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
席闫将藥箱放下後拉着裴松, 逃也似地竄出屋外。
屋門關上,林桑晚噎住了。
他們不給沈辭換完藥再走嗎?轉念一想,沈辭不喜歡與旁人觸碰, 平日裏, 他身上的傷應是自己換的。
林桑晚略窘, 她很想扭頭就走, 等他自己上完藥再進來,誰知沈辭立在屏風前,毫不避諱地拉了腰帶, 背過身, 脫去衣裳, 露出白皙的上半身......
銀白月光, 穿過窗棂,灑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猶如初綻的梨花, 透着清冷而聖潔的光華。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骨骼修長有力, 肩膀寬闊, 腰身雖窄卻勝在緊致有勁,背脊筆挺, 肌肉線條幹淨利落, 像是刀削出來的健碩。
此刻的林桑晚感覺到一點暈眩,喉嚨也有些幹澀, 于是咳嗽幾聲,慌不跌地去拿藥箱。
将藥箱放置炕桌上時, 沈辭已經端正地坐在軟榻上,正靜靜凝視着她。
林桑晚強自鎮定, 搬了秀墩坐在他旁邊,不敢擡眼瞧他,整理着藥箱的物件:“路上可是遇到了蔣禮的人?”
“一半一半。水患起,百姓無糧,就會挨不過這個冬天。奸商趁機以糧食換取他們手中的田地,而我剛好斷了他們財路,他們便起了殺心。”
見她眉頭微皺,沈辭看了藥箱一眼:“黃色瓷瓶。”
被他提醒,林桑晚更不自在了,準備好後,稍傾身去解他腰間的白帛。
屋內點了一盞油燈,泛着微黃的光。
指尖落在光裸皮膚上,二人略微頓了一頓,氣氛逐漸微妙。
她先前也不是沒見過沈辭赤着上身模樣,在沈府後山有一處溫泉,她費盡心思蹲了一個時辰,才瞧見他正要出浴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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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咔嚓一響,沈辭迅疾坐回泉水中,警覺問:“誰?”
她眉開眼笑地從青石臺上露出身,捧着衣服道:“沈大公子,紀老頭讓我過來給你送衣服。”
他明明有帶換洗衣服,惱道:“你乃閨閣之女豈能......豈能......”
她挑眉道:“豈能什麽?”
話落,林桑晚作勢要脫衣服同他一起沐浴。沈辭迅速和她拉開一丈距離,嚴厲道:“作甚。”
她微颔首,眼角眉梢無不顯着笑意,道:“當然是同你洗鴛鴦浴呀。”
沈辭合眸,靜定不語,臉漲得通紅,如同春日桃花,在水汽缭繞之下,到增添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不似往日清冷。
林桑晚笑問:“沈大公子,你怎麽不睜眼看我?”
沈辭沒有睜眼,不予理會。
林桑晚蹲在池邊,将水揚到他身前,笑道:“你再不睜眼,我可真下來了啊!”
還未等她再次揮手,池水如同雪幕般倏然間落下,旋即雪幕劈開,一道月白色劍芒挾着冰寒之氣襲面而來。
林桑晚登時一個翻身,輕功催動,沖出溫泉,末了埋怨道:“你不是吧,泡個澡還帶着玉塵劍。”
很快,林桑晚收起心中思緒,褪去滲了血的布條。
這點不自在被沈辭捕捉到了。
他清冷的眸子俯視着她,問道:“你怎麽不敢看我?”
真是風水輪流轉,給他清理傷口的手抖了一抖,她語氣平靜道:“沈大人想多了。”
雖是這般說,可眼眸卻始終低垂着。
沈辭靜默地看着她動作。
沈辭右下腹的傷口不大,可傷口極深。她蹙眉,清理完傷口,拿過藥瓶,将膏藥抹在他傷口處,又挑選一條幹淨白帛給他換上。
整個過程,二人沒有說話。屋內一片寂靜,只有初夏的暖風,發出輕微的響聲。
感到頭頂那道視線始終沒有移開,林桑晚擡眸,對上他灼灼目光。
“你又在躲我?”他語氣很淡,神色卻是極其複雜。
林桑晚一怔,旋即低下頭,餘光掃過他右手上臂時,心驀地一疼。不知不覺的,她擡手輕撫瘢痕,低聲道:“你這傷......”
