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雲晞跪坐在地上, 修習殺道二十年也不曾懼怕的毀滅欲在今日逃脫控制,危險與興奮充斥大腦,令她感受不到自身承受的痛苦t, 把生命力的快速流逝當作樂趣。
風聲在雲晞耳邊嬉笑不止,鼓勵她再使上全部的力氣。
眼前孤山鳶的面容變得猙獰扭曲, 如同她正對着鏡子照出了自己。
雲晞快要被自己毀滅。
一絲淺金色的光芒遠道而來,将濃郁的界霧一分為二,灰黑的色彩從它兩側退散。
雲晞情緒瘋狂的眼瞳被這道咒紋的光芒微微一刺,眸光閃爍了一下,顫抖着朝它看去。
淺淡的咒紋在被她注意到的瞬間好似被賦予了生命力, 化作一只華美而高傲的鳳凰,所經之處的昏暗世界變成了刺眼又滾燙的一片金紅色, 華麗的翅羽上飄落下點點流光,在地上燃起大火。
雲晞雙眼刺痛, 大腦卻在一點點清醒,随着理智的逐漸恢複, 漆黑的山壁、古怪的紅藤、身穿雪衣卻長了一張孤山鳶的面容的女子在火中被燒成灰燼, 随着被鳳凰驅逐的大風化作一團團火星飄向天空。
雲晞掐在脖頸上的手緩緩放下, 一眨不眨地辨認着那片金紅色空間裏浮現出的模糊景象。
像是折射過往的蜃景一般。
那是一根雷弧電光纏繞的巨大刑柱。
俊拔如松的男人用一簇簇血色火焰将自己束縛在刑柱上, 朵朵血焰排布成一根燃燒的鎖鏈, 火光嚣張跳躍, 如他本人氣質的具象, 不可言說的淩厲, 威嚴, 危險萬分。
祝寒宜似有所感, 緩緩睜眼,注視下方的雲晞, 深邃的目光穿過不斷飄向天空中的火星與灰燼,在錯誤的時空之中,與雲晞認出了彼此,唇角揚起一絲笑。
“你再不來,我怕我失去控制,會違背不得越過你進攻人族的約定。”
雲晞聽見了她曾經永遠錯過的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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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未完全清醒過來的眉眼還顯得陌生而冷硬,久久注視着刑柱上天生孤傲卻只對她溫柔的青年時,終于泛出一絲柔和的弧度。
祝寒宜身上的血焰長鏈一寸寸熄滅,瞬形浮空,朝她伸出手。
“跟我出去,殺一個人。”
雲晞眼中恢複了清明,緩緩站起身,明亮的火光投下陰影,撫摸着她平靜卻傲然的臉龐。
她嗓音不重,卻有極大的力量:“殺誰?”
“妄想讓你我停止思考的人。”
鳳凰發出一聲清越而尖銳的啼鳴,折身飛向光耀之地,将雲晞的目光拉向回去的路。
雲晞邁步跟上,滿地熊熊燃燒的大火往兩側退避,身後輝煌奪目的金紅色猶如未幹的墨跡向下滴落,再度露出了萬骨坑中被界霧籠罩千百年的昏暗天地。
萬骨坑外一白一青兩道劍刃猛然相撞,掀起一陣狂風。
雲晞走出界霧,擡袖擋住撲面而來的氣浪,看清劍勢隐隐壓住林天南一頭的女子時,露出一絲詫異。
秦姝?
