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第 65 章
門被殺氣騰騰的氣勁暴力破開。
孤山鳶還未看清門口目光狠厲的女子長什麽模樣, 飛舞的藤蔓從她腳下陰影中猛沖而至,如毒蛇撲咬。
孤山鳶手中劫盡正要出鞘,想起自己臉上還戴着面具, 又注意到女子蒼白虛弱的面色,輕蔑地哼了聲, 就着劍鞘橫檔,劍氣穿透劍鞘迸發而出,藤條差一瞬貫穿她的身體,斷裂的綠葉柔枝紛灑滿室。
“你是什麽人?”江泛月微微眯眼,瞬形朝她靠近, 漆黑的骨刺在月下泛着寒光。
動靜傳至屋外,驚動了許多雙腳步聲快速往這邊趕來。
孤山鳶心知不能多糾纏, 懶得應她一個字,摸出大把烈火符, 一擲而出。
明亮的火光在江泛月猛然睜大的眼瞳中呼嘯而起,從樓中各層趕來的人湧進書房, 只看見入侵近水樓的少女在滾燙扭曲的氣浪中身形模糊難辨, 不知她又扔出一把什麽助燃的東西, 大火随着靈力迸發的氣浪在屋子裏爆燃, 狼藉焦黑的牆面看上去也幾近垮塌。
門外源源不斷的嘈雜聲音中, 夾雜着一聲冷靜從容的詢問。
“何事?”
這聲音如扶曦夏日海灘上的涼風, 帶走焦躁不安, 熟悉萬分。
孤山鳶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栓住了一角, 系在另一端的秤砣将它重重下拉。
說不清失望還是憤怒, 孤山鳶胸腔中傳來重擊聲, 此時此刻無比想親眼見證他的出現,然後拔劍對峙。
他每靠近這間屋子一步, 那股溫和豁達的氣息就從他身上飛速遠離,只剩下傲慢而恐怖的威壓。
那是完全超乎他平時展露出來的實力。
濃烈的危險氣息讓孤山鳶立刻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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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鳶迅速踩上窗臺,推窗跳下。
手腕上的銀蓮纏絲雙镯在呼嘯的夜風中碰撞出叮鈴脆響,孤山鳶握拳将其震碎,雲晞留在其中的召令漂浮而出,微光閃爍。
火勢迅猛蔓延,照亮城中半邊夜色。
孤山鳶墜入夜空時,親眼看見原本阻攔樓中人不得輕易靠近窗臺的大火中抽出了幾根金色的細絲,窗邊的火光迅速熄滅,又或者是瑟縮着退讓開了一條路,一張熟悉的面龐出現在窗邊,垂眸想從她身上竭力辨認出什麽的一雙目光陌生無情。
在落入水中的前一瞬,從天際悄無聲息而來的四海蛟俯沖而下,快如殘影,将她接住。
近水樓遠離繁華街道,樓中驟然竄出的大火卻迅速被游街玩樂的人群注意,驚呼喧嘩聲湧來時,孤山鳶已被四海蛟堅實可靠的脊背托起,眨眼隐入遠處漂浮的夜霧之中。
“四海蛟。”江泛月剛才動手耗費不少力氣,此刻虛弱不堪,下意識抓住身旁的任良宴,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形,注視着遠處黑沉的夜色,有疑,“雲晞?”
