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洛凡沒在十一參加過葬禮。
他也不理解為什麽人死了這麽久,非要等到十一才火化。
更不理解,陳摯的家人為何會邀請他,一個早在三年前就和陳摯分手的人。
洛凡本不想去,可共同的好友群裏總有人替陳摯賣慘,話裏話外,仿佛洛凡不送陳摯這最後一遭就不是個人。
道德綁架,但他沒辦法。
天朗雲淡,日麗風清,洛凡強忍着宿醉後的頭疼打車去了哈市城郊的殡儀館。
這地方洛凡不是第一次來,他在這裏送走自己的爺爺、父母,以後還要在這兒送走王侃,終究有一天,自己也會在這裏燒成灰。
可到了自己的那天,就未必會有人來送他吧?洛凡想。
他在殡儀館門口的地攤上買了一支白色菊花。走到遺體告別大廳門口,洛凡便看見幾個熟人。
是他和陳摯共同的朋友。
再往裏,幾個胳膊上帶了黑紗的大概都是陳摯的直系親屬,洛凡幾乎沒看見什麽長輩,其中一個主持大局的,大抵就是陳摯的親哥。
他在大廳門口站了十幾分鐘,直到有工作人員引着他們進去,洛凡才看見大廳裏的電子遺像已經換成了陳摯的臉。
如果不是來這次葬禮,他差不多已經忘了陳摯的模樣。
沉痛的哀樂裏,大廳內隐隐響起低低的哭聲。洛凡怔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內心毫無波瀾。
他好似一個局外人。
當主持人說完了悼詞,開啓親友送別環節時,悲凄的哭聲被頂到了最高處。在幾個女性親屬的氣氛烘托裏,洛凡身邊的幾個人也默默抹着眼淚。
他應該哭一哭的,可洛凡眼睛幹巴巴的。
然而沒人上前去看一眼陳摯。
陳摯是被高空墜物砸死,死相應該是不好看的,甚至也許還有些恐怖。
可生而為人,總不能就這麽孤孤單單的走。
洛凡不知怎地,緩緩走到大廳中央,周遭的哭嚎就在這一瞬凝滞,衆人的目光全停在洛凡身上,落上他手裏那只白色菊花。
他無法從樣貌辨認出棺材裏躺着的人是誰,洛凡把菊花小心翼翼地放在陳摯旁邊,胸口的酸澀湧上鼻腔,悶得洛凡喘不過氣。
“下輩子別再遇見了。”洛凡在心裏對陳摯說。
他眼見着陳摯被推走,又從爆發的哭泣裏轉身離開。他在門口默默點了一支煙,幾個他叫不上名字的朋友對他投來憐憫的目光,甚至還暖心安穩了洛凡幾句。
洛凡有些懵,也許在這些人眼裏,自己是應該傷心的。
林皓從告別大廳裏出來,湊到洛凡身邊借了個火。這哥們兒是陳摯的發小,三年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洛凡曾和林皓喝過幾次酒。
“聽說你出差才回來?”
“嗯。”洛凡點點頭。
“還真是巧了。”白花花煙圈被吹成一片片棉絮,林皓嘆了口氣。
“啥?”
“你不知道嗎?陳摯在等你。”
洛凡聽得毛骨悚然,瞬間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林皓慌忙解釋,随即壓低聲浪,“這場葬禮本來早就該辦了,哪有人沒了還拖這麽長時間才火化的呢。”
“這事兒之所以拖到今天才辦,是因為……陳摯屍體丢了一次。”
洛凡目光凝滞,沉默不語。
“他親哥說的,不能有假,還報警了,我還跟公安局的熟人打聽過呢。”林皓猛吸了一口煙,神色稍緩,“我知道這種事兒挺離譜的,你不信很正常。”
事到如今,洛凡沒什麽不信的。
“那,到底是怎麽找回來的?”洛凡輕聲問。
林皓眼眸一沉,煙灰險些抖到洛凡手背上,“不是找回來的,是他自己……走回來的。”
“啊?”詐屍的洛凡真沒見過。
“殡儀館監控拍下來的。”林皓聲音微有顫抖,“警方調看了殡儀館外面好幾條街的監控視頻,都沒有拍到陳摯,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裏回來的。”
“那個,我和你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洛凡搖搖頭,神色漠然,“陳摯和你說過我是做什麽的吧?”
“說過。這事兒我沒和別人提過,也就是你……”
林皓把煙頭按在手邊的垃圾桶上,“其實他哥也想不起叫你過來,主要是出了這個事兒,我和他哥說叫你過來看看,不然這麽多年了,今天這種場合,你也沒必要來。”
洛凡總算是有些明白他為什麽會被邀請來參加這場葬禮。
“人都已經火化了,你現在跟我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那……你剛才不是看過了嗎?陳摯他,有沒有什麽問題?”
“看不出。”洛凡坦誠地說。
棺材裏面目扭曲的陳摯只是一具普通屍體,洛凡沉吟片刻,問道:“你确定回來的是陳摯,不是別人?畢竟看臉的話,也認不出來了。”
“是他,警察比對過DNA,不會錯。”
“那有沒有在他上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比如說……黃紙?”
