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婚期轉眼已至。
青雪打發走了侍女, 坐在鏡前欣賞着自己的新妝,萬萼突然走了進來,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屋子。
“青姑娘, 該準備去婚宴了。”她的嗓音清冷,聽不出情緒, 就如她一貫給人的感覺一樣,始終理智冷淡。
青雪側身看她,輕聲問:“萬姑娘,今日之後,我就是修君的妻子, 天樞的少主夫人,你以後還會繼續恨我嗎?”
萬萼反問:“我何時恨過你?”
青雪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嘆氣道:“你喜怒不形于色,旁人看不出什麽, 但我能感覺到。我來到天樞的第一天,出劍推我跌落風淵的人是你, 後來用些兔子蝴蝶引我入禁地的人也是你, 至于我打碎掌門最寶貝的昆山簡, 原因也是一樣的。我不怪你, 只想問你一句話, 是不是因為我是你們眼裏的弱者, 所以你做這些欺淩嫉妒之事時, 不必考慮代價與公允?”
萬萼沒什麽表情的臉突然陰沉了一瞬, 她第一次正視青雪, 像是在警告一個犯了錯的師妹:“青姑娘也知道自己很快就是少主夫人了, 無憑無據诋毀同門的話,說出來是會被我押進守律司受罰的。”
青雪看着她的表情, 惋惜道:“看來我說的沒錯。執着于青梅竹馬的情誼,只是自己感動自己罷了,你是聰穎清醒的修行者,怎麽連這點也想不明白。”
萬萼惱怒道:“你配教訓我?”
“如何不配?”青雪淺淺一笑。
浮金輪盤的力量在這一刻如約解除。
萬萼驟然察覺到四周有一股微妙的靈力波動,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青雪,同時已擡手準備好了攻擊,青雪卻搶先一步,将一道傀儡咒打入她的體內。
青雪的指尖凝聚出靈刃,冰寒的殺氣貼着萬萼脖頸輕輕劃走,想到她中了傀儡咒,無知無覺,連恐懼也不會有,便無趣地收回了手。
“你的遺憾,我給你機會彌補。今晚的婚宴,你替我去吧。”青雪笑着說。
萬萼的腦海裏嗡鳴不止,接着變成空白,許多過往都掩埋進那片空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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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雪到來之前,萬萼并不屑于談論遺憾二字,總覺得那是軟弱無能者才會有的嘆息。
她從小就是年長一輩會當衆贊許的那類修行者,資質普通卻勤勉自律,頭腦清醒,實力因此反倒超過同齡人,将她當成榜樣可以激勵到許多弟子。
而楚修君,并非從小就懂事穩重,在遭遇度厄雪海一事前,有着天樞少主這個特殊身份帶來的嬌縱浮躁,貪玩好動,因此被楚橫江親自教導,時刻盯着他不放。
楚橫江對楚修君要求極高,練劍時不達要求必定責罰,楚修君苦不堪言,便想了個辦法,在楚橫江教他功課時用畢生的演技表現得老實乖巧,等他對自己在修行一事上的刻苦自律深信不疑之後,就得到了他的一句允許:“我還要去處理宗門事務,你的日常修行就跟着萬師姐一起。”
“萬師姐。”楚修君手裏擰了只油紙袋,曬着懶洋洋的太陽走上一處小山坡,找到了正在練劍的萬萼,“我爹讓我以後都跟着你一起練劍。”
“你的七殺劍術學到幾層?”少女年紀小小,嗓音與神态卻冷淡得讓人看不見同齡人都有活潑朝氣。
楚修君說:“三層。”
“我也是三層,那你今日就跟我揮劍一千……”醬牛肉的香氣來到面前,萬萼無語,“尚未到晌午,我不餓。”
“萬師姐,劍術什麽時候能練,八珍樓的醬牛肉卻是限時供應。即便不餓,大口吃肉也開心啊。”楚修君把遞給她的醬牛肉又往她嘴邊一遞,可憐兮兮道:“手都酸了。”
需要浪費半天時間排隊才能買到的醬牛肉,萬萼第一次吃到。
不需要玩伴的萬萼從此也就有了個可以當做小靠山的玩伴。
因為年少時有許多日子都是與這個借着找她練習練劍,實際上做着獨自躺草叢裏睡覺之類的偷懶之事的少主一起度過的,許多同門都在私底下用形影不離來形容他們。
比青梅竹馬含蓄委婉,卻又有幾分令人下意識猜測是否會越界的暧昧。
後來的楚修君不需要刻意假裝穩重可靠,t也自成長輩們肯定的模樣,是不容置疑的未來領袖,便有人猜測将來站在他身旁的人,也只有萬萼。
後來青雪出現了。
所有人都驚訝于楚修君竟然會帶一個普通女子回天樞,并且為了一句此生非她不娶的承諾而與楚橫江多次起争執。
自認為對他了解最深的萬萼也感到費解。
那個性格懦弱,說話溫聲細語的小家碧玉出現在意氣風發的楚修君身邊時,所有人都覺得他二人格格不入,又有一種莫名互補。
萬萼最終問出口:“你為什麽要娶她?”
楚修君一副她為什麽要明知故問的表情:“喜歡的人不應該娶回家嗎?”
萬萼啞口無言。
原來喜歡是會主動求娶的,他不喜歡她。
萬萼疑惑又不服氣:“你喜歡她這樣的人?”