秦姝依舊頂着一張柔弱無害的笑臉,環視不敢妄動的林家修行者一周,壓制在林天南脖頸上的霜刃添上一份力道,帶出一道血痕,開玩笑般對着憤怒的林天南歪了一下頭。
察覺到從萬骨坑中走出來的氣息,二人扭頭看見被鳳凰殺消散開的光霧遮掩下的雲晞,面露驚訝。
記憶之中,寒山雪本是秦筝死前恨着氣,從秦姝那裏搶來的。因此,雲晞在見到林天南給出寒山雪時,已猜到秦姝與林天南有關系,但沒想到是生死相争的關系。
雲晞擺擺手:“我不參與你們的恩怨。”
秦姝輕輕撤劍,擦了擦劍上血珠,輕聲細語道:“姐姐,你可比林天南重要多了,把碎片拿出來吧。”
雲晞微微挑眉,看着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林天南從地上站起身來,與秦姝并肩而立,瞬間明白了局勢。
這二人雖然看不慣對方,卻是一夥的。
雲晞笑了笑:“看這樣子,我要是交出碎片,恐怕立刻就會死在你的劍下。”
秦姝狀若天真,糾正道:“你不交也會死。”
雲晞不急不忙朝她走近幾步,笑着說:“既然我今日只剩死路一條,那你是不是應該大發慈悲告訴我,你和林天南是什麽關系?還是說我與林天南的婚約,本就是秦林兩家做的局,織星圖不過是用來騙我的幌子,林家想要碎片,那你秦家呢?”
“秦家的那群連自己親生血脈都分不清的蠢貨,怎配與我設局?”秦姝溫柔婉轉的聲音驟變,染上了幾分男子的低沉硬朗,似笑非笑地盯着雲晞說,“秦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搶奪了你的身份,等我風風光光回到林家之後,我會還給你的。”
雲晞眼底疑惑散去,低笑了聲:“你是林天南的哥哥?你們林家人的僞裝……還真是別具風格。”
秦姝聞言挑眉督了眼林天南,輕嗤了一聲:“為了獲取秦大小姐的信任,你連這個秘密都說了?真是辛苦你了。”
“你別太目中無人。”林天南冷眼瞪了回去,右手伸向雲晞,再無此前的耐心,“把碎片給我,留你全屍。”
雲晞輕笑,終于想明白為什麽秦家最後會被宿敵萬家輕而易舉踩在腳下,險被滅門,從此一蹶不振,人人可欺,曲陽州也被林家接管。
一定是秦姝卧底秦家動了不少手腳,将布防圖也提供給了萬家。
憑此大功一件,他的确可以風風光光回到林家,甚至名正言順地從林天南手裏奪回自己的位置。
雲晞笑了下:“精彩。”
秦姝也沒了耐心:“秦筝,別再試圖拖延時間了,這是滄州,沒有人會來救你。”
雲晞用挑撥離間的口吻笑着說:“那你們兄妹二人可商量好了,太阿劍骨要留給誰?”
林天南意外道:“原來你還是在防備我。”
“我曾問過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太阿劍骨,常人應該反駁說世上又沒有取出劍骨後能保證它不會消散的辦法,才能讓我真正安心,可你的回答是什麽?”雲晞輕蔑的目光逼仄萬分,“你本就是卑劣之人,又知道保全劍骨的辦法,怎麽可能不心動?”
秦姝持劍走向雲晞,殺意濃烈:“太阿劍骨被界霧浸染後,會暫時成為無主狀态。無主之物,便不會随着一個人的死亡而消散。這個秘密我先告訴你了,劍骨也就先歸我好了。”
林天南氣得笑了,拔劍追了上來:“父親的話你也不聽了,要明目張膽地在這裏和我搶嗎?”
