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撼動危雪山淵一帶的刀氣許久才散, 山洞中不斷震落下紛紛石屑。
江泛月從臂彎裏擡起頭,白皙精致的一張臉上此刻布滿猙獰的割傷,總是漾開甜美笑意的眼裏只剩下疲憊與冷倦。
她看了看洞口的雷火陣, 被外界異動激起的明離火燃燒得格外張狂,輕而易舉吞沒橫掃而來的刀氣, 毫無疑問是最她身前安全的守護。
年姑娘的确是一個妥帖又可靠的人,江泛月心想,她用治愈咒術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把足夠撐到金玉宴結束的食物和水以及傷藥都留在了山洞,臨走前還特意留字, 為她不願放棄山淵下的東西而道歉,承諾一定會回來。
沒太多深厚情分的臨時隊友而已, 又是在金玉宴這種同誰都能反目為仇的地方,想走就走了, 作什麽承諾。
江泛月心中為立場而惋惜,虛弱地抓起手邊的水月令, 黑色令牌正面的水波變成了四道, 今日已經是金玉宴的第四天了。
若是年姑娘從危雪山淵裏出不來......
那可正好。
江泛月左手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身, 緩步往洞口逐漸退縮回陣紋中的明離火走去, 身上還未愈合的傷口傳來疼痛, 還有些使不上勁的右手抓住應召而出的骨刺, 正要朝着雷火陣紋一劃——
“闖了金玉宴四天, 玩得開不開心?”
江泛月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 藏在心底的委屈與難過霎時間噴湧爆發, 她擡手放出山河影, 被明離火燒毀的扇子還沒來得及找辦法修補,好在靈咒-同語的使用沒受到影響。
“不開心。”江泛月仰頭望着懸浮在空中的扇子, 遙遙面對扇中的人影,忍住嗓音裏的哽咽,頓了頓,冷靜道,“玄霜石還沒拿回來,我正要去危雪山淵底下看看年姑娘是死是活,她若死了,我這一趟才能輕松些。”
任良宴通過破破爛爛的山河影看見了一張傷痕累累的臉,那些傷口不同于尋常的刀劍傷,殘留着毒素,因為沒清除幹淨而有些發紅腐爛。
任良宴嘻嘻哈哈的神色變得嚴肅,沒去管玄霜石的事,沉聲問:“誰傷了你?”
江泛月右手下意識要去摸摸臉,又屈指收回袖中,佯怒道:“還不是被那什麽鎮守危雪山淵的血鳶傷的,你以前講故事的時候也沒提醒這玩意厲害,別去惹它呀。我的臉若是留了疤,我可要和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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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良宴松了一口氣:“血鳶的風刃裏有一種特殊的毒,我去找解藥和祛疤的紫晶花。玄霜石我勸你也別急着搶了,你現在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年姑娘光是拿手指頭戳你一下,你都得倒。先安心養傷。”
“好哦。”江泛月答應下來,往回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回地上,找出幹糧咬了一口,又猛然擡頭,“不對啊,我還是得去一趟山淵,年姑娘萬一是被困在下面出不來,等金玉宴結束,玄霜石就跟她一起消失了。”
說完便嘆氣:“唉,這都是什麽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 。”
“金玉宴明日卯時才結束,你養養體力。”
任良宴開口止住她起身的動作,頓了頓,眼神中浮現出幾分迷茫和不安,仿佛被什麽無法解決的困擾阻礙了前路,半晌才吐出幾個字,“我想同你說說話。”
任良宴在煩惱中沉默的模樣讓江泛月覺得不太對勁,記憶中,風趣豁達又心思缜密的青年只在某次從提前失效的喚夢符下醒過來時,才讓她只見過類似今日的迷惘和躁意。
她輕聲說:“你說吧,怎麽憂心忡忡的?”
任良宴深深呼吸:“我夢見雲晞沒死,夢見她說不喜歡我的安排,還夢見她闖入了一處混亂空間。”
“混亂空間?”江泛月微微露出疑惑,“像血霧沼澤那一類地方?
任良宴原本要搖頭解釋那裏是書中邏輯未覆蓋到的地方之一,因此會在不穩定的時空中看見過去與未來錯亂交彙。
但他想了想,最後點點頭。
“她在那裏看見了一些本該成為秘密的往事,于是我親自動手,只差一點就成功殺了她。”任良宴語氣中浮現一絲困惑,很難解釋他與夢裏的自己存在的割裂感。
江泛月安慰道:“可這只是一個夢,你也親自去隕星原看過了呀,雲晞已經死了,一個死去的人曾經再怎麽厲害,也構不成威脅。”
任良宴搖頭,看着對面不解的目光,解釋得有些困難:“我根本不擔心她能傷到我,而是擔心我不能控制夢裏的自己,你能明白嗎,夢裏的我好像是一個更強大的我。”
他甚至差點脫口而出,明明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天,可為什麽有時卻覺得自己只是自己的傀儡?
