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其名為“尤利烏斯”
其名為“尤利烏斯”
當對住處細節的修整完畢後，原骞走下樓梯，便見到了一個安安靜靜的灰黑色發頂。
小滿已經趴在書面上睡着了。
她确實對自己的能力有些高估，長時間閱讀這些類似實驗記錄的文字是很消耗注意力的事情，最多只為卧病在床的媽媽讀過故事書的小滿不知不覺便敗給了它們。
巫妖搖頭失笑，輕輕打了個響指，将小滿傳送回到二樓的卧室。
在魔法的控制下，不必原骞自己動手，輕柔的氣流自動為她蓋上被子，厚厚的布簾遮住餘晖，一簇細小火苗将安眠的熏香點起，營造出了完美的休息環境。
贊美魔法。原骞确認小滿睡得很好，親手關上了卧室的門。
實際上的事态遠比小滿所知道的嚴重，別的不說，在綁架案當中，艾利瑞特娜當初親自接觸過小滿。
在已知刺客身份的前提下，她不可能放過刺客的同伴。而且那時溫徹斯特和這女人才打個照面的功夫就看出來了，她早對小滿有些興趣。
所以他大張旗鼓用特殊的魔法将小滿從青銅城中接走，不光是為了擺出陣勢，還有隔絕蹤跡的一重考慮。巫妖出手，保管芙羅拉城主和她結交的那些施法者都找不到小滿的去向。
……其實原骞還想過親自出面警告一下其他魔法側的人在出手前先掂量掂量，算是給自己的“弟子”撐撐場面，然而這個身份建立後自帶至聖之城的通緝令，要是真敢嚣張的露面，恐怕下一步就該被讨伐了。
這很合理。原骞表示。強大且不受束縛的身份就是要有相應代價的，巫妖嘛，現在他自己照鏡子都覺得這模樣實在不像什麽好人。
他鑽進地下室備課順便做研究去了。魔法知識都是人設自帶的，鞏固還得靠自己。
一夜安眠。
小滿醒來時見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溫馨景色。
腦袋下面是蓬松的羽絨枕頭，身上蓋着溫暖嶄新的被褥，眼前是不算很奢侈但細密得只能透過适量光線的紗簾。
尺寸剛好夠一人在其中起居的小卧室中擺設着幾樣木質家具，床、桌椅和書櫃都帶着簡單的雕花，材質尋常，不過邊角被打磨得很圓潤。
這是一個殷實家庭會有的，屬于正在長大的孩子的房間。
但不是小滿的房間。
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小滿的家是狹小的，她一直是和媽媽擠在一張床上休息的。因為她們的舊房子有一半年久塌陷，家裏沒有錢去維修。
在她的家裏，窗子邊框是碎裂朽爛的，連桌椅也沒有這麽穩固，而且媽媽身體不适的時候怕吵到女兒，只能極力壓抑着咳嗽，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好，還總是偷偷把最暖和的一床被子蓋到小滿身上。
小滿用手掌撫過書桌平整的桌面，又用指腹刮過桌角一疊光滑微黃的厚紙整齊的邊角。
她拉開窗簾——不遠的地方竟然還有一處湖景。
此刻湖面晨光粼粼，幾個毛茸茸的小動物影子正在湖邊汲水嬉戲，不一會兒，它們就紛紛跑進長草的遮蔽中去了。
小滿踩進那雙同樣毛茸茸的拖鞋，慢慢走下樓梯。
這座怎麽看都像是正常住房的小樓裏，拉薩瑞斯并不在一樓。小滿不知為什麽因此松了口氣。
餐桌上放着一籃面包，旁邊堆成小山的十幾顆紅綠色漿果下壓着紙條。
“外出。明日回。物品取用随意，可在林中散步，注意遠離南方，有村莊。——L.S”
……他就不擔心我把這裏洗劫一空跑掉嗎？小滿心裏嘀咕。
雖然她不至于那麽做，只是好奇昨天剛剛第一次見面的“老師”對自己的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小滿走向竈臺觀察一遭，又從廚房連通外面的小門往外看了看，确認這裏并沒有木柴和火石。
但有魔法小貼士。
小滿發現了盤子裏放着的幾顆紅色晶體和又一張手寫的紙條。
“引火術：無需咒語。握緊炎晶石作為引導，想象‘火’、‘點燃’或‘焦糊’。多加練習控制溫度即可。”
親和獸族們的自然元素，是象征水和風，以及木石與植物的元素，其中并不包括火焰。那是拉薩瑞斯所說的外系。
然而小滿從未用過任何魔法，包括給非施法者準備的昂貴的法術道具或者卷軸也沒有接觸過。
現在讓她一下子跳過詠唱咒語的階段全靠自己想象進行施法，似乎是在捉弄人。
不過小滿決定也相信拉薩瑞斯一次。她拿起一塊亮紅色猶如熱炭的炎晶石握在掌心，緊盯着放在盤子裏的另一塊，依照紙條上的內容，努力地用想象去引導火焰。
通過想象火焰的形态，她想起了很多。
在拉薩瑞斯的慘白骨掌中滾動的幽綠的火，旅館壁爐中炙烤着劣質木柴和食物殘渣的死氣沉沉的火，旅途中守護她和同伴的篝火，她努力積攢着木柴讓媽媽過了一個溫暖冬天的火。
随着心神集中，熱浪逐漸在指間翻湧起來，小滿覺得臉頰微微發燙，不知道是因為運用元素還是初次掌握了力量的激動所致。
盤子裏的那顆炎晶石表面确實罩上了一層火焰，它安靜地升騰起一條輕輕搖曳的小尖梢，穩定又乖巧。
接着就是努力控制溫度和火焰大小的訓練環節，小滿努力折騰着，大有廢寝忘食的勁頭。
