氣,撓的他的頸側癢癢的,又仿佛撓在了他的心上,讓他根本舍不得将人拉開。
茕娘知道自己有些沖動,可是她剛剛被唯一承認的親人所傷,便是她自認堅強,在那一刻也想找個懷抱軟弱。茕娘突然明白了,即便她已經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麽多年,可她依舊是個外人,唯一接納和包容她的,只有趙瑕。
過了好一會,茕娘才平複下來,問道:“你這麽多年一直不肯成親,朝堂之上難道不會有什麽意見嗎?”
趙瑕的反應有些慢:“有是有,但我不肯,他們也沒有辦法。”
茕娘低聲道:“那如今呢?如果我始終不答應你,你會怎麽辦?”
趙瑕無奈道:“還能怎麽辦,都已經和他們鬥了這麽多年了,想來衆臣也習慣了。”
趙瑕的回答看似輕松,可茕娘知道,這樣的堅持一定是很艱難的,可即便如此,他連一點擔憂的情緒也沒有留給她。
罷了吧。
茕娘和自己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夠像趙瑕這般對你好,沒有誰能像他那般保護你,尊重你,愛你,莫說他是皇帝,便是普通男人,又有幾個能做到呢?
茕娘将臉頰靠在趙瑕的胸腹處,輕聲道:“那你不要和他們鬥了,答應他們吧。”
那一瞬間,趙瑕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茕娘深吸了一口氣:“我說,我答應了,我遵守承諾。”
雖然還未能學會如何用一個女人的身份去愛你,但我願意踏出這一步,不管往後我們之間會變成什麽樣,但此刻,我信你的真心,我也願意交付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