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外系
外系
鑄造之都的正午，本該是很繁忙熱鬧的景象。
今天這份熱鬧之中卻多了一絲緊繃。
小滿有些茫然地走在街上。繼承人曼薩死在他們自己的監禁之中，這不是多麽光彩的事情，況且死者有一個第六城城主的姐姐，芙羅拉城主大可以借機來插手基諾城的內政。
所以曼薩的死訊暫且被隐瞞不發，調查進行得慢而且低調，并未向芙羅拉城發起傳訊。小滿離開旅館時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或盤查。
她正在想自己的事情，天幕忽地變黑了。
有如晝夜颠倒，至暗的午夜鋪向此時此刻數公裏之內的所有人。
唯有小滿面前方寸空間，被人為地點起了一簇暗綠的幽火。
“你那小朋友昨晚殺了人，仇家看過他的長相，早晚會查到你。”
“跟我來。”
一個音色模糊的男聲低低的對小滿說道。
那并不明亮灼眼的綠火随之輕輕地向前移動了兩步距離。
比起随着氣流飄搖的火焰的常見形态變化，它懸在小滿擡手就能握進掌中的距離，看上去簡直像一簇融化成糖漿的深綠寶石，移動時形态更接近液滴的翻滾，動得柔軟又懶散，甚至仿佛有着彈性。
小滿跟了上去。
沒走幾步，綠火落到一只慘白的骨掌之中，也幽微地照亮了這個人的形容。
……好高。
小滿略略後退半步，擡起頭。
連身高接近一般成年人的小滿都要仰望他才能看到其全貌，他比起常人也就更像一副用于展示華麗長衣裝的高架子，也如出一轍地瘦。寬大繁複的法袍挂在他身上，層層疊疊幾乎瞧不出人體的輪廓。卻也不能堆出半點臃腫感。
衣領之上沒有想象中的骷髅或者遮掩面孔的道具，小滿只看到了一團模糊扭曲的光影，讓人完全無法辨別他的眼神與表情，便愈發神秘莫測。
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手确實骨骼修長勻稱，指尖纖細，白骨之上血肉不剩分毫，表面還細微地刻畫着符文，比起作為同類遺骸帶來的與死亡相關的暗示，還是昂貴而且幹淨的古老藝術品屬性要更明顯。
因為小滿并不覺得害怕，甚至能從它上面看出一點別樣的精美感來。
神秘人并不在乎小滿的觀察，他給足了小滿幾秒時間，然後說：
“感謝你的信任。我是拉薩瑞斯。”
他轉身繼續前行，小滿跟在他身後走着，直到黑暗褪去。
短暫片刻落入黑暗的青銅城也得以重見光明，連空間都被分隔開的人們慌張茫然地四下張望，觸碰牆壁、友人和地面，惶惶地确認自己已經返回人間。
而小滿已經到了一個嶄新的地方。
偏遠、原始、罕有人跡的茂密山林之間，土石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被平整，容下一座簡單幹淨的小樓伫立在樹冠掩映間，小樓周圍環繞着種有一些草藥的園圃。
這在其他生來就在城市生活的人看來，或許是神秘且陰森的景象，但對小滿而言還有幾分熟悉的親切。
“我會保護你一段時間，直到外界不再注意你們——或者，直到你作為弟子獲得我的認可。”
拉薩瑞斯說道。
“弟子？”小滿呼吸着山林間無比新鮮的空氣，竟然生出久違之感。
“是的。和你同行的那名少年，在遇到你之前，他曾經瀕臨死亡。作為救了他的代價，我本來要用他做一些實驗。”拉薩瑞斯平靜地說道。
“由棄族父母生下的黃金之血，還算有些價值。”
“但他說服了我，他建議我放他離開，在完成複仇後，他會為我尋找需要的材料當做報答，這樣我能得到更多。”
說到這裏，拉薩瑞斯似乎輕輕笑了，單純地為那少年努力争取餘地的急思感到愉快似的。
“——但他食言了。不僅沒有任何報答，還讓我親自出去一趟，好替他莽撞的行徑收尾。”
拉薩瑞斯聲調有些冷淡地說。
“不過這些都是值得的，因為這樣，我才發現了你。一個珍貴的——”
“——殘缺者。同時也是我弟子的最佳候選人。”
沒有絲毫體溫的骨手用指節蹭了蹭小滿的臉頰。
知道前情後，小滿因為素袂的關系，對眼前的神秘人額外多出一些好感，在他沒有露出危險氣息的此時倒不介意這點表面舉動，當初小鎮的老板娘也總喜歡輕輕捏兩下她的臉，這大概是比較友善的大人對待幼崽的習慣舉動。
“那你要教我什麽？”她問。
“魔法。”拉薩瑞斯說出這個單詞。
“但殘缺者是被元素抛棄的人。”小滿說。
“不，只是‘自然’。”
拉薩瑞斯示意小滿跟上，他們走進那座外表正常得好像從富人區原樣搬來的小樓。
