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五十七條人命吶, 一夜之間全死了,這白府怕不是得罪了瑞州南邊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馬匪。”
“你沒聽官差們說嘛,白府值錢的東西可是一件沒少, 恐怕是惹了什麽厲害的人,被尋仇了。”
“這些屍體不都是死在夢裏的?身上連一條傷口都不見, 恐怕是妖魔所為!”
……
天光未明。
伸長脖子看熱鬧的百姓在白府外圍了幾圈,門口擺滿了一具具屍體,官差清點完畢後,便招呼着人送去義莊,等着白府外地的親戚收到信後趕來處理。
雲晞掀開一具屍體上的白布, 死去的人皮膚完好無損,泛着青灰色, 表情扭曲痛苦,似乎至死也無法擺脫兇險殘忍的噩夢, 慘白一片的嘴唇微微松開,來不及發出尖叫或求助就斷了氣。
沒有中毒的跡象。
死在夢中?
雲晞垂眸想了想。
夢妖倒有這個本事, 但它們性情溫和內向, 以夢中情緒為食, 很少聽說有夢妖進入夢中主動攻擊人族的事情。
至于其他入夢殺人, 甚至構造兇險噩夢的術法, 并不多, 若是讓她來選, 完成無聲無息又大規模的擊殺, 而不留下一絲術法的痕跡, 她會用伊山鬼蛛。
“看什麽看, 都走開些,當心破壞了重要線索, 妨礙官府辦案!”
雲晞聞聲擡眸,和一名驅散圍觀百姓的官差面對面。
她退出人群,緩步來到角落,躍上白府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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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血腥氣彌漫,雲晞避開查案的官兵,來到一處草木萋萋的院子。
屋子裏的屍體已經被人擡出去了,房門還沒關,雲晞仔細觀察了完好無損的門窗,眉心微微擰起,快步進屋。
緋霞色的紗幔帳逶迤于地,香楠木架子床平滑亮潔。
奇怪,不是伊山鬼蛛的蛛絲。
伊山鬼蛛的前肢能分泌一種毒液,所行之處如有木制的東西,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腐蝕的痕跡。
雲晞緩步走在這間閨房中,目光掃過窗邊。
窗臺上擺着一盆天竺葵,新發的葉片青翠欲滴,綴着露水。
一枚葉片上的镂空痕跡似被蟲類啃食出的一條細線,邊緣微微泛紅,顯得格外矚目。
雲晞疾步上前,手指撫過葉片上殘損的痕跡,因為對這樣一條齊整而又泛紅的傷痕格外熟悉,輕易将它與蟲類啃食的痕跡區分開。
死靈絲。
奪人生機。
雲晞見過的會用死靈絲的人屈指可數,謝靈玉的死靈絲爐火純青,在雲晞的記憶中格外出衆。
第一次見面是在金玉宴。
金玉宴每十二年舉辦一次,是各大宗門切磋術法,友好交流的盛會,但年輕的修行者們一旦站上了比試場,就極容易忘了友好二字,憑着一股一定要贏的狠勁與傲氣,讓整場金玉宴都充滿了兇殘的氣息。
雲晞十四歲時橫掃金玉宴,三日的切磋之中只記住了兩個對手,其中一個就是孤光的謝靈玉。
謝靈玉當時穿一襲杏黃色衣裙,細長的眉梢下,一雙月牙眼含着溫和有禮的淺笑,與許多學醫用藥的修行者給人的第一印象相同,極富親和力。
但她動手時狠招頻出,一過招就把親切無害的形象瞬間推翻。
雲晞不自覺擡手摸了摸自己右耳,記得謝靈玉的死靈絲迅猛而強勢,和她當時的步塵劍氣不分上下,勢不可擋地擦過她的耳朵,留下一條血淋淋的傷口。
整只耳朵瞬間變得冰冷麻木,死氣迅速擴散,侵入腦海,令雲晞有生之年第二次體會到一種瀕死的驚慌,掙紮和不甘。
她是金玉宴上唯一讓雲晞負傷的人,也是比試結束後唯一來看望雲晞的對手。
“我叫謝靈玉,你是我唯一想挑戰的對手,所以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名字。”謝靈玉右手靈力纏繞,長出瑩綠色的鱗片,整只手掌瞬間化形為瑞獸青澤的右爪。
雲晞被謝靈玉的青澤手碰了一下耳朵,死靈絲擦破的傷口轉瞬愈合,清涼舒緩的力量散入肌膚之中,鑽心的疼痛消除不見。
“青澤手。”雲晞扭頭看向謝靈玉,估計道,“第五重?”
