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雲晞找了個糖水攤坐下。
秋惜葉說得又快又急, 十分不悅:“當年入侵瑞州城的妖魔簡直有一百個心眼子,他們讓這座城與一個幻境逐漸融合,普通百姓陷入其中就被殺害, 明明已經死了,意識卻還沒散, 以為自己都還活着,跟行屍走肉一樣,等到修行者察覺,瑞州城裏有半數以上的百姓都變成了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幻境與現實融合,想必是用了赤蟻的力量。”雲晞說着, 擡頭朝祝寒宜投去一督。
祝寒宜抱臂倚在旁邊的樹下,靜靜地聽着她們的交談, 手指輕點臂膀,瞳色卻深了下去, 讓人确信他現在若不是被困星河界,定要親自去收拾一些人。
果不其然, 他察覺到雲晞的注視, 眼皮一掀, 語調雖聽不出喜怒, 卻給出了态度:“魔域那幾個丢人現眼的東西, 十年間争權奪位不見輸贏也就罷了, 還看不住赤蟻, 讓它們從地下裏爬了出來, 罪該萬死。”
赤蟻是沒有靈智的魔獸, 能被任何人任何種族利用。
它們夜裏出沒, 身形大小如成年男子,無論活物還是死物, 甚至是各流派術法,利刃兵器,都能被它們當成食物啃噬幹淨,危險性極高。
魔域曾因為赤蟻而千瘡百孔,直到被祝寒宜再度封鎖在苦無野之下。
祝寒宜不難想象到,魔域的許多地方已經被赤蟻吃成了斷壁殘垣。
雲晞隐約看見了穿透他四肢百骸的星鏈,它們因為他情緒的起伏而顯露出了形狀,爆發出威力,開口提醒:“勿急。”
“什麽?”秋惜葉左右看了看,面露茫然。
雲晞默不作聲遞給秋惜葉一杯水。
也不知他聽沒聽進去,樹下已沒了他的身影。
秋惜葉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繼續說:“孤光派了不少弟子來城中除妖殺魔,一開始倒是順利,後來那些妖魔不知請來了什麽幫手,封鎖了瑞州城,将弟子們一網打盡,只剩下一名女弟子苦苦支撐。”
她放下杯子,雙手擱在桌上,向對面的雲晞傾身過去:“哦對了年姐姐,你不是提醒我查浮生霧和死靈絲嗎,當年浮生霧沒有在瑞州城出現過,但是死靈絲有,不過呢不是妖魔所為,是一位孤光弟子,叫謝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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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晞聽秋惜葉敘事的用詞,心中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輕聲問:“她最後……還好嗎?”
秋惜葉搖頭,遺憾道:“這位謝師姐也死了,保護了城裏的好多人,聽說瑞州之亂結束後,城中白、李、江三家人還特意在瑞州城外的山裏給她造了一尊白玉像,感念她的恩德。”
雲晞安靜片刻,自言自語道:“江家人現在害怕嗎?”
“自然害怕,瑞州城連着發生兩起命案,死的還都是有頭有臉又有錢的大戶人家,江家也怕飛來橫禍。”秋惜葉順口接過話,說到一半似想到什麽,驚疑道,“年姐姐,這三家人是被同一個兇手尋仇?”
雲晞說:“最好不是。”
否則她很難接受謝靈玉這種本該有光明前途的人死在陰謀陷阱之中。
雲晞緩緩站起身來:“少宮主,剛才那個孩子住在哪裏?我去和她說幾句話。”
秋惜葉意外:“她還真與這樁事有關?”
雲晞被小女孩抓過的衣袖上還殘留着馥葉蓮的氣味,初見時以為的巧合變成了雲晞不願承認的重逢:“她應該是謝靈玉的轉世,而謝靈玉的死,也許是人為。”
謝靈玉身上的馥葉蓮香氣來自她八重境的青澤手,宛如靈魂上的烙印,生生世世相生相伴。
“好,我們這就過去。”秋惜葉臉色一變,走在前面帶路,在一條陳舊的巷子裏,敲了敲一扇木門。
“姐姐!”
木門打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撲了出來,一見不是她要等的人,亮晶晶的一雙眼睛立刻露出了失望。
雲晞站在門前,目光打量着幹淨普通又空蕩蕩的院子,問t:“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你的家人都做工去了嗎?”
“我叫青青。”小女孩說,“我的家人就是姐姐呀。”
雲晞俯身牽起她的手。
沒有靈力流動,她自己便不可能有誅殺兩大家族的實力。也沒有妖魔浸染的氣息,說明并未從他們那裏借過力,或者有什麽交易。
雲晞接着問:“除了姐姐,家裏還住了哪些人?”