“身形不像。”任良宴打橫抱起江泛月往屋外走,環顧一眼在大火中殘損無幾的桌椅書架,督見障眼陣的陣紋還完整無缺的存在于焦黑的木架上,稍稍松了口氣。
知曉障眼陣的人也就三個,其他人若是有本事發現了它,定會選擇将它毀去。
至于除了他與江泛月之外的第三個人,孤山鳶,她若發現此事與他有關,以她莽撞沖動的個性,剛才一定會留下來,朝他拔劍對峙。
任良宴擰眉細想,這個不速之客,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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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有風吹過田野,日光映亮搖曳的葉片,樹下清涼。
雖不知近水樓把神器放置于天地靈脈之中的目的,但肯定沒安什麽好心,雲晞一日未歇,趕赴靈脈第三段。
地圖上标記的第三處地方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荒風原。
雲晞到了地方,卻見着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村落。
确定方向地點無誤,雲晞目光掃過村口刻了“清水村”三個大字的巨石,擡眸看向鑼鼓喧天的村道,勒馬緩行。
村中不知哪一戶人家在辦宴席,擺滿豐盛菜肴的八仙桌擠滿村道,幾乎一路擺到了村口,香氣四溢,開席時間将至,滿桌的飯菜酒香已誘得人垂涎欲滴。
村民們的歡聲笑語交織,手腳勤快的男女們忙着燒火做飯,招待客人,年長些的村民圍着一個小搖籃,笑臉盈盈。
村道狹窄,氣息蕪雜,雲晞怕馬不小心傷人,抖了抖缰繩,準備從屋舍後方繞行。
天地靈脈遙在地下深處,肉眼不可見,地圖上标注的一片旁樹林是唯一線索。但這片曠野已變成村落,水繞良田,磚瓦堆砌,人煙鼎盛,不是舊時景。
要找,費時。
雲晞正想着事情,遠處的熱鬧突然暫停下來,許多雙目光彙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勒馬,擡眸回應。
淡淡的目光逡巡一周。
有一年長者撥開好奇打量她的人群,顫巍巍上前,花白胡須抖動,語氣和善:“我是這裏的村長,這位姑娘是外地來的客人?”
雲晞點點頭,同樣客氣:“先祖當年游歷此處,惡疾突發,被同伴葬在這附近的一片桑林中,我原本打算來此尋那片林子,帶一捧土回祠堂,卻不料打擾了諸位,還請見諒。”
“不打擾,不打擾。”老者連忙擺手,細細打量雲晞的穿着樣貌,渾濁的一雙眼中露出恭敬,“姑娘氣質出塵,是修行者?”
雲晞在小鎮休養那陣子,祝寒宜每日的愛好有許多,譬如讓雲晞嘗他研究的藥膳與飯菜,夜裏拉着她坐在院子裏看月亮的搖椅上聽他彈琴,還有——
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精致無比。
也不知他從哪裏買了流光溢彩的衣裙,精致璀璨的首飾,時興的胭脂香膏,幾乎不重樣。
雲晞今日穿了身深色衣裳,隐約看得出墨綠與橙金的光澤流動,如極寒之地的極光乍現,不似人族的布料。
“是。”雲晞認下,神色和緩從容,壓下華服錦衣裝扮出的一身貴氣。
老者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喜笑顏開:“今日是我們村子裏張家小孩兒的滿歲宴,可否請姑娘留下來喝一杯酒,給孩子賜福?”