她已經把師兄編的百戰榜倒背如流,年過半百的天樞李長老已将青澤手修習至第九重,無出其右。
“第八重。”謝靈玉笑着糾正,她那年二十歲。
青澤手一共十重境,傳說滿境時,可愈神器所致之傷。
雲晞情緒淡淡的眼瞳中露出一絲驚奇。
死靈絲可殺人,青澤手可濟世。
第二次見面是在青州。
巫邪傷人無數,謝靈玉從最前方退下,忙碌在生死一線的修行者們之間,療傷喂藥,也毫不吝惜青澤的力量。
雲晞站在煤球的脊背上,從青乾穿雲破月而來,恰好見謝靈玉力竭暈倒。
她不僅記住了謝靈玉的名字,也很早就相信,等将來的某天,她走到修行的頂峰,緊随而來的第一個人一定是謝靈玉。
雲晞眸光動了動,又偏頭看了眼紗帳下的木架床,聯想不出昨夜睡在這上面的人的死因。
白府的人若是死于死靈絲,必不可能留下一具表面完好無損的屍骨,府外每一張白布下蓋着的一定是幹癟卷曲的屍體,僅剩一張皮被猙獰的骨骼撐開,像是一團被揉皺的紙。
屋外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雲晞側身避在窗戶旁邊,目光斜掃過一群穿着白紫色門服的孤光弟子。
瑞州城就在孤光眼皮子底下,除了官府,孤光最有責任庇護城中百姓,這會來得算不上早。
雲晞環顧四周,無論從哪裏出去都免不了和這群孤光弟子打個照面,索性不避,琢磨着一個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為首那名女弟子充滿朝氣的聲音傳入耳畔。
“再過幾天就是金玉宴了,城中已經來了不少外地的百姓和各宗門世家的修行者,勞煩諸位師兄師姐都搜尋仔細些,我們定要在金玉宴前把兇手抓出來,免得鬧得人心惶惶,還讓別人看了咱們的笑話。”
秋惜葉幹勁十足,一人走在最前方,舉手投足落落大方,洋溢着向上生長的活力。
雲晞聽得心生愉悅,擡眸朝她投去目光,卻恰好看見綴在她身後的孤光弟子們神色冷淡,俨然一副與她不熟也不想同行,卻又不得不聽從命令的模樣。
“少宮主,我們已經查了幾處院子了,既沒有術法破壞的痕跡,也沒有發生過任何虐殺淩辱,你猜測的仇殺......”一名孤光弟子在原地站住,在左右同門的眼神鼓勵下,頓了頓,繼續說,“可能是錯的。”
在院子各處搜尋線索的弟子們紛紛扭頭看向她。
秋惜葉被質疑的目光包圍,也不露一絲尴尬或惱意,問道:“李師兄有什麽猜測?”
那名弟子說:“邪靈作亂四方,滄瀾海一帶出現過相似的殺人手法。”
秋惜葉試圖講道理,可她本身就是據理力争的性子,縱使回到孤光後刻意壓抑了不少,有時也不自覺揚高語調:“即便是邪靈,也要找得出證據。如果把猜測當成結論,直接把罪名扣在邪靈身上,真正的兇手卻在逍遙法外,甚至還潛藏在瑞州城中蓄意害人,我們擔不起這個罪責。”
“緋玉師妹可從來不會遇事則把罪責二字往自己同門身上壓。”有一弟子冷哼了聲,話音雖放得極底,但這一群人都是修行者,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秋惜葉聽到緋玉的名字,原本揚起的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下壓,明麗靈動的一雙眼睛t驟然間失去光彩,黯然與惱怒的情緒直沖腦海,卻又在剛剛攥緊拳頭時竭力讓其消散。
冷眼與不服包圍着她,院子裏安靜得出奇,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開口,化解難堪。
秋惜葉是真怕自己會克制不住,把剛才那人往死裏揍一頓。
她深呼了一口氣,擠出的笑容逐漸變得自然,對在場所有的孤光弟子們說道:“可是我的妹妹緋玉已經死了,沒有人有資格要求我繼承了她的少宮主之位後,還要模仿她的脾氣與言行,來讨好你們,滿足你們對她的懷念。”
人是笑着的,話卻不怎麽客氣。
衆弟子驚愣了一下,印象中,這是秋惜葉自從被迎回孤光之後,第一次冷臉。
“少宮主恕罪。”主動提起緋玉的那名弟子埋下頭,嗓子裏擠出一句話。
其餘弟子也跟着低頭行禮。
秋惜葉心裏突然煩得很,背對着他們往屋子裏走,手一擺,話也沒平時那樣輕快好聽:“師兄師姐們也累了,不妨休息一會吧,這白府大得很,也可以自行分組去各處看看。”
孤光弟子們稍稍擡首,互相對視一眼,拱手道:“少宮主,我等先去別處查看,也更快些。”
秋惜葉聽着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逐漸只剩下自己的鞋子踩在落葉上發出的摩擦聲,頓在原地忍了忍,最後依舊回頭看了眼。
沉默之後,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雲晞倚在牆邊,靜靜地看向埋頭進屋的秋惜葉,在對方被她的影子激得直接動手時,指尖閃出一簇明離火。
秋惜葉眼看着脫手而出的一道困咒被明離火吞下,撤身拉開距離,盯着雲晞,戒備道:“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