江泛月似乎聽懂了,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因為你把夢裏的自己當成了真的,你為什麽要承認除你之外的第二個自己的存在呢?任良宴,我早就說過了,喚夢符和酒一樣,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再依賴它,清醒的時間會越變越少,遲早會出問題的。”
任良宴對着她聰慧靈動的一雙眼睛思忖良久,緊鎖的眉頭慢慢松開,似乎承認了自己有時候分不清是夢是真。
但他心裏明白這與喚夢符無關,是他這個原本活生生的人在書中的世界待得太久了,無論身體,情緒,還是思想,都會随着紙頁泛黃,墨跡褪色而變得遲鈍。
他偶爾會陷入迷茫,會犯困疲憊,會在行走在路上的某個尋常時刻,突然如做夢般恍惚,又霎那間一腳踏空回到現實。
與書中被他提前寫好一生,本不必有自主的思考和選擇,卻在意外覺醒後妄想與他同歸于盡,又被他不可違抗的力量強行糾正的那群紙片人沒有區別。
任良宴神色變得冷峻,再這樣下去,的确要出問題了。
這一次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他都必須要離開這本書。
“有人來了。”他透過山河影往外看了一眼,同語咒消散,破損不堪的素絹扇在原地消失不見。
江泛月扭頭看向越過雷火陣走進山洞的人影。
洞外明媚的日光照耀在雲晞的身後,逆光而來的身影陷入黑暗之中模糊不清,她比前幾日顯得消瘦憔悴了幾分,步子有些不穩,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江泛月不難想象到面具下的那張臉已經面無血色。
“年姑娘!”江泛月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兩聲,一邊開心地朝她迎上去,走近時似乎才察覺到不對勁,擔憂地扶住她的手臂,感知她的力量,快速估計此刻是不是能贏過她搶走東西的機會,“你受傷t了?是在山淵裏遇到什麽危險了嗎?可找到了東西?”
雲晞顯得更蒼白脆弱了幾分。
她沒想到星軌帶不走,引入星軌時受的傷卻偏偏還能帶回現實,又廢了不少力氣去修補玄極臺上那條看似微不足道的裂隙。
可惜被刀氣斬裂的玄極臺根本無法修複,北邊的四極之力必定受到影響,若是因此變得稀薄甚至提前消散,金玉宴中的所有人都難逃一劫。
因為疲憊與薄怒,雲晞心中隐隐有燥意滋生,尤其是不得不為了近水樓的線索,還得繼續與江泛月打交道的此時此刻,伴随燥意攀升的殺念險些抑制不住。
雲晞深深呼吸,遺憾搖頭,推開她的手:“遇上了裏面的守護獸,可惜沒拿到東西。明日金玉宴就結束了,我想立刻去一趟玄武岩林。”
“我陪你一起去吧,路上運氣好的話,我也搶一把密鑰。”江泛月遺憾地收回了手,露出躍躍欲試的目光。
雲晞點點頭,往外走時閑聊道:“不久之前有人出刀破壞了危雪山淵後方不遠的玄極臺,可惜我晚了一步,沒看見是什麽人。”
“玄極臺?什麽人瘋了才會去破壞玄極臺?”江泛月震驚叫道。
金玉宴就像是一個正在成熟的果實,在玄極臺散發出的四極之力的孕育下,将在第五日卯時成熟。屆時四極之力自然消散,金玉宴也會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裏面未被探尋的資源将對世上所有修行者開放。
但四極之力如果提前消散,未成熟的果實也會消失。
裏面的人,結局也相同。
江泛月低頭冥思苦想了一會:“我也被那一刀吓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麽人在搶東西呢,那刀勢燦如烈陽,橫貫長空,有點像是……”
“傳說中的斬虛刀法。”雲晞接過話。
江泛月驚訝地擡起微微睜大的眼眸,追上雲晞的腳步:“靈州白家?可是白少陽中了脫靈咒,金玉宴裏什麽人會主動救他脫困?”
雲晞猜想道:“一些本就不是為了這裏面的資源獎勵而來的人。”
江泛月目光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低垂的眼睫掩下眸中思索,想起被該死的赤晖部從近水樓順走的一卷雜稿。
靈州白家“洗濯魂魄”的辦法如果真是雜稿上記載的那個,那麽赤晖部和白家做了交易。
不懂規矩的瘋狗。
江泛月心中把問重雪罵了一萬遍。
雲晞慢條斯理道:“雖然拿不準出刀之人的目的,但不會只是破壞北邊這一處玄極臺這麽簡單,另外三處的玄極臺恐怕也有危險,不如放出點消息,把這裏面的修行者往那三處引去。”
“那三處恐怕也已經出事了。”江泛月輕輕挑眉,纖細的手指比了個數,“今日是第四刀。前三次動靜從東南西三方傳來,雖遠卻隐約可聞,年姑娘這兩日沒聽見?”
雲晞側首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睛,輕描淡寫帶過:“我被困山淵下的密閉空間,什麽都沒聽見。”
江泛月哦了一聲,跟着雲晞往玄武岩林的方向繼續走,若有所思道:“如果四極之力提前消失,這裏說不準直接就沒了,大家夥都得埋一起。年姑娘,你是天生熱心腸,路過瑞州城都要去管一管李家的閑事,現在卻能安心去玄武岩林争奪魁首?我才不信。”
雲晞說:“聽說每一屆金玉宴中,玄極臺散發出的四極之力會有很大一部分向密鑰開啓的地方彙聚。如果玄極臺崩塌,四極之力屏障提前消散,想要補救,代價最小的辦法就是利用玄武岩林中彙聚的四極之力作為補充,支撐金玉宴空間,撐到明日卯時,自然消散。”
江泛月眨了眨眼:“四極之力彙聚……有這說法?”
雲晞不會說這是她在上一屆金玉宴中發現的秘密,面不改色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