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雲晞忽略江泛月奄奄一息的呼救聲, 設想着近水樓和邪靈合作多年的目的。
為報囚禁誅殺之仇,為引發混亂,鏟除異己, 在這片大陸上争奪絕對的地位與話語權。
可如果赤晖部真的混入了金玉宴,大好的機會, 江泛月為什麽要阻止他們?
雲晞拿不準他們之間是出現了一方試圖掌控全局,占據主導而引起了另一方的防範,還是這場合作本就各自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遠處江泛月竭力爬行在地面沙礫上微弱響動徹底消了聲,雲晞深深呼了一口氣,睜開雙眼, 擡頭看向湛藍晴朗的天幕。
還有你——
默許邪靈重現于世,你到底想做什麽?
雲晞仰首面對蒼穹, 輕聲說:“你的決定,我不喜歡。”
天際風雲驟變, 紗幔般朦胧的薄雲迅速聚攏攪動,勾勒出一只泛着淺淺金輝的眼睛朝下凝視, 不再如少時記憶中那般平靜見證她的成長, 而是用無上威壓回應她的抗争。
雲晞緩緩站起身。
重重碾壓在她身上的力量霎時崩裂, 如同以吞天之勢澎湃而來的海浪最終在礁石上撞碎, 飛沫四散。
雲晞目光別開, 拽起昏死過去的女子去了附近的一處山洞。
江泛月呼吸微弱, 逐漸變得僵硬的身體泛出透明的虛光, 內裏漆黑的骨骼隐隐若現。
雲晞掌心貼在她的胸口, 治愈咒術的力量保住她最後一口氣, 湧入體內脈絡肺腑, 引導幹涸的靈脈緩緩吸納天地靈氣。
你該慶幸你對我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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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晞心說。
她想了想,為了保護信任二字, 妥帖又周全地在山洞裏放了些幹糧和傷藥,指尖亮起一簇靈力光芒,在地上刻下一行叮囑與承諾,朝外走去。
身後雷火陣紋布滿洞口,明離火匍匐在地面如奄奄一息的灰燼,卻在落葉随風卷入洞中時燃起沖天的火浪,白色雷光閃爍。
無人能夠擅自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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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鳶死後的危雪山淵中氣流平緩,不見危險。
卦術的指向越發明确,雲晞踩在山淵底部濕軟的青苔上,揮袖打散身前的卦象,往東邊岔路走去。
山壁橫生的樹枝遮住日光,濕冷的空氣被面具阻擋在外,結出水滴。
雲晞突然聽見了陌生的說話聲,屏氣凝神卻也無法聽清。
腳下又軟又厚的青苔觸感變得堅硬,冰雪從四面八方紛飛而至,雲晞辨清怪異之象的源頭,手中樹枝靈力迸發,瞬形殺向右方的寒氣來源。
土石飛崩,堅硬的土層之中露出一具白骨。
雲晞緊握的樹枝結滿冰霜,咔嚓聲斷裂成數段,她收招止步在被土層掩埋的白骨前方,看清了白骨脖頸上懸挂的一枚環形玉魄。
玉魄晶瑩無暇,其中有冰花層層綻放,飄落,消融,循環不歇。
異寶-寒山雪。
雲晞并不認得寒山雪,但順手重開的卦術提醒她,這就是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
雲晞毫不猶豫,指上燃起靈力防護,伸手去取時,那些模糊不清的說話聲驟然放大,潮水般湧進她的耳朵。
“說到底還是秦筝欠了我們女兒姝姝...... ”
“爹,娘,姝姝這些年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可是你們看看秦筝她有一絲愧疚嗎?她霸占姝姝秦家大小姐的身份享受了十八年的榮華富貴,如今姝姝終于與我們團聚,她有什麽理由不把一切還給姝姝?”
“秦家也不是養不起兩個女兒,老爺,等會我和筝筝商量,以後就認她做養女吧。”
“娘,你怎麽還要留她?一州最好的資源用在她身上,不過養出了一個嬌縱蠻橫的廢物。姝姝單純善良,若是與秦筝同在秦家,定然會受她欺負!”