小滿按指示坐在自動挪出來的空椅子上，茶具從架子裏飛出來，一團清水凝聚成形墜入其中，一簇懸空點起的火焰托住它的底部。
恰在細微的蒸汽從壺口飄出後，拉薩瑞斯從裝儲素材的櫃前回身，把一包類似幹花草的物體和幾種碎結晶丢了進去。
最後一杯淡紅色的熱茶被放在小滿面前，發出甜絲絲的、猶如加了上好蜂蜜和濃縮奶油的香味。
“……謝謝。”小滿稍作猶豫，端起來吹着，嗅着它甜蜜中偏偏又透出清新味道的神奇香氣。
“慢慢喝，聽我說就夠了，不用想辦法回答。”拉薩瑞斯在餐桌對面落座，面前空空蕩蕩。
“你會認為魔法等于自然元素是正常的，獸族是在有意混淆概念，把自然元素與魔法相提并論。”
“與獸族的血脈具有反應的是‘自然’，而在認可的基礎上，秘銀之血能更進一步，使用它們的魔法。但，那些不包括在‘自然’範疇的元素，其實同樣屬于魔法。”
“只是大多數人都不能使用它們而已。不過這些‘外系’魔法，至少在我所知的，巴羅亞城就有上百個偷偷通過各種方式掌握了它們。”
“在魔法之外的世俗，提出其他元素的學者被冠以背叛獸族的罪名，然而他們——我們，所有接觸‘外系’的秘銀之血都在互相包庇。”
“魔法就是這樣的力量。”拉薩瑞斯平靜的聲音中仿佛多了些詭秘的笑意，“會讓秘銀之血不再盲信聖堂，不再敬畏星輝之父，甚至不再遵從獸族的利益，想要嘗試把魔法教授給一個外族。”
“那麽，被自然所厭憎的孩子，你願意向我學習魔法嗎？”
拉薩瑞斯問。
小滿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很認真地想了想。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獸族的一員，所以對這些有悖于獸族們所敬畏的常識的秘密知識接受良好。
她甚至有餘裕注意到，拉薩瑞斯交疊的雙手原來并非一模一樣的白骨，他的左手尚且有着完好的皮肉，只是過分蒼白了些，單看形狀她完全沒有想過男性也能有這麽好看的手，在手指上還戴着幾只鑲嵌各色寶石的戒指，愈發顯得骨骼又長又直，像是精雕細琢出來的假人般，有着缺少生氣的漂亮。
“擁有力量當然很好。但你确定我可以學嗎？我付不起學費。”她說。
“的确，但沒關系，世上很少有人付得起我的學費。”拉薩瑞斯的口吻沒有什麽自負的成分。
他說：“就像如果一個獸族活到了将近八百歲，那麽他必然不再是生者。而當他願意授課，誰又能付得起他想要的代價呢？在我看來君王和你一樣貧窮，孩子。”
小滿好像懂了，她點了點頭。
“那麽我應該從哪裏學起？”她問。
拉薩瑞斯召來一摞書籍放在她面前：“識字嗎？”
“嗯。媽媽教過我基礎的文字。”
“那就先把這些理論讀一遍再來找我。不需要背，只要弄清‘為什麽不’。否則新手運用魔法時的異想天開總會毀掉他們自己。”拉薩瑞斯說完起身離開。
小滿獨自面對這堆數量令人生畏的法術理論，臉上倒也t未見懼色。少女踮腳從書堆頂端取下那只茶壺，給自己的杯子裏重新倒滿，然後拿起一本翻開，用指尖對着密密麻麻的晦澀文字，當真慢慢看了下去。
讀書總比生活輕松多了。她想。反正讀完和考試是兩回事，為什麽不先做做看呢？
何況有事做也好，這樣她可以少去想另外一些讓人難過的事。
開溜的原骞回味一番剛才的表演，決定給自己滿分，不怕自己驕傲。
魔法知識都是随着帶有秘銀之血屬性又被設定為強大施法者的“拉薩瑞斯”身份蘇醒那一刻起自動浮現的，就像黃金之血天然會變身和打架。雖說定價貴得可怕，但當真物有所值。
他還沒想好拉薩瑞斯這副随機出來的外表要怎麽用，覺得太惹眼了實在不宜一開始就抛出來，只好先拿空間扭曲處理了事。
但外表在賺情感值方面當然是相當重要的，為了彌補這項，他一出手就用了個涉及空間領域的厲害魔法，還補全了素袂的過去，更通過話語盡量立住了“魔法又神秘又拽根本不把世俗權貴放在眼裏”的人設，想來也能收入不少。
有些巫妖看起來從容體面，其實連房子都是剛蓋的，還得邊琢磨劇本邊手動做舊。原骞為自己的勞碌命搖頭扼腕，認命地去二樓接着收拾卧室。
他把據點弄成這樣還是考慮到小滿的居住環境，固然巫妖人設說出來好像應該住在一些滿臉寫着危險等級極高的地方，再不濟哪怕是潮濕寒涼暗無天日的地下岩洞呢，但他是一個要為主角服務的好巫妖，所以就當他拉薩瑞斯特立獨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