青青奇怪地看了她一會,指了指遠處:“我以前就睡在那,是姐姐帶我住進了這個家裏,家裏沒有別的人了。”
雲晞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陰暗無光的巷子盡頭,是一群衣不蔽體的乞丐。
若只是存在于想象中的人,能帶着一個小姑娘住進遮風擋雨的院子,把她照顧得健康平安嗎?
“青青。”秋惜葉忍不住問,“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什麽叫我是誰?好奇怪。”青青似乎有點害怕,往後退了幾步,雙手推着門想把她們關在外面,“你們走吧,要是姐姐回來聽見你們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她會揍你們的。”
儀景令從遠處飛來,在秋惜葉眼前墜下點點流光。
秋惜葉讀取其上傳文,嚴肅道:“年姐姐,我師兄師姐們在江府外抓到一個人。”
雲晞督見門縫之後女孩那雙好奇又單純的眼睛。
猜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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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往的行人不約而同避開了殺意彌漫的江府。
身着黃衣的女子瞬形浮空在江府之外,十餘條細長的鎖鏈纏繞在她身上,另一端被下方的孤光弟子們緊緊攥在手中。
“咒-焰湧。”
孤光弟子掐訣低喝,金色無形的鎖鏈上燃起白色的火光,熾熱的白焰吞噬黃衣女子身上層層激蕩開的氣浪,順着鎖鏈朝着她燒去。
黃衣女子氣質清秀柔和,在白焰奪命而來的瞬間,低頭注視孤光弟子的一雙眼睛變得無比冷漠。
死靈絲撲射而出。
無數條黑色的細線狂舞在風中,與鏈條上湧動的火光兇狠對沖,白焰害怕般往後退縮,在孤光弟子驚變的目光中,包裹着寸寸斷裂的鏈條墜下高空,點燃江府內外的樹枝落葉。
黃衣女子淡淡掃過下方的人群,伴随墜落的火焰,瞬形進入江府。
黑線毫無止步之意,在孤光弟子眼中疾速逼近,如從天而降的蛇群撲來。
“此人的死靈絲不可小觑,大家當心!”
“師兄,救……”
一名孤光弟子聽着身後同門的戛然而止的呼救聲,僵硬地轉身低頭朝不遠處的屍體看去。
被死靈絲觸碰到的人生命力迅速流逝,身體幹癟卷曲,最後只剩下一張毫無水分的皮膚包裹着橫七扭八的骨骼。
充滿冰冷戾氣與殺意的黑線來到眼前,秒破他身上的靈力防護。
“還不快躲?”
秋惜葉冷淡又嚴厲的聲音快速接近。
金色的陣紋跟随她而來,結滿廣袤的灰石地面,兩息間構建完成的大陣成了此刻最具安全感的可靠屏障,陣中複生之力澎湃純淨,湧動擴散,從天而降的無數奪命黑線散作縷縷飛煙。
驚魂未定的孤光弟子轉頭往後方看去,今日直視氣質明麗飒爽的少女,先入為主了幾年的不屑與對立在方才生死之際的震撼中奇異地消失了大半,驀然想起一個被他們刻意忽略太久的事實。
這位少宮主是在山下的人世間磨砺出來的逍遙境,無論實力,心性還是品格,符合任何一個宗門世家中長者們的期許,在場許多人一輩子也望塵莫及。
孤光弟子在她走近時終于回過神,紛紛垂首:“多謝少宮主。”
少女無視衆人,不像平時一樣笑着回一聲客氣,目不斜視走過人群,讓低頭謹慎等待着什麽的孤光弟子發覺道謝聲中的歉意實在廉價。
“年姐姐,”秋惜葉追上先一步進入江府的雲晞,“兇手這次肯定急了,連浮生霧都不用,死靈絲無處不在,江府的人沒救了。”
雲晞說:“分頭找剛才那個人。”
江府被白焰席卷,阻攔在每一個逃生的出口之前。
黃衣女子面無表情掃視惶恐後退的江府之人,死靈絲的力量從她身上釋放而出,轉瞬潛入江府每個角落,令那些驚慌又畏懼的人在死前變成一具卷曲的骨架。
身後殺來一道鋒銳的劍氣。
黃衣女子回頭,目光輕慢打量緩步而來的雲晞,擡起的手指飛出幾縷黑線。
這次的她不是夢境中的一縷脆弱的魂魄,有十足的信心把雲晞的性命留下。
奪面而來的一道劍影被死靈絲纏住,停在黃衣女子咽喉前一寸的劍尖如墨跡褪色,被劍風掀起的長發緩緩落下。
——找死嗎?
