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風暴(三)
風暴(三)
子時正, 團雲蔽月。
跟在林桑晚身後的暗衛都是沈辭挑選出的絕世高手,行動間快、準、狠,與宮內的錦衣衛配合得毫無破綻, 一路飛檐走壁, 很快便到了養心殿。
床榻上的景仁帝明顯老了, 面色蠟黃, 鬓上白發愈發多了。
林桑晚取出腰間囊袋裏可解世間各種毒的藥丸,讓人給景仁帝服下,然後命身邊已經易容好的假皇帝與景仁帝互換衣衫。
剛脫下景仁帝裏衣, 無數火把登時照亮養心殿。
“有刺客!抓刺客!”
洪亮高呼聲穿過士兵, 震得屋內黑衣人具驚。
林桑晚觑了一眼景仁帝, 冷靜道:“我去外面應付, 你們見機行事,找到機會就帶皇帝沖出去,以皇帝安危為重, 不必顧慮我。”
暗衛面面相觑一秒,出發前沈辭雖讓他們聽林桑晚吩咐, 可也下了一道指令:“她必須活着出皇宮。”
“我知你們顧慮什麽。”林桑晚道:“不管你們主子下了什麽命令, 在這裏就只能聽我號令行事。”
衆人望着眼前這個人,她蒙着面紗, 提着青霜劍, 周身散發着睥睨天下天下的王者霸氣。
“是!”暗衛敬重地跪地拱手回道。
養心殿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人影疾風般閃出, 然後屋門重新關上。
眨眼間,屋外之人只能看到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站了一位衣袂飄飄, 英姿飒爽的女子。還未等将士反應過來,“呼”的一聲, 黑沉沉夜空驟然出現了一大片炫目的紅光。
林桑晚一派寧靜地立在屋檐上,一雙杏眸掃視了養心殿一圈,目光肅殺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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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景仁帝是出不了養心殿了,接下來只能保護景仁帝不被蔣禮之人暗算。叛軍謀逆總要有一個由頭,若是景仁帝此時死了,蔣禮可以嫁禍給她或者是蕭逾白,到時候再打着勤王保駕的旗號,他便出師有名了。
信號彈已經放出,她只需在蕭逾白殺過來之前撐住場面,不讓任何人進養心殿也算圓滿完成任務。
直到夜空紅光消失,禁衛軍統領才反應過來,擡頭看着林桑晚,怒喝到:“快去禀報定陽侯,賊人還有同黨。弓箭手上!”
餘音未落,弓箭手齊刷刷上前,無數把硬木弓弦齊聲共鳴,羽箭離弦而去,帶着凄厲的破空聲,劃破黑夜,最終無數暴烈箭雨朝林桑晚落下。
林桑晚看着密密麻麻的小黑點,立即揮舞着青霜劍。
當當當當,一聲聲清脆或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在響徹整個皇宮。
林桑晚從屋頂打到殿前玉階上,死死守着殿門。
禁衛軍的人數如潮水一般不斷增加,攻勢也如巨浪般來襲。
血腥味逼近,林桑晚游目四看,手握長槍的鐵架士兵,在喊殺聲中直撲上來。
她正要一躍而起,一身飛魚服的顧霆帶着一群錦衣衛出現了她身旁。
禁衛軍統領溫玄道:“顧大人,你們不抓刺客,是想造反嗎?”
顧霆提着刀道:“溫大人,事到如今又何必假惺惺。你們大逆不道,将陛下和太子軟禁,又想嫁禍給他人,實在是厚顏無恥。”
溫玄陰恻恻地看着顧霆,一聲令下,原本靜下的人群登時殺聲震天,兩方人馬繼續拼殺。
“嘉辰王已經帶人攻破了正午門,正在同蔣禮鏖戰,郡主可先撤。”顧霆說完也加入戰鬥,直取溫玄人頭。
“不撤。”林桑晚随即掠起,在顧霆掩護下,朝禁衛軍中央的溫玄而去。只是簡單的一揮一砍,一劍青光破出,溫玄人已飛起,身影所過之處,騰起一片飛濺的血霧。
禁衛軍中的幾名副統領也是骁勇一生,可見了此景也登時呆若木雞,直到殺氣騰騰的青光對準他們時,才反應過來,驚慌後退。
一名副統領舉起手中長槍,大喊道:“不要怕!沖啊!他們人少!”