雲晞揉了揉腦袋,雙手撐着厚厚的床褥坐起身來,發現四周變成了一間陌生的閨房,屋外吵嚷而激動的聲音持續不斷,毫不顧忌她的存在。
那些憤怒,不甘又後悔的情緒在這具身體中洶湧釋放,零碎而大量的記憶在她腦海裏迅速還原出一個人的一生。
有人的一絲餘念被困在了那枚玉魄之中,而她也被吸進了玉魄,正在扮演這個人。
意外鸠占鵲巢十八年的秦家假千金,秦筝。
身負太阿劍骨,只要拿起劍,就是萬裏挑一的天生強者,偏偏又十分不幸,是天生散靈之體,根本無法吸納煉化天地靈氣,修行十餘年也只是最低的凝氣境。
在秦家迎回真正的女兒秦姝之後,她賴在秦家不走,因昔日地位不複,處處不可越過秦姝而變得歹毒狂躁,用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伎倆對秦姝處處針對為難,與她明争暗鬥,最終秦家人對她的耐心被耗盡,只剩下厭惡和仇視,将她微不足道的境界也毫不留情打碎。
恰逢秦家遠在青州的萬家東山再起,複仇而來。秦家不敵,為保命議和,把她送給了萬家那位最愛剝美人皮作畫的少爺,死無全屍。
雲晞很快理清了秦筝的過往,只覺得頭更疼了。
她擡起右手,散靈之體名不虛傳,讓她連凝聚靈t力寫一筆符紋都十分艱難。
怪不得秦筝不肯離開秦家,散靈之體讓她毫無自保之力,太阿劍骨懷璧其罪,這十多年在曲陽州作威作福也得罪了許多人,一旦離家,群狼環伺。
雲晞起身,倚在門邊聽了一會,同時思索着化解執念脫離這裏的辦法,在秦姝怯生生開口為她求情時終于忍無可忍,出聲打斷。
“秦少爺說的沒錯,身份地位,法器靈藥,銀錢首飾,這些都不是我的。”雲晞從門後走了出來,從容說道,“我還給秦小姐。”
秦深對她今日平和冷靜的語氣有些意外,以為她這是為了留在秦家而低頭妥協,冷笑道:“識趣就好,我還以為你要賴着臉皮,當一輩子的竊賊。”
“哥哥,你別這麽說,當年被混淆身份一事,我與姐姐尚在襁褓之中,都是受害者。”
秦姝輕輕推開秦夫人抱住她的手,擡起一張膽怯的臉看向雲晞,讨好般低聲說,“如今我能與大家團聚,已是萬幸,我不要什麽錢財地位,只要姐姐不嫌棄我出身鄉野沒什麽見識就好。”
姜夫人這兩日見到的秦姝笑眼彎彎,滿臉都是回家的歡喜與明媚,若不是偶然間露出破舊的裏衣和身上的傷疤,從不打算說起自己流落在外的艱辛苦難,活得堅韌又大度。
這時聽完她的話才知她原來心中自卑,害怕被秦筝針對為難,心疼地再度抱緊秦姝,扭頭對雲晞喊道:“筝筝,你別說吓到姝姝的話。”
雲晞面露無奈,扭頭看向其他人:“不必對我有任何戒備,她才是真正的秦家小姐,既然我與她的身世都已經明了,我也沒有再留在秦家的道理。”
舍不得資源與身份就留在秦家當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笑是心懷不軌想給秦姝使絆子,哭是活該向被偷走幸福的秦姝贖罪,被人奚落低看一輩子,這種事情,她不做。
在場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昨日還舍不得秦家嫡女身份,又哭又鬧以死相逼的秦筝,竟然主動說要走?
不動聲色權衡已久的秦家主終于開口,面色威嚴:“秦筝,少說氣話,我們雖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但養育你十八年,也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今後姝姝做回秦家嫡女,而你作為我們養女,依舊繼續當秦家的小姐,你可願意?”
他篤定雲晞會說願意。
臺階他已經給她找好了,只要她留下來,他就有辦法把太阿劍骨變成秦家的東西。
太阿劍骨珍奇無比,與秦筝相伴而生,一旦離開秦筝體內就會消散。過去她是他女兒,他自然不能打它的主意,但現在不同。
雲晞搖頭,邁步往院子外走去:“承蒙秦家主厚愛,但我并非秦家人,沒有理由再繼續享受秦家帶來的利益。”
一道劍氣從身後追殺而來,雲晞心中疑惑,下意識轉身并指作劍,秦家主手中長劍擊破她身前稀薄散亂的靈力,刺進她的肩膀。
秦家弟子從院牆後現身而出,持劍圍上。
被劍刺傷的感覺十分久違,讓雲晞驚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目光撞上秦家主那雙勃然大怒的眼睛,到了嘴邊的“為何”二字咽了回去,心中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秦家主陰沉而高傲的雙眼逼視她:“你無視秦家養育你這麽多年的恩情,說走就走,未免太不把秦家放在眼裏。”
雲晞輕笑了聲,右手抓劍把它從自己肩上拔了出來,順手将那血淋淋的長劍推開,不卑不亢道:“那我便把這份恩情都還給秦家,只是不知秦家主想要我怎麽還?”
秦家主倒是欣賞她意料之外的烈性,盯着她看了半晌,忍痛在太阿劍骨與織星圖之間做下決斷:“嫁去林家,替我取回一件東西,到時我有辦法讓你脫身,你與秦家也從此兩清。”
雲晞眸光動了動,心中的意外沒有持續太久。
常州林家與秦家雖已結盟二十餘年,親近熟絡,相助于危難之際,可也只是利益使然,從始至終都并非真正一條心。
世間結盟者大多如此。
雲晞環顧劍光映照的道道黑影,她現在勢單力薄,實力不足以迎戰其中一人,若不低頭,走不出去。
雲晞不知秦筝的執念是不是重選一次,一雪前恥。
但她知道如何來替秦筝活得痛快。
這得以走出這道門為前提。
“取什麽東西?”雲晞問。
秦姝從秦夫人懷裏露出半張臉看向雲晞,對她有意答應的選擇感到意外,柔弱無害的一雙眼眸變得幽邃幾分,唇角抿出一抹笑。
“織星圖。”秦家主說,“林家費了好些年才得到的寶物。”
雲晞說:“我答應,但秦家主需要以啓誓咒為剛才的話立誓,我只求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