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雲晞只身一人來到九昭城的大街上。
原本以叢芳彩綢裝點得熱鬧喜慶的街巷被剛才的妖風侵襲,變成一片狼藉。街上的所有行人早已躲進了屋子,兩邊的商鋪裏擠滿了來不及往家中趕的百姓。
駭人的威壓來去都十分突然,出現了一瞬就徹底消失不見,古怪的嘶嘯聲與天上的陰霾也消散一空,膽子大些的人們從窗邊彈出個腦袋往外看,正好瞧見空寂無人的長街上,一名女子不疾不徐走過。
天光穿透雲層鋪灑在她前行的路上,像是在迎接神臨。
雲晞邊走邊看,思索着自己的目的地。
姜斐既然打算以城中千萬人為姜瑤換血融命,那就不是在梅月節上殺了他們這麽簡單。
應當是祭祀。
思及此,雲晞轉身走向城東的點香湖。
點香湖是九昭城人工開鑿出的湖泊,湖心修築了一方圓臺,專門供梅月節上表演舞樂雜耍,吟唱祈福。湖邊梅林環繞,樹下設宴擺席,城中的權貴士族或布衣百姓,都可以呼朋喚友來此占個座,滿城歡慶。
雲晞瞬形淩空,腳踩梅花枝,俯瞰落花紛紛的梅林。
今年的梅樹有不少都是從姜府之中剛移栽出來的,樹樁附近的土壤與別處明顯不同,花開得也更豔更好。
雲晞目光經過這些梅樹的軌跡,連成一根根雜亂的線條。
她從枝上落下,足尖點水上島,杵在手裏的樹杈子按照牢記在腦海中的線條,在地上畫了畫,一簇靈力的光芒追着她畫過的地方開始點亮。
與此同時,裝點在圓臺上的鮮花逐漸枯萎,草葉發黃。
平靜的點香湖上突然起了一陣古怪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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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煞的氣息随風而生,朝着雲晞這個大活人奔襲而來,在觸碰到她衣裙時,又被她身上的力量吓得驚恐逃竄,耳畔回旋着一片鬼哭狼嚎的風聲。
樹杈子停留在首尾線條即将相連之處,将這幅圖案即将完整連接成型後迸發的力量阻斷。
雲晞盯着它看了許久,想起在輪回井上見到的枯榮圖。
枯榮圖的作用,一為滅殺,二為交換。
以枯榮圖殺死今世舊我的種種痕跡,方能通過輪回井,交換出來世的新我。
輪回井即交換的媒介。
利用枯榮圖殺死城中所有人,為姜瑤交換出一個福壽萬安的未來,也需要媒介。
雲晞仔細想了想,這個媒介,應該是代表着前途光明順遂的某種異寶。
雲晞拂袖打散地上的枯榮圖,樹杈子敲了敲圓臺各處,并無任何地方傳來空腔聲。
她盯着水面看了片刻,下了水。
“你等等。”
雲晞潛入水中,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回頭看向撲通聲入水追來的人,驚奇道:“你的同伴呢?”
“他們不是我的同伴,我們只是偶然遇見。”孤山鳶水性不錯,很快就追上了雲晞,頓了頓,又說,“他們在幫着城主府的人救治和安撫那些被妖力所傷的百姓。”
雲晞目光在湖底搜尋,順便問:“姜府那個姑娘醒了嗎?”
“醒了。”孤山鳶秀眉擰起,面露不解,“你有沒有瞧見是誰布下的誅邪?”
雲晞點點頭:“見着了,她走了。”
孤山鳶追問:“那個姑娘就是姜瑤,也是天狐妖,那人為什麽要放過她?”
雲晞餘光掃了她一眼:“是誅邪放過了她。”
孤山鳶哼了聲,不冷不熱地評價道:“妖就是妖,對人族的蔑視與惡念雖能暫時遏制,卻絕對不可能徹底根除。就算她之前沒有作惡害人,可她今日親眼看見全族上下被修行者屠盡,必定會想法設法報複。放了她,和自讨苦吃有什麽區別?”
雲晞嘆了聲:“小妹妹,你殺氣怎麽這麽重?”
孤山鳶瞪向她,據理力争:“什麽小妹妹,我今年二十二,剛才說的也都是事實。”
“好,孤山鳶。”雲晞很配合地改口,“我也問問你,假如你從小善行無數,醉心修行,有一天卻發現你的真實身份是自己也憎恨的妖,而這個秘密很快也被旁人知曉,他們因為你的身份而推翻了對你所有的好印象,認為你從前的善舉也包藏禍心,斷言你只求劍術第一的志向是保護自己不被發現的幌子,認定你将在某一天禍亂天下,決定将你誅殺。”
“你是選擇從此大殺四方,血路上求生,滿足他們對你的評價,還是束手就擒以證清白?”
