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好風
第68章 好風
九個月以前,深夜教堂的石臺階,那是周鈞南和楊悠樂的最後一次見面。
兩人被“走出象牙塔”的浪潮卷入其中,要到很久之後才能明白,那一刻他們失去了什麽,又将面臨什麽。
生活不再是一起抽根煙,生活像是透過萬花筒的鏡片,變成一種複雜又斑駁的彩色圖案。
楊悠樂在“逃離”中再次“逃離”,無影蹤的,像是一只失去聯系的小鳥。周鈞南有時候也會想,如果再見面,會是在哪一種情況之下。他想了很多,但真正面對這一刻,卻發現生活總是這樣,喜歡給他措手不及,喜歡看他錯愕,喜歡讓他喪失思考的能力。
“傻了?”楊悠樂在他面前打着響指說,“喂——回魂了。”
周鈞南終于一點點地笑起來,啞聲說:“沒,你……你什麽時候?”
楊悠樂說:“我去你家坐會兒?”
“好。”周鈞南像是已經被她牽着鼻子走。
走進屋,周鈞南才想起什麽,要去拿自己的手機,激動地說道:“我給鄭毅文打個電話……他是不是還不知道?”
“嗯。”楊悠樂攔住他,笑着說,“等會兒吧,給他一個驚喜怎麽樣?”
周鈞南說:“你确定是驚喜而不是驚吓?”
楊悠樂爽朗地大笑起來,笑聲像以前一樣,周鈞南跟着她一起笑。兩人在屋裏的沙發上坐下,什麽都沒說就先傻樂半天,楊悠樂把背包拿下來,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提議道:“抽根煙吧?”
“戒了。”周鈞南說。
“這麽不合群!”楊悠樂愣了一下,随即自己點了一根。
煙霧混合着冬日的塵埃,一圈一圈地上升,她的臉隐藏在那層霧氣之後,像是終于整理好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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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鈞南坐在那兒,手握在一起,他有許多問題想問楊悠樂,但居然一下子無從說起,只好道:“我找過你。”
“嗯。”楊悠樂用鼻音應道。
周鈞南說:“鄭毅文也是。我們在網上找過,後來你前男友回來了,我們去跟他聊。你爸報過警……但我不知道有沒有找你。還有一些別的方法……你……沒事就好。”
楊悠樂把煙頭按在煙灰缸裏,如周鈞南所說,他戒了煙,煙灰缸裏确實空空如也。
楊悠樂說:“我知道。”
接着,她把手機相冊打開,給周鈞南看一些截圖,說:“你們發了好多帖子是不是?”
“嗯。”周鈞南說,“有些是盛澤輝女朋友在發,有些是鄭毅文發的……”
楊悠樂把包打開,從裏面掏出幾張有些皺的紙張,上面有她的名字和鄭毅文的聯系電話。周鈞南震驚地打量,發現這些是當初自己托同學塞在快遞紙盒裏的尋人啓事。
“你買到了?”周鈞南說,“居然真的這麽巧。”
“我沒買。”楊悠樂把尋人啓事攤開,紙張上面沾着一些油漬,“是在一家小飯館吃飯時候看到的,老板娘拿來墊桌子。”
周鈞南忍不住笑道:“我靠。”
“還有……”楊悠樂又把手機打開,給周鈞南看一個視頻,“我看見了,月海……”
——那是過去幾個月裏,宋時晨一直在演出開始前的“閑聊”,他說,新朋友,希望你能回來。
“新朋友”的交情嘛,也就那樣。他這麽堅持,到底是因為從楊悠樂的“逃離”中看到了自己,還是因為和周鈞南的關系太好?
宋時晨肯定不會說的。
“還有什麽?”楊悠樂和周鈞南都安靜很久,她再次開口時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凝滞,“你還試了什麽?”
“我……”周鈞南鼻尖有些微微發酸,“我去算命了,找了一個據說很靈的算命大師。我還想過要不要去開網約車,天南海北的,誰知道坐車的人裏面會不會是你……”
楊悠樂的眼眶剎那間紅了一圈,周鈞南看着她,卻依舊沒有繼續追問。
“給你說說鄭毅文吧。”周鈞南忽然笑道,“他去年過來之後,送過快遞、做過好些兼職,還在ktv裏當服務生,哦對了,還差點兒交友不慎。我爸也知道我和鄭毅文的事情了,鄭毅文年後打算回到學校裏念書……”
楊悠樂一邊聽一邊笑,聲音顫抖着問:“那你呢?”
周鈞南說:“我啊,我沒什麽……很普通地接了之前找的那個offer,去寫字樓打卡上了半年班,後來不想幹了,直接跑了,裏面的人都好智障。”
楊悠樂轉過頭,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周鈞南停下來,默不作聲地拿紙巾遞給她。
楊悠樂小聲地說:“謝謝……周鈞南……我本來不打算哭的……”
周鈞南輕聲說:“沒事。”
楊悠樂說:“我有很多想告訴你們的,但我一下子說不出來。”
周鈞南說:“沒事,你不說也沒事。你……別再走了,有困難可以告訴我。”
楊悠樂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那午後的太陽仍然慷慨地将它的光芒灑向大地,到處都暖暖的,仿佛一夜之間冬天就要過去。氣溫回升得如此快,周鈞南感覺到身上穿的毛衣笨笨的,像是披着一層熊皮。
他的手變得很熱,脖子也很熱,心裏在想——楊悠樂回來了,楊悠樂回來了!她沒事,健健康康,活蹦亂跳,她從哪兒來的?她是不是總喜歡這樣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
光線從屋外照射進來,楊悠樂把眼淚和鼻涕都擦幹淨,女孩的眼角紅紅的,鼻頭也有些紅,她像是終于露出脆弱的一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哭的太醜了。”
周鈞南笑起來,随後搖了搖頭。
上帝啊。周鈞南又想。回去之後他一定要再去一次那座小教堂。
兩人又彼此待了一會兒,都笑起來,楊悠樂說:“靠!不要煽情了!這不是我的風格!鄭毅文在家是不是?你等會兒是要去找他?”