年輕的婦人抱起搖床裏的孩子,已經笑盈盈地走到了人群之前,襁褓裏的娃娃粉雕玉琢,模樣讨喜,卻在雲晞目光投下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孩子怕生,姑娘您莫怪。”年輕婦人笑着輕拍拍襁褓,周圍的村民也心疼地湊近一步,輕聲細語安撫她懷中的嬰孩。
雲晞目光錯開,記住嬰孩眼中膽怯。
她輕盈下馬,把缰繩系在不遠處的樹上,對村長說:“恭敬不如從命,那我也來讨一杯喜氣。”
“我替這孩子謝過姑娘。”村長領她入座,“姑娘剛才說的桑林,我們倒是沒人見過,我們這一村子的人幾年前從發了大水的清河縣遷來,沒見過什麽林子,但慶祝遷居的那天請了鎮上的風水先生來看過,先生說那邊的池塘屬陰,也許曾經就是姑娘說的那片桑林。”
雲晞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粼粼水波浮滿天光日影,璀璨生輝。
“村裏人引了那池子的水澆地裏種的莊稼,也用來漿洗衣裳,那就是咱們村子的'清水'。”
雲晞露出遺憾,盯着遠處水上浮光不知在想什麽,釋然道:“我這一趟是為了替家裏帶回一個念想,一捧土也好,一碗水也罷,都是一樣。”
村長親自斟下的一碗溫酒已遞來眼前。
雲晞接過粗瓷碗。
那剛剛滿月的小孩在堆滿桌子的錢幣、吃食、算盤、筆硯中抓起了一枚碎銀,引來村民們舉起酒碗歡笑慶祝。
雲晞亦将瓷碗送至唇邊。
“喝什麽喝?蠢貨。”
石子劃破空氣的破空聲迅疾而至,擊穿雲晞手中瓷碗,溫熱的桃花酒灑滿襟袖,碎瓷飛濺,在劍風中粉碎。
将碗中酒換為清水的靈符-換物的符紋還差最後一筆,也在雲晞指尖消散。
雲晞扭頭看向村口。
一隊橙衣鑲褐邊的修行者大步靠近。
看這一身門服,破軍門的人。
人心分好壞,修行門派也分正邪,世上不能僅有光明磊落的白,也應該存在極致對立的黑。t
破軍門就是擔任“黑”的邪修。
術法邪氣,道義淡薄,卻有一點與正派宗門相同,他們也會護佑一方,讓弟子領任務,誅妖魔。
但手段不怎麽周全友好。
雲晞默不作聲看着他們的舉動。
村民們被這七八個一身煞氣的修行者吓得不輕,村長走到不知所措的人群前面,問:“諸位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領隊的是破軍門的大弟子名叫齊爍,也就是剛才罵雲晞蠢貨的那個年輕人,不由分說就拔劍劈向人群,冷哼道:“一群早該爛在地裏的屍體,還妄想逃脫輪回,還魂重活,愚昧。”
劍氣破開人群,木桌斷裂傾塌,杯盞佳肴嘩啦聲灑落滿地,狼藉一片。
被劍氣重傷的村民們哀嚎着倒在地上,濃稠發黑的血液流淌不絕,傷口處蔓延出的長長裂痕快速爬滿全身上下,一塊塊血肉如幹涸的土地皲裂脫落。
他們在血泊中化身為怪物。
怪物們從地上爬起,口中痛苦的慘叫聲變成猙獰大笑,被劍氣攔腰劈成兩半的屍體,被斬斷的手腳,甚至掉落的幾根手指頭,都在血泊中扭動,倏然騰空,朝破軍門弟子們撲去。
腐臭氣味在平地而生的大風中彌漫開,整個村子如掩埋在地下的墳場重見天日,熏得人作嘔。
破軍門弟子刀劍光寒,手中銷屍符也準備妥當,迎擊上前。
雲晞避開打打殺殺亂成一團的人群,尋找那個嬰孩。
原本被母親哄睡在懷裏的小孩卻出現在了那張小小的藤編搖床中,望着怪物與破軍門弟子的厮殺咯咯笑。
在雲晞來到面前時,那小小一團的娃娃似乎有些發抖,仰頭與她對視,天真懵懂的黑瞳中浮現出瑰麗的光芒。
“你需要我的力量嗎?”
雲晞聽見他的心聲,讨好乞憐一般。
“你有什麽本事?”雲晞感興趣道。
小孩別開目光,望着人群咯咯笑。
雲晞身後傳出一聲驚恐又凄厲的慘叫。
“大師兄!李裕被咬了一口,也變成怪物了!”
雲晞扭頭,恰好看見那名叫李裕的弟子扯斷同伴的胳膊,被齊爍果決淩厲的一劍割斷頭顱。
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張大嘴巴,咬在齊爍手臂上,撕扯下大塊皮肉。
傷口邊緣長出裂痕,血肉剝落。
變為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