他們已經上了賊船,若此刻害怕逃竄,今後的榮華富貴都将化作泡影,但若搏一把,還有一線生機。
禁衛軍重新布陣,殺聲再起,兩方人馬又厮殺在一起,血光沖天。
吃了林桑晚給的藥後,不到半盞茶功夫,景仁帝已經醒來。他t聽着屋外的喊殺聲,想着這一個月內清醒時的片段,已然明白當下情形。
他心中駭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屋外火光越來越亮,打鬥聲愈發激烈。直到嘉辰王領兵闖入養心殿外,禁衛軍才偃旗息鼓,紛紛投降。
天将破曉,蕭逾白穿着铠甲,猩紅着眼,從鋪滿鮮血的臺階上大步流星地走向林桑晚,看到她相安無事,才長長籲了口氣。
林桑晚摘下面巾,桃腮帶笑,面露疑惑道:“蔣禮捉到了嗎?”
按照計劃,不該結束得這麽早。
蕭逾白想要抱抱她,卻還是收回了手,緩緩解釋道:“捉住了。兵部尚書姜淮帶着城外十三衛前來救駕,所以比原先定的計劃要快上許多。”
姜淮居然在沒有任何承諾下出兵,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林桑晚點點頭,道:“先進去看看皇上。”
旭日東升,帶着希望的曙光灑金屋內。蕭逾白見景仁帝昏迷不醒,叫來太醫看診,直到太醫再三保證無性命之憂時,他才去側殿同顧霆、姜淮商議後續之事。
景仁帝偷偷聽着他們一舉一動,确保蕭逾白沒有異心時,才咳嗽幾聲,慢慢睜眼。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宮女大呼。
蕭逾白走了過去,看到半坐着的景仁帝,撩衣下拜,抱拳道:“兒臣救駕來遲,讓父皇受驚了。”
景仁帝自小不被先皇器重,能坐上皇位,除了鎮北王鼎力支持,還有他那能忍常人不能忍的心性。
蔣禮想要利用他來請君入甕,在蕭逾白未入宮前,他不會輕易死去。
所以這段時日,景仁帝即便醒了過來,也都是裝昏迷。他也在等,等蕭逾白入都,等蕭逾白露出野心,可蕭逾白卻坦坦蕩蕩,恭恭敬敬,行事間皆透着為人臣,為人子的本分。
景仁帝眯着眼,審視着蕭逾白,既然他贏了蔣禮,大可殺了自己,再嫁禍給蔣禮和太子,從而坐上至尊之位,為何他不這麽做?