肌膚相觸,沈辭小腹有一戳小火苗升起。
他吃力地克制着目光,左手蓋住她含着水霧的杏眼,右手緊握她手腕,道:“別動了。”
感到他指尖發熱,她不敢再動。
林桑晚被遮住眼睛,看不見他清冷英俊的臉龐,兇厲的淡眸。
但是她能感覺到大腿相蹭的熱度,近在咫尺的氣息。
灑在她臉上的氣息,變得又濕又熱,素日裏一管冰涼的手也驟然炙熱。
在黑暗裏,林桑晚忍不住構想他現在是副什麽神情,那盛滿欲與愛的眼神,滲在清隽的絕美容顏中,該是一副多麽瑰麗的畫卷。
她等了半晌,見他騰升而起的熱火沒有低頭的趨勢,開口道:“沈辭,四年前,對不起。”
沈辭身子一僵,捏住她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
四年前的大火,雖傷在身,卻痛在心頭,也燒死了他的心。以至于現在,即便肌膚相觸,近在咫尺,他還是覺得不真實,覺得虛幻又飄渺,害怕醒來後,又是一場自己編織的美夢。
目光幽深地落在她桃花般的唇,他喉嚨一動,沙啞而低沉道:“你我之間不必說‘對不起’和‘謝謝你’。”
若是四年前聽這話,她必歡喜雀躍。只是花有常開日,人無再少年。如今,她的腳下是惡水湍流,而她,無舟可渡。
朝不保夕的人,有什麽資格去接受情愛。一個身帶枷鎖的罪人,又有什麽資格讓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人,替自己去走血路。
林桑晚輕嗯一聲,深吸口氣,竭力地不讓眼淚流出,壓着聲音道:“沈辭,等白鹿州事了,你別再管我的事了。”
他該在大殿之上,一展宏圖,青史留名,不該因她被人設計來這偏僻地方,朝不保夕。
沈辭猛地放開遮住她眼睛的手,想看清她眼中的神情,可她緊t閉着雙眼。
他眼角泛紅,語氣冰冷沉靜:“你看着我眼睛,再說一次。”
靜默片刻,林桑晚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你別......”
未等她說完,沈辭毫不猶豫地将她攬入懷中,猛地銜住了她的唇,讓她餘下的話吞入腹中。
在與她分離的這十幾日,他很想她。
他一生親緣淡薄,在嘲諷厭棄中長大。而她的出現,成了他荊棘路上唯一的歡愉。
今夜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吻她了。他自知在沒成婚前,不能這麽幹,于是一直忍着。可她剛剛說了什麽?別管她?是要跟自己分道揚镳?
林桑晚,休想讓我放手!
理智再也不受控制,他只想壓下她,把她吻得意亂情迷,眼裏含欲。
林桑晚先是瞪大了眼睛,再是激烈地拒讓着。她雙手胡亂地垂他胸,他只禁锢着她,翻身将她壓在軟塌上,與她十指交錯。
手不能用,她只好用膝蓋踢他,卻碰上一個了不得的東西。
沈辭悶哼一聲,危險地擡頭看她。她回望着着他,将四年來的委屈吼了出來:“沈辭,你他娘的真不是人!”
昔年,烈焰噬空之夜,林桑晚從大火裏逃出來,前往青城找陸泊川。途次,遇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她心生恻隐之心,割舍囊中半數銀兩以濟其困。孰料翌日晨曦初露,乞丐已攜全數財物潛逃無蹤。于是她餓着肚子繼續趕路,幾近絕境之際,被一骨瘦如柴的小乞丐救了。然小乞丐被人活活打死了,只因再次為她去偷包子。
在林家沒倒之前,她覺得這世上沒有她完不成的事情,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在林家倒臺後,她才知道,她連一個小姑娘的命都保不住。
她找到那個小姑娘時,她已經沒氣了,可手裏緊緊攥着一個包子。
她曾笑着說:“姐姐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了,可是姐姐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當時,她忍住沒有哭。她要撐起林家,她要替四萬英烈洗刷冤屈,她要冷靜走下去,她不能哭。
可此刻在沈辭面前,那些被她壓抑的悲痛、酸楚陡然一下子翻騰出來,眼淚直往下掉。
她哭起來時很像小孩子,淚珠一顆顆砸進沈辭心裏。
沈辭身子僵住了,紅着眼凝視着她。
他登時感到一種銳利的疼劃過心口,帶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他的身體,擊碎了他的靈魂。
失去的四年三歲,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整個人抱在懷中,輕輕撫着她的背,一遍一遍道:“是我不對。”
不該這麽逼你。
林桑晚靠在他懷裏,豆大的淚水砸在他胸膛,向下滑落,與他傷口的鮮血相互交融,激起隐隐刺痛。
憋了四年的情緒,在他面前,無處遁藏。她心中酸楚,哽咽道:“沈辭,待我好的人,一個接着一個走了......”