周鈞南點頭:“對,我們……姜宇纏着我帶他玩兒,我本來打算帶着他們去市裏……”
楊悠樂笑道:“那我們一起去找他們吧,算我一個。”
周鈞南當然不會拒絕,他說:“好,我們一起去。”
還是那個神奇的組合。
這四個人,到底能玩什麽呢?
又去鄉村版露營?還是開車去市裏的游戲廳?或者去他和鄭毅文去過的湖邊?
其實什麽都好,其實玩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周鈞南想起更多關于夏天的記憶,楊悠樂為他補全一切。回憶海中的潛水員,現在終于下降到海底,眼前散發着光亮的是一個溫柔的舊世界。
他們騎車穿過樹海。楊悠樂和姜宇在前,他和鄭毅文在後。帳篷搭起來,可以看見腳下碧藍的湖,有着粉色晚霞的天空。所有的畫面都在周鈞南的眼前回放——
“我有車。”楊悠樂指給周鈞南看,“共享單車。”
“姐姐!”周鈞南一愣,果真看見一輛小藍車停在不遠處,“要命了……你從哪裏把車騎過來的?你別告訴我你一直在騎車旅行?”
“那不是。”楊悠樂背起包,快樂地回道,“我有一段非常、非常精彩的冒險,之後再慢慢說給你聽吧。周鈞南,我現在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打倒我了!”
周鈞南也被她的快樂傳染,跑回去穿上外套,再次騎上那輛老自行車,跟上楊悠樂,兩人慢悠悠地往鄭毅文家出發。
——和那個夏天一樣。
周鈞南想到那次露營他們聽的歌,說道:“我想再聽一次那首歌。”
“《好風》?”騎在他身邊的楊悠樂接道。
“嗯。”
“我唱給你聽——”楊悠樂清了清嗓子,“好風,吹過肩頭。好人,留在心頭——”
好歌,越過山頭
好酒,灑在胸口
……
一步一步的走
一年一年的游
楊悠樂唱的有些走調,但那又如何?這是來自她身體裏最真摯的聲音,也是這麽久以來周鈞南丢失的一部分快樂。
他們繼續向前,周鈞南和楊悠樂經過那棵埋葬着麻雀的樹,周鈞南停下來指給她看:“這裏,以前我和鄭毅文一起埋過一只麻雀。”
“欸?你們居然還做這種事。”
“他還在這裏吹過豎笛,小星星。”
“好聽嗎?”
“不怎麽好聽……”
“哈哈哈。”
“那時候,他很沮喪,外婆剛走。”周鈞南微微喘着氣,“我告訴他,那只是一段漫長的告別,一切都會過去的。後來你不見了,我很着急,他告訴我,每個人也像是小鳥,你就是飛走的那一只。”
楊悠樂的目光靜靜地停留在這棵光禿禿的樹上,再往前,鄉間道路兩旁的樹也都是如此。
“漫長的告別啊……但我飛回來了。”楊悠樂說,“你真的很喜歡鄭毅文,把他的話記得這麽清楚。”
“他也很喜歡我。”周鈞南說。
兩人都笑了笑,越來越多的記憶湧上來。楊悠樂說還記得那場夏天的音樂會,她說想要一直留在這裏,不想再到別的地方去了。周鈞南一邊騎車,目光一邊看向天空,忽地,有一陣輕柔的風從兩人身後吹來,像是要推着他們,讓他們乘風而去。
這是一陣好風,一陣有魔力的風,一陣夢幻之風。就在這時候,周鈞南側過頭,看見灰色的田野迅速生長着,綠意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他再向前看,那路兩旁的樹在不斷地抽出新芽,風繼續吹,所有的樹長争先恐後地長出新葉,等到周鈞南騎到路的盡頭,回頭望去的時候,那片想象中的樹海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他們要到了。
時間可以加速,夏天還會再來。
周鈞南的心頭是一陣難以形容的輕松,仿佛他越接近目的地,自己身上的衣服便一件件地減少,直到他只穿着那件白色襯衫,讓夏日的風穿過他的身體。
“鄭毅文!”周鈞南快樂地喊,“姜宇!鄭毅文——我帶了一個人過來,她要跟我們一起出去玩兒!”
鄭毅文和姜宇聞聲走出院子,楊悠樂也喊道:“鄭毅文!姜宇!”
“啊——”姜宇甩開鄭毅文的手,迎着風向兩人跑來,“樂樂姐姐!”
這一刻,鄭毅文倒像是變成了一尊雕塑,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楊悠樂跳下那輛共享單車,她率先抱住姜宇,再然後向着自己跑來。女孩用力地抱住他,鄭毅文被她撞得往後退了一步,站穩後小聲地呢喃:“姐姐?你回來了?”
他感到一陣頭暈,目光看向不遠處,周鈞南坐在自行車上,單腳踩着地面,對着他燦爛地笑。
好風帶來一只歸家的小鳥。
告別也不全是悲傷的事情。
周鈞南笑着看鄭毅文,雙手對他比了個心,用口型對他說:“是真的!她回來了!我……愛你。”
—麻雀們的漫長告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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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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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end~寫到這裏我也終于松了口氣,感謝大家看到這裏!
明後天(13、14)休息,還是老樣子,周四再見~
ps:本文還剩下最後一卷,章節不多,像是之前插入的 a pause那樣,我休息一下,希望可以寫好最後的結局。
# a butterf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