雲晞沒有等對方作出一個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若你選擇前者,造成天下死傷無數的罪魁禍首,就是逼你上絕路的那些人。若選擇後者,你何其無辜,換來的也t不過是幽禁之地或者刑法場外的一句可惜。而這兩種結局本都可以避免。”
孤山鳶心裏咯噔一聲,被重祟污染的恐懼瞬間爬滿她的心頭,令她渾身冰涼,雲晞說的話全都變成了耳畔揮之不去的嗡鳴聲。
她好半晌才平複下心情,突然想起什麽,急聲問:“我什麽時候告訴過你我的名字?”
雲晞笑了下:“朝露印為扶曦聞宗主所有,若要大方送人,定然是為了讨自己那個總是不怎麽開心的小徒弟開心。”
孤山鳶找不到話堵回去,索性悶在一旁不說話。
一簇簇明離火像是有生命力一般浮動在冰冷的湖水之中,照亮了湖底搖曳的水草與河沙,銀白冷硬的東西在伏倒的大片水草中露出了一角。
雲晞朝着那個東西慢慢游去,是一盞八面琉璃方燈,永不燃盡的燈芯被明澈冰冷的燈光包裹,刻在每一面琉璃燈壁上的陌生文字都清晰可見。
“這是什麽東西?”孤山鳶緊跟而來,湊近腦袋。
“姜斐想用枯榮圖殺了城裏的人,這盞燈就是關鍵,需得把它與姜斐之間的聯系毀了。”雲晞仔細觀察片刻,指上覆着殺咒,在觸碰到它時,寥寥幾道金光勾勒出的靈符從琉璃上剝落,被明離火吞下,“看樣子,可能是命輪燈。”
孤山鳶也聽說過這一盞燃燒了數百年歲月的明燈,據說其中七面琉璃上刻着的都是一位劍仙的劍訣,剩下一面刻着他所悟的道。
那位劍仙的實力一騎絕塵,是真正的巅峰所屬,被當時的修行者看作是諸神隕落五百年後,第一個最接近成神的人。
然而他卻在某日拜別師門後莫名失蹤,命輪燈也不見了下落,只留下一段飄渺如煙的遺憾與傳說。
四族之中,至今亦無一人成神。
雲晞注意到孤山鳶面對命輪燈時的屏息凝神,總是不太開心的一張臉被命輪燈的微光照出了幾分生動的色彩,滿眼都是亮晶晶的期待。
“你想要?”雲晞順手就把命輪燈遞了過去。
孤山鳶呆愣地捧着命輪燈,不敢相信萍水相逢的人竟然把千金不換的東西直接塞到了她手上。
在修行一路上,越是往上走,越能清晰感受到有用資源的匮乏難求,瓶頸難以突破。在秘境或試煉中,即便是同門手足也可能為了一本術法秘籍,一件異寶神兵,一份上古傳承而刀劍相向。
更何況這還是差一步登臨神位的人留下的劍訣與道意。
孤山鳶鄭重其事地向她确認:“這是你先發現的,理應歸你,你真的不要嗎?或者,劍訣與道意,我們可以一人分一樣。”
“我不缺練得順手且喜歡的劍訣,也有自己的道,不需要這個。”雲晞在水中待得久了,有些承受不住無孔不入的冷意,明離火輕盈上浮,催促她快些回到岸上。
察覺到孤山鳶的猶豫與不信,雲晞淡淡地補充了一句:“這燈上的文字我看不懂,也沒有時間去研究,它與我無緣,你收着便收好,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孤山鳶跟随着明離火投下的影子,幾次張了張嘴,原本想說自己追到這裏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姜斐到底是不是她殺的,可現在最想問的卻變成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我能理解你不在意燈上的劍訣,你定有自創的精絕劍招,可你為什麽連前輩大能領悟的劍道都一并拒絕了?”孤山鳶揚聲問她,“劍道千百,皆從無數前代修行者處沿襲繼承而來,你難道在劍道上沒有任何困惑,不需要點撥嗎?”
雲晞破水而出,腳下一步步踩過的泥土被身上滴落的水珠浸成深色。明離火未熄,驅逐着纏繞她滿身的寒意。
“沒有。”
雲晞邊走邊說。
“我過去執劍,是為了守承諾,平不公,行天罰,不懼反噬,無困無阻。”
日光透過林間繁花傾灑而下,光影斑駁搖晃,雲晞走得不疾不徐,并不為等誰,也不會為誰留步,像是薄霧遮掩下的冷月,有一種脫離俗世的孤高與不可替。
“現在呢?”孤山鳶的聲音急匆匆追上她。
雲晞的選擇或答案與她毫無關系,卻讓她滿眼都是期待,似乎迫切想從雲晞接下來的話中找到某種認同,或者方向。
雲晞沉默片刻,思索許久,回頭看向孤山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