沈辭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別怕,你還有我。”
“可我不能讓你因我丢了性命。”
沈辭握住她雙肩,語氣鄭重:“阿晚,看着我眼睛。”
她擡眸,對上沈辭霜雪般的淡眸,眸底暗沉深邃。
他道:“我除了你,沒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
四年前他未能幫上忙而悔恨至今,夜不能寐。如今有機會彌補,他絕不放手。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惡水湍流,他也要闖上一闖,拼卻這一身血肉,護她平安。
他道:“你說走就走,連命都不要時,可有想過,我也想你好好活着,喜樂康健。”
“你……”看到他眼中果斷決絕,林桑晚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哭了好一會,她在他的低喃聲裏,沉沉地睡着了,這四年來,她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後來,她迷迷糊糊聽到他不斷呢喃,“阿晚啊。”
“阿晚。”
……
在一聲聲阿晚中,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有祖父、有爹爹、有阿娘,有二叔……他們朝她笑着。
破曉時分,曦光冉起,一陣清風拂過窗外的竹林,竹葉抖動,葉上的滾滾露珠驟然跌落草間,倏忽不見。
林桑晚睜開眼睛,揉了揉暈乎乎的腦子,才看清床頂。
不是在謝家。她陡然坐起,看向四周,想起昨夜的畫面,臉登時紅了。
她急忙地穿上衣服和鞋子,整理好儀容,正想悄悄溜走時,房門打開,只見沈辭手裏拿着一套鵝黃色衫裙,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
“早啊。”林桑晚臉上故作輕松的笑道。
真是太丢人了,昨夜怎麽就在他面前哭了起來呢。
“先沐浴再用早膳,還是先用早膳再沐浴?”沈辭将幹淨的衣裙遞給她,道:“熱水已經備好,你身上這身衣服,昨夜......”
為了不讓他說下去,林桑晚迅速奪過他手中的衣裳,鎮定道:“先沐浴。”
“嗯。”沈辭擡了擡手,片刻後兩個粗使婆子提了水進來,準備好後退了出去。
沈辭住的廂房不大,但也不小,東側裏屋便是專門沐浴用的隔間。林桑晚拉起簾子正要進去,感覺背後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轉頭調戲道:“沈大人不走是幾個意思?難不成想看我洗澡?還是想和我一起洗澡?”
除了剛醒來那刻覺得有些丢人外,現下她又覺得沒什麽了,反正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就差最後一步。
倒是沈辭臉皮薄,以往她稍微調戲下,他會說:“不知羞恥。”
看他現在這副清冷出塵的模樣,林桑晚總覺得怪怪的,他既不教你禮義廉恥,同你争辯,也不加入你,而是目光幽幽地望着你。
不等他回答,林桑晚放下簾子,走了進去。
沈辭艱難地在書桌邊坐下,翻看這半月來的賬目。隔着布簾,他有些心猿意馬,手上的筆一動不動。
見外頭靜悄悄的,林桑晚問:“襄縣現下情形怎麽樣了?”
沈辭緩緩道:“襄縣水患已有數月,後來又鬧饑荒,如今疫病嚴重,城中只剩六停人。”
林桑晚驚訝問道,“總共十停人,剩下六停人?”
“嗯。”沈辭繼續說道:“若是內嘉辰王不能在七天內将藥草運到襄縣,只怕會變成一座空城。”
林桑晚将臉埋在水裏,然後擡頭道:“這個疫病這麽難治嗎?”
“嗯,會傳染。”沈辭聽着水聲,合眼養神。
沉吟片刻,林桑晚淡淡道:“若無突發情況,七天時間夠了。”
就怕有突發情況。
“若是七天內不能到呢?能從其他地方借調嗎?”
“來之前,我将白鹿州的各郡都調了一遍,目前只能去其他州調。”沈辭背靠在圈椅上,帶着些倦懶。
“離白鹿州最近的便是寧州,你下調令了嗎?”
“嗯。”沈辭淡淡道:“暫時能堅持一個月。但按照以前情形,襄縣要封城封個半年。至于花陽郡的糧,在水患發生之前,我便着人留了一手,至少一月內不會挨餓。只是調查赈災糧一案,目前只能看嚴啓天了。”
“嘩啦”一聲,林桑晚從水裏站起身,沈辭的眼睛也倏然睜開,深深一吸,才發現四周彌漫着淡淡的新鮮皂莢香,他忍不住多吸了一口,帶着她的味道。
林桑晚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自顧自地搽拭身體,穿好衣服,毛巾蓋在頭上,拉了簾子走出來。見沈辭眼周的黑圈,安撫道:“他們偷了糧,要麽賣給糧商,要麽先屯着,等風頭過後再出手。但糧食這個東西,囤久了會發黴長蛀蟲,他們也囤不久。我已經下令,各州暗樁盯緊糧商和官府動向,一旦有消息就即刻來報,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赈災糧。”
“嗯。”沈辭起身,走到她身前,拿過她手中的毛巾,輕柔的給她攏幹。
兩人站在窗前,清風拂過她的濕發,也幾縷碎發迎風落在他臉上,勾起了又濕又熱的癢意。
門外傳來急速的敲門聲,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沈首輔,災民暴動了。”
何敬如今已有五十多的高齡,早已侄仕兩年有餘。若非原先知縣被嚴啓天斬了,他根本不會被拉回來頂替。如今這世道,誰當誰倒黴,可他偏偏又拒絕不了,這可是他守了二十多年的襄縣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