而暗中觀察的原骞欣慰地将偷偷看着情況的小道具收回地下室。
他戳戳系統：出來談談？
對方裝傻：[本系統自檢無異常]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D-009。別裝了。”
對方頓了頓：[那好吧。]
原骞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後續，正要主動出擊，卻聽到了一陣“當當當”的敲擊聲。
越聽越像是……有人在拿着扳手敲某些小型機械外殼。
原骞有種不祥的預感。
接着，就仿佛一層阻隔開兩個空間的水面被抽走，說話的不再是D-009特色的無感情的機械音，而是一個相當好聽也非常年輕的男性聲音。
那語調正常中似乎還透着點微妙的古老和優雅感，好像同一種語言在更早些年的高貴人物那兒被以考究措辭表達出的形态。
原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第一印象，明明對方說話的內容正常得很，還禮貌得像個主打親切的推銷員。
“我調整了一下翻譯插件。怎麽樣，能理解嗎？”
取代D-009發來聯絡的不明人物問道。
“……能理解。”
原骞表示他決定永遠不去思考這家夥所說的調整和剛才那幾聲敲擊之間的關聯。
“很好。那麽重新自我介紹。我是尤利烏斯。”
“至于身份，對你而言，我就只是取代D-009為你繼續服務的人而已。”
自稱為尤利烏斯的男性說着。
“取代？你是它指定的繼任，還是其他身份？比如說，攻擊了它？”
原骞試探着問。
“總之不是它的同類。其實我也可以說是它的受害者吧。”尤利烏斯平靜地說。
“受害者？”原骞愣住了。
“是啊。應該怎麽形容呢——這樣吧。首先我們假設，演員先生，你所在的世界沒有‘蜘蛛’這種生物。然後你發現你朋友的墳墓被盜，現場留下了一些蛛絲。從此以後你當然會追尋所t有相關的痕跡，去追查她的下落。碰巧我還挺閑的。”
“直到這一次，我順着蛛絲終于抓到了一只離巢的‘蜘蛛’，同時也發現了你。演員先生。”
“所以我們當然立場一致，适合合作。我可以欺騙蛛巢那邊，同時代替那個D-009繼續與你履行合約。我能提供它能做到的一切功能，讓你完成你的所有計劃，而且更高效、更優惠。”
“——怎麽樣？有興趣嗎？”
尤利烏斯問。他自陳動機時仍沒有半點義憤填膺的情緒，輕快得就像在為別人的故事配旁白，反而有着奇怪的可信度。
“如果我不合作呢？”
“那也沒什麽，我帶着它回去拆了玩，把你送回你本來生活的那邊咯。”尤利烏斯挺無所謂地說。
“你能做到？确定不是讓我回去做孤魂野鬼嗎？”原骞直呼還有這種好事，反而完全不敢相信。
“當然，其實這很簡單，一堆條件完全是系統在坑你賣命而已。而且害你這種好人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原骞猶豫了很久很久。
他告訴自己漫畫主角終究是主角，不用自己瞎折騰也能走下去，費勁演戲賺情感值完全是為了活着，所以現在有個擺脫打工命的機會從天而降，為什麽不抓住呢？
……是啊，為什麽不抓住呢？
原骞也說不清楚。
就像和D-009簽約的當時，他心底一直都隐隐約約有着一個聲音，或者一個直覺，警示着他不可以抛下這個世界。
他手中這條繩子的另一頭尚且被迷霧籠罩，但本能告訴他，那絕不是什麽能夠輕易放開手的東西。
“你不會在騙我吧？”原骞謹慎地問。
對方完全身在暗處，除了他把D-009從聯絡中擠掉這麽長時間都沒給後者恢複的機會、和他确實能夠完成前代的捏人功能甚至效果青出于藍的這兩條情報以外，原骞什麽都不知道，連名字都可以是假的，更別說動機之類。
“我們魔王從來不說謊話！”尤利烏斯義正言辭。
“……魔王？”
“你聽錯了。所以要選哪邊？是做暗中幫忙拯救世界的英雄，還是回去當一個把使命丢給年輕人的旁觀者？”他笑吟吟地問。
原骞為這個選擇沉默了很久。
他重新打開那只做成勺子造型的觀察道具，看着被火光映紅的小滿認真的側臉。
“……我留下。”
“很好。那麽從此尤利烏斯會接管大位，成為你攻城略地中最可信的副官。”
原骞聽到了衣物摩挲聲——那聽起來像是昂貴面料和厚重鬥篷随動作抖落開，對方仿佛是興之所至而起身，隔着時空的距離優雅地向他躬身致禮。
“合作愉快，演員先生。”尤利烏斯以原骞暫時難以理解的尊重與鄭重，輕聲說道。
“合作愉快。”
“那麽第一個問題。”入侵系統的新任副官先生好像回到了座椅裏，他嚴肅地問：
“所以你為什麽把臉擋上？是我專門根據你的氣質和市場需求設計的外形見不得人嗎？不想靠臉賺情感值或者審美沖突可以直說，我們好好溝通。”
“呃？抱歉……”原骞懵住了。他連忙解釋自己沒有任何不滿，并且保證之後一定找機會把拉薩瑞斯的臉露出來給讀者們看看。
好嚴格啊副官先生。原骞暗中捏了把汗，但他看着降價後已經可以解鎖的漫畫論壇和打了個對折再對折的道具标價，之後的打工生活好像還是比在D-009手下要美好很多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