林皓答不上來,沒人仔細檢過陳摯衣物。按照陳摯家人的意思,只希望能盡快辦完這場葬禮,人死如燈滅,再追究其他毫無意義。
洛凡和林皓閑扯了兩支煙的功夫,直到陳摯的親哥抱着骨灰盒出來。
殡儀館的流程洛凡再熟悉不過,他跟着親友團轉到外場祭奠,按照生肖,陳摯的骨灰盒和遺照被擺在“牛”的位置。
他才25歲,和洛凡相識那年,大學剛畢業。
林皓說,陳摯這幾年一直沒辦法忘記洛凡。
洛凡理解這種執念,說到底,這一切好像都是他的錯,是他禍害了情窦初開的小鮮肉,是他提了分手,是他根本沒那麽愛他。
他默默拿起一打黃紙,丢盡火坑,黃紙在高溫裏迅速卷曲、碳化,濃煙熏得洛凡眼眶潮濕。
多喝幾碗孟婆湯吧,最好把他忘得幹幹淨淨,洛凡想。
洛凡從人群裏退出來,不由得揉了揉眼角,可他那髒手越揉,眼睛越癢,洛凡煩躁地瘋狂眨眼,淚水沖刷着眼珠子裏的幹澀溢出來。
模糊的視線裏,洛凡擡頭就在不遠處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太明顯,以至于獨自一人站在角落,也會被洛凡第一時間捕捉。
是昨夜送他回家的年輕人。
洛凡不假思索追過去,可年輕人似乎并不想和洛凡碰面,轉身快步消失在他視線裏。
“你等等……”
停車場的外牆邊上,他終于再次捕捉到年輕人,洛凡聲嘶力竭的喊,年輕人果然停下腳步。
“你跑什麽?”洛凡重喘着拉住年輕人的胳膊,本就被自己揉紅的眼睛此刻還噙着潮濕,白嫩的臉蛋暈着緋色,陽光裏,那雙眸子亮閃閃的,單純又可憐。
“我沒跑,我只是要走了。”
年輕人盯着洛凡怔愣了數秒,猛然掙開他手,微蹙的雙眉竟卷着一絲怒意。
洛凡看不懂他為什麽生氣。
“好好,你沒跑,那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能來,我不能?”
“我是來送人。”洛凡覺得年輕人生氣的樣子有些好笑。
“我也是來送人。”
“那你送的是什麽人啊?”洛凡笑着問。
“跟你一樣。”年輕人甚至懶得去編。
“哦,哪個?”
“就你剛才燒紙的時候,右邊那個位置的。”年輕人随口說。
“右邊?屬虎的?”
“對。”
洛凡強忍着沒讓自己笑得太失控,“那是我小瞧你了啊,你看着一本正經的,不像那種人啊。”
年輕人微一抿唇,欲言又止。
“右邊屬虎的老人家86了,兒子孫子都來了,你說……那是你前男友?”
看着眼前局促的年輕人,洛凡心裏忽然就泛起一絲作惡欲,“你自己說,你年紀輕輕幹什麽不好,非要找個老男人出賣色相,是不是圖人家錢?”
“洛凡,你胡說什麽啊!”
“哎呀,你知道我叫洛凡啊。”洛凡昨夜喝多了,可他沒失憶,他可沒和這人講過自己叫什麽。
“你,你和我說過啊。”
年輕人面頰微微泛紅,轉頭不看洛凡的眼睛,“你還說你前男友死了,我長得像你前男友。呵,我和他很像嗎?”
“誰跟你說是這個了?”洛凡勾着嘴角,湊到年輕人身前,輕聲說。
“你死過幾個前男友啊!我怎麽……”
“反正有的人在我心裏已經死了。”洛凡忽然說。
年輕人驀地沉了眼眸,神色凝滞,眉眼間的慌張無措都轉為抑不住的憤怒,狠狠瞪了洛凡一眼,轉身便要走。
“咋就生氣了?”洛凡猛然攔在他身前,笑着說,“你跟蹤我,我還沒生氣呢。”
“我沒有跟蹤你。”
“別裝了,你就不能跟我說句實話?”
“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年輕人輕輕推着洛凡,可推不開。洛凡實在不懂他在氣什麽。
既然選擇回來,為什麽不能坦誠一點兒?
洛凡像塊口香糖似地就這麽粘在他身上,雙眸一錯不錯地看他,眼底劃過一絲落寞,聲音微顫:“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轉頭,年輕人撞進洛凡的目光裏,眉眼間的怒意好似被一股熾熱化開,漸漸柔軟。
他似乎沒辦法再抵抗。
“你怎麽認出我來的?”年輕人垂頭問他。
“昨天你送我回家,我可沒告訴過你我家裏地址,你是怎麽知道的?”
洛凡愉快地笑出聲,“還有……”
他緊緊盯着眼前這張清晰又明媚的帥臉,手卻不安分地在他衣服、褲子的口袋裏摸索,“你的這雙眼睛……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洛凡真的在年輕人身上翻出一張身份證,瞥一眼,洛凡笑得更加放肆。
他把身份證舉在年輕人眼前,指着上面的名字,“不錯嘛,證件都有了,但你怎麽不換個名字呢?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