秦姝轉身迎擊毫不留情刺來的蒼青劍刃,長劍砍在林天南的劍身上,鋒利的劍氣竟将她連連逼退,殺意毫不作掩。
“不自量力。”秦姝持劍追上,冷笑着殺向林天南,眼瞳猛然睜大,低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
從身後刺來的長箭閃爍如天上星辰,穿出秦姝的胸膛後不減半分力道,直刺向他正前方的林天南。
林天南反應敏捷,下意識揮劍抵擋,眼睜睜看着自己不可一世的哥哥倒了下去,露出站在他身後看戲般微微笑着的雲晞。
夜幕提前降落四野,璀璨繁星之下,雲晞盯着震驚萬分的林天南,音色淡淡:“我也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就當是那日狩獵的賭約。”
一絲絲星軌在她身體裏若隐若現。
“我舍命一搏,把星軌引入體內,僥幸不死。”雲晞注視着林天南從驚疑變得懼怕的目光,“星軌能引下星辰之力,彌補靈力的空缺。”
九支星辰長箭出現在她身後,在她話音落下時飛射而出。
眨眼間,林家八名修行者全局覆沒。
林天南這才驚覺她是個瘋子。
真是瘋子。
引星軌入體,聞所未聞,骨骼血肉都被絲線般的軌跡刺破紮穿,竟然還有命活?
林天南極快地揮出一劍,身前蒼青色的劍影紛飛如陣,最後一支星辰長箭死死抵在劍陣之上,星火飛濺,點亮昏暗的天色。
林天南冷汗直下,盯着神情淡然卻逐漸露出蒼白臉色的雲晞,忽而一笑:“破釜沉舟,我當真佩服你的膽色,你雖然沒死,但能強撐多久?”
雲晞體內的星軌越發清晰,淡聲道:“所以,我不打算同你浪費時間。”
抵在劍陣上的星辰長箭猛然再進一寸,劍陣發出清晰的破裂聲,裂痕遍布。
林天南口中不斷溢出血水,求生欲讓她強撐下去,只要能讓雲晞分神一瞬,或者撐到她先倒下,就是轉機。
她咬緊牙關說道:“秦筝,我們的合作可以繼續,如今你比我強,但我也絕不束手就擒,與其兩敗俱傷,不如你把碎片交給我,我幫你從你那個昏庸無情的父親手裏奪取曲陽州主之位,你小時候不是喜歡什麽月下館的一個清倌麽,我也替你把他抓來,如何t?”
雲晞專注地凝聚星辰之力,平靜道:“這世上的确有一些東西能讓我困擾,甚至止步不前,可惜權力,情愛,都不在其中。”
林天南不死心地盯着她的眼睛:“但如果是那只鳳凰呢?”
雲晞眸中不掀一絲波瀾,星辰長箭毫無停頓,陡然粉碎劍陣,以千軍莫敵之勢,刺穿林天南的胸口。
林天南抓住胸口長箭往血泊中倒下,不可置信的目光刺得雲晞微微皺眉,讓那些剛剛被她壓下去的回憶再度浮出水面。
雲晞腦海中閃過與祝寒宜自初逢以來相處的一幕幕,他想找她就随時來找的理由大多厚顏無恥,不可理解,時常讓喜歡安靜獨處的自己感到煩人。
但能夠和他坐在朗照峰的梨花樹下,聽他撫一首琴,看他炫耀一招新學的劍,聽他說着外面那些新鮮卻不怎麽有意思的事情時蜷在藤椅中睡着,或是并肩行走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巷間,然後鑽進路邊小店裏,吃一口燒雞,那種感覺也不錯。
天地如同不堪重負般轟然崩裂,破碎的景物紛紛灑落,露出危雪山淵原本的面貌。
雲晞唇角不經意間揚起的弧度下壓,緩緩吸了一口氣,最後看了眼腳下逐漸消失的屍體,回答道:“他也不在其中。”
“他只會叫我向前。”
冰寒之氣撲面而來,雲晞站在塵土掩埋下的白骨面前,伸出右手。
寒山雪從白骨身上掉落下來,落入她的手心。
可惜忘了問問寒山雪的真正作用。
雲晞收起唯一的一絲遺憾,仰頭環視嶙峋的山壁,思考着怎麽從山淵底下出去。
燦如烈陽的刀氣在不遠處爆發,橫掃四野。
雲晞腳下地面微微一晃,灰塵揚起,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山壁上簌簌往下掉,山淵上空群鳥驚飛。
她擡頭望向刀氣的來源,北邊的玄極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