楚修君聽得有些不開心,難得對她板着臉:“青雪這樣的人怎麽了?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我的妻子有我保護,守護天樞這樣的重任我也舍不得讓它落在她身上,她不能修行根本沒有關系。”
青雪恰好在這時找來,萬萼因為他剛才那番話而難以回神,也沒聽清青雪踮腳在他耳邊說了什麽悄悄話,就見他拉着她散步一般走向下山的路。
第二天,萬萼才聽一個師妹說他們是下山看戲去了,因為青雪說在天樞住了幾天,有些悶了。
小時候楚修君偶爾也帶她去看戲,她其實聽不懂也不喜歡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詞,只是很愛聽身邊的少年眉飛色舞談論着戲中各個人物的命運與最終歸屬。
他的見解新奇有趣,比這場戲本身更能逗她笑一笑。
“這就對了,萬師姐啊,你要多笑笑,不然整天悶在天樞修行,人都要傻了。”
那時的少年一邊說着,一邊往琉璃瓶裏塞進一只剛剛抓來的螢火蟲。
萬萼看了一眼他遞來的琉璃瓶,黃綠的光點明明色彩清冷,卻讓她眼底溫暖。
“怎麽想到抓螢火蟲?”萬萼接下瓶子,舉在月光下看那盞盞秋燈飛舞。
楚修君說:“前些天師妹們夜裏抓螢火蟲,我看見你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就猜你也想要。”
萬萼終于笑了一下。
“萬師姐?”那個師妹在她眼前揮了揮手,疑惑她出神在想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少主和青雪昨天聽完戲回來又去後山抓螢火蟲了,之後的事情我們就不清楚了。”
那晚燃燒在黑夜裏的幽幽螢火似乎又飛舞在萬萼的眼前,她的眼眶有些酸澀,嘴角的笑變苦。
織金的紅蓋頭被青雪随手輕輕一抛,悠悠落在萬萼的頭頂。
血紅一片。
鑼鼓聲起。
系滿樹梢的紅綢帶燦若天邊流霞,路面鋪滿數不盡的柔軟花瓣,豔紅浮金的喜字照得一群群伸頭探腦去看新人的四方賓客也光彩煥發。
萬萼的臉被蓋頭遮擋,無知無覺。
楚修君與她共執一條紅綢錦走過簇擁的人群,燈火載道,滿座皆慶,在清幽的花木香中拜過天地,敬了父母,轉身與手握紅綢另一端的人俯身一拜。
今夜景美月圓,讓楚修君以為看見了完美無缺的未來。
充盈天樞天地間的星輝之力就在這瞬間與他失去了感應。
修劍者異常敏銳的洞察力讓楚修君神色一變,來不及細細追究這一陣危險因何而起,與坐在上方的楚橫江對視一眼。
時過境遷,幾百年後的修行者大多已經忘記,天樞十八星宿臺原名天柱。
天柱傾塌,北境不複。
天樞之外的修行者對星輝之力幾乎難以感知,滿座賓客尚無幾人察覺,觥籌交錯。
“師姐,怎麽了?”奚瑩仰頭詢問突然站起身來的雲晞。
雲晞眉頭微蹙,目光投向把盞微熏的任良宴。
紀晟這幾日從早到晚都守着他,不見他有過異常的舉動,也未和任何可疑的人單獨見面,跟席間每一個來天樞喝酒賞景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扶曦帶隊的長老也在幾天前得知了他的身份,對他看得很緊。
找不出他與此時此刻的異動有什麽關系。
雲晞無聲看向楚家父子。
楚修君已松開手中的紅綢,點了一隊天樞弟子前去查看鎮守各方星宿臺。
楚橫江快速斟酌決斷,也從高位站起,正要告知所有人撤下山,以防萬一。
轟隆一聲巨響,從天樞的星宿臺傳來。
在場的所有修行者都在這瞬間變了臉色,歡聲笑語戛然而止,衆人霍然起身,在巨響之後又詭異無比的死寂中,面面相觑。
“楚掌門,你們天樞這是在做什麽?”
“是星輝之力出了事?可需要我等幫忙?”
“什麽人竟敢今日趁虛混入天樞作亂?真是不把我等放在眼裏!”
楚橫江沉着不變,也不再多說客套的廢話:“以防萬一,有勞諸位跟随指引弟子立刻下山,若是有願意留下來助我天樞的朋友,現在就跟我走。”
他話音剛落,鋪滿天樞的白玉地面轟然開裂,雕刻其上的萬幅星宿圖轉眼破碎不堪,一縷縷淺淡的星光從狼藉的地面升起,在天樞上空彙聚出星宿守護靈。
巨大無比的虛影本該是護衛天樞的牢固屏障,卻化為流光散去。
如至尊強者生機消逝,耗盡了最後一縷元氣。
楚橫江波瀾不驚的一雙眼終于爆發出震驚與憤怒:“竟然毀了星宿臺!”
身旁的楚修君已擡手召劍,七殺劍勢浩蕩而起,橫掃天樞,覆蓋天地間的劍陣力量強勢而雄渾,令布滿地面的蛛網般的裂隙不得再蔓延往前。
卻有一道殺咒從遠處夜色中飛射而出。
劍陣盡碎。
天柱搖晃傾斜,無數巨石滾滾砸落向下方的人族田地。
楚橫江扶住被這道殺咒擊退的楚修君,面沉如水:“星輝之力潰亂,十八星宿臺很快就會完全倒塌,快帶其他人走。”
雲晞擡頭看向天空,一只小巧的玉镯高懸于月色之下。
雲晞面色變得嚴肅,問楚橫江:“楚掌門,那是不是你們的螢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