黃衣女子冷漠的目光無聲發問。
一道咒紋從潰散的劍影中飛射而出。
“又見面了。”雲晞不慌不忙走近夢境背面見過的黃衣女子,看着她驚愕格擋時被束縛咒命中,咒術力量具象為金色的鎖鏈。
“放開我!”黃衣女子奮力掙紮時,感受到原本只集中在手腳與腰腹的力量深入皮肉之下,連跳動的心髒也一起捆縛,立刻安靜下來。
雲晞隔着束縛咒的光芒打量黃衣女子,除了溫柔二字,一切都符合青青描述的模樣,意外之餘又想明白。
“白家和李家的人也都是你殺的?”雲晞看着她說,“上百條人命,你得有個解釋。”
黃衣女子閉上雙眼,周身湧動的黑線試圖破壞束縛咒,拒絕回答。
雲晞站在原地,接着問:“這些人欺負過青青?”
黃衣女子驀然睜開雙眼:“豈止是他們,城中的人都要以死謝罪。”
死靈絲無法掙斷雲晞帶着境界壓制的咒術,緩緩回到黃衣女子的體內,纖細的身體如同一座正在風化的石像,漸漸分解出無數細碎的光點,夾雜着浮生霧與死靈絲的力量,随着無處不在的風,吹散向整個瑞州城。
瑞州城與天下間的所有州城村落沒什麽區別,最多的是普通人,最少的才是修行者。
不消一刻鐘的時間,這樣的力量就會無聲無息絞殺城中至少過半的普通人,還是在城中各門各派修行者已經反應迅速做出有效防禦的前提下。
“讓所有人都去夢裏向青青道歉吧。”黃衣女子冷漠的目光環顧四溢的術法力量,最後收攏在雲晞清亮的眼瞳,微笑道,“你阻止不了我了。”
雲晞身上燃起靈力防護,隔絕開漫天危險的光點,她抓緊了時間,點點頭:“青青的确很可憐,若非無依無靠受人欺負,吃不飽穿不暖,記事以來不曾得到呵護,她想要得到保護與關愛的念頭不足以如此強大,讓想象中的這個對自己無微不至、無所不能的姐姐具象。”
黃衣女子心底輕輕一顫,擡頭懷疑又震撼地看着雲晞,快速思索之後保持着冷靜:“你說我是想象出來的人?可笑,我與青青失散六年,又一起生活了三年,真實與否,我們難道分辨不出來?”
雲晞不與她争辯,話鋒一轉:“青青以前是怎麽死的?”
“死……”黃衣女子冷靜的雙眸瞬間充滿戾氣與殺意,寒聲道,“妖魔茍延殘喘,負隅頑抗之際想拉青青陪葬,蠱惑城中所有人,說只有獻祭青青,封鎖瑞州城的禁制才能破解。”
“青青同伴皆死,最後只剩她保護着瑞州城,眼看就要等到外面的救援,卻被那三家人推到妖魔面前,以浮生霧和死靈絲的力量與妖魔同歸于盡。可笑,城中受她保護的那些百姓,竟然眼睜睜看着她去死,沒有一人阻攔。”
雲晞安靜了片刻,看着從她身上不斷分解而下的術法力量,質問開口:“這是孤光弟子謝靈玉的事情,你怎麽知道?是青青恢複了上輩子的記憶親口告訴你的,還是你手中有回溯前塵的異寶神器?再或者,是你在她身上用了浮生霧,而她區區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能在夢境中找到破綻甚至重傷了你,平安走出作為施術者也無法主動中斷的浮生夢境?”
“我……”黃衣女子神色恍惚了一下,慌亂地看了眼雲晞,又躲開目光,似在竭力控制大腦不對自己的存在産生懷疑。
“因為她潛意識裏給你的定義,是你能心疼她的過往,幫她解決所有帶來過麻煩與傷害的人,讓她從此以後擁有平安幸福的每一天,你要做她與生俱來的保護。”雲晞直視她閃爍的目光,字句清晰,顯得有些殘忍,“是她允許你知道一切。t”
黃衣女子眼神有一瞬全然震顫。
“心念具象,這就是你存在的真相。”雲晞說,“那三家人已經死在你手下,仇就算報了,到此為止。至于滿城百姓,膽怯弱小不是必死之罪。別糊塗下去,你的殺孽一旦造下,是青青來換。”
“我的存在……我是想象中的……”黃衣女子得知真相,支撐她存在的信念徹底崩潰,連同散入整座瑞州城的術法力量一起消失,沒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跡。
雲晞擦了擦額上的薄汗,轉頭向後方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