“逾白啊,你不是在白鹿州嗎,怎麽突然回來了?”景仁帝假裝毫不知情,吃力開口道:“外面又發生了什麽?吵吵嚷嚷的。”
顧霆上前一步,跪下行禮,将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一一講述給景仁帝聽。景仁帝雖猜到了七七八八,可從別人嘴裏聽到皇後聯合太子居然給自己下毒,兀地怒火攻心,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當即昏迷了過去。
養心殿內又亂做一團,蕭逾白沉穩老練地安排後續事情。
林桑晚看了一眼景仁帝,又看了一眼人群中央的蕭逾白,默默地退出了養心殿,往雲夢樓走去。
這幾日全城禁行,一路上商鋪緊閉,街上人煙冷清,只有五城兵馬司在街上巡邏。
林桑晚穿過一個僻巷,再往前走了幾百步,右轉時,停住了腳步。
遠處海棠樹下,沈辭一身白衣,負手而立,神情專注地望着她。夏日明亮的日光穿過樹枝,落在他臉上,鍍了一層茸茸光暈。
忽然之間,林桑晚有一種強烈異常的沖動,她想像小時飛奔抱住父親那般,朝沈辭疾跑而去。
他就站在樹下,伸出雙臂,望着她。
她發髻散亂,滿面塵土,雪青色外衣上濺滿血跡,可臉上那雙秀麗的杏眸卻格外明亮。
被撲了個滿懷,沈辭略微踉跄一下,不過立刻站得穩穩當當,雙手環住她的肩膀。
林桑晚旋即緊緊摟住沈辭脖子,臉埋進他肩膀上,呼吸間全是他身上好聞的雪松香。
她啞聲道:“沈辭。”
這些年她一個人走過許多路,她不懼孤獨,不畏前路。可當有一個人在路的另一頭靜靜等着時,她的心還是會泛起漣漪。
他是她至暗時刻的明燈,是她累極時可以停泊的港灣。
沈辭輕嗯一聲,手覆上她纖腰,緊緊回抱着她。
抱了好一會,林桑晚向沒事人一般,松開手,與他分開了點距離,站直道:“沈辭,你衣服又被我弄髒了。”
沈辭道:“熱水已經備好了,我帶你去。”
“不必。”林桑晚想起昨夜的酣暢淋漓,臉一紅,忙擺手道:“雖然蔣禮已經抓了,但是景仁帝疑心太重,沈大人要不要進宮看看?”
沉默片刻,沈辭所有所思道:“是該進宮一趟。”
林桑晚想到什麽,問:“蔣辰烨如今情況如何了?”
沈辭道:“還未收到消息,等明日就能知道了。”
永都城外,群山之間,祝青陽和蔣辰烨在河畔邊面對面坐着,互相盯着對方過了兩日。直到蔣辰烨收到密信,看完後,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才稍稍緩解。
“你們......贏了!”蔣辰烨淡淡吐出幾字,好似如釋重負般,他起身拍了拍戰袍上的灰塵,主動将雙手伸到祝青陽面前,“還請祝兄善待白蟒軍。”
“嗯。你放心。”祝青陽擡手,立即有士兵拿着鐐铐過來。祝青陽接過鐐铐,親自替蔣辰烨戴上,壓入囚車。
蔣辰烨是蔣氏嫡長子,同林桑晚一樣,自幼跟着祖父征戰四方,學得是君子之禮,為臣之道。可對其父親蔣禮所做之事,他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自古忠孝兩難全,他出兵謀反,還是選了愚孝。
這次祝青陽過來勸降,他不一定會輸,他可以選擇與祝青陽死戰,可西堯國來勢洶洶,他不想白蟒軍死于宮牆內鬥,于是選擇同祝青陽停戰,以永都城的結局定兩軍結局。
他祖父創立白蟒軍,為的是保家衛國,為的是軍中之人皆可建功立業。他手下的白蟒軍,上至将士下至走卒,皆是一條條鐵铮铮的好漢,他們該把熱血、鮮血抛灑于邊疆。
四年前,他沒能阻止父親犯下滔天罪行,如今又要助纣為虐。他的心一直在猶豫,一直在忏悔。
現下這顆搖擺不定的心終于能夠沉下來,他朝祝青陽微微一笑,“祝兄,能否賞我一口酒喝?”
祝青陽摘下腰間酒壺,扔給他,道:“若非陣營不同,不然我們能成為好兄弟。”
“好兄弟就算了。”蔣辰烨結果酒壺,拔開塞子,仰頭喝下:“我可不想與死神成為好兄弟。”
祝青陽讓親兵副将先帶着軍隊回大堰,留下一千來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西堯和北漠蠢蠢欲動。而對于蔣辰烨的六萬大軍,他讓他們留在原地安營紮寨,只帶了蔣辰烨和其副将回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