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年一度的道法大會不會因為火燒老頭和男服務員的慘死而終止。
兩日後,會議重啓,按照日程安排,洛凡又不得不準時坐進會議廳。
他這兩日過得很不好。
那夜在酒店後山,洛凡挂斷王侃電話,回身卻發現地上的夏潮沒了人影。
大活人,悄無聲息地沒了,洛凡懷疑自己在做夢。
他第一時間聯系了陳元白,道法協會一行人趕到後山的時候,只見到流着鼻涕的洛凡在夜風裏瑟瑟發抖。
洛凡再次被幾個壯漢帶回了酒店房間,只是這次,他沒有被下蠱。
當晚,陳元白在酒店的貴賓茶室裏請洛凡喝茶。
洛凡品不出杯裏的茶到底是什麽滋味兒,但肯定沒有師父大茶缸裏的好喝。
“你放心,之前的蠱蟲對身體無害,确實是為了控制你的行動,同時……我們也可以根據蠱蟲還追蹤你的位置。”陳元白笑着說。
這都202X了,想定位為什麽不改造他的手機,非要改造他的脖子?洛凡不懂。
“但如果你身上有些其他的東西,我不能保證不受影響。”
“你這是什麽意思?”
見洛凡面色慘白,陳元白補充說,“你別怕,你的事情……你師父和我說過。”
他這才知道,原來王侃安排照顧他的熟人,老陳頭,就是陳元白。
當今全真教的掌教,業內當之無愧的大佬級人物,居然和自己那個不着調的師父很熟?
不僅如此,陳元白甚至還笑眯眯地對洛凡說……叫師伯。
師伯?
“我和你師父,是師兄弟的關系。”
洛凡足足震驚了好幾分鐘。
“我師弟收你為徒,且只有你一個徒弟,那你自然就有些過人之處。”
不,他沒有,他就是個混子,是個連紙符都點不着,連個人都看不住的混子,洛凡想。
于是順理成章地,洛凡在陳元白的詢問下被迫回憶起和王侃相識的經過。
五年前,洛凡辭掉了軟件公司枯燥乏味的工作,日複一日寫代碼讓他厭倦,洛凡渴望自由,他不想過那種從月初就能看到月底的日子。
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套用給任何一個打工人。
洛凡當初就是用這個來安慰自己,事實上,他是裸辭。
去他媽的渴望自由,他不過就是部門聚餐的時候喝醉了酒,然後又不顧死活地和直男領導表了個白。
還是在ktv裏,拿着話筒,在全部門同事面前……表白。
辭職的第二個月,洛凡幾乎就要沒錢吃飯了。
想起小時候跟爺爺出過幾次攤兒,自己又學過些蔔卦算命的本事,洛凡不得已……戴上了墨鏡。
他在天橋底下第一天出攤兒就不順。
洛凡曾經考察過,和興路天橋底下人流量大,平日裏只有一兩個賣舊書的攤子,他去開攤算命,分明就是蠍子粑粑獨一份。
可那天偏巧就有個瞎眼老頭子坐在他對面,更巧的是,真有人來算命,還他媽絡繹不絕。
毫無例外的是,人家去的都是對面。
洛凡想不明白,這老東西是不是也裸辭了沒飯吃,非要湊到一起搶生意?
那日,洛凡一個人坐到天黑也沒開張。
九月的北方小城夜裏有些冷,洛凡瑟縮着起身,鋪在地上的那張五行八卦圖被他揉成一團塞進雙肩包。收拾好東西,洛凡徑直走到對面。
“老頭兒,你給我算一卦。”
“我算你,等會兒要跟我一起去吃火鍋,還會叫我一聲師父。”王侃摘了墨鏡,眼皮都沒擡。
洛凡真的和他去吃了火鍋,不為別的,就因為那晚實在太冷,他一天都沒吃飯。
“小夥兒,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沒人了。”那晚,洛凡多喝了幾杯,他發誓,他真的沒有一邊想着自己悲慘的人生,一邊對着個老頭兒流眼淚。
“我看咱倆有緣,不如你以後跟我混,你叫我一聲師父,我管你一口飯,等我臨了了……你送我一程。”
“那你能教我啥呢?”
“還挺上進?”王侃笑着拍他肩膀,拍得洛凡差點兒沒把暖烘烘的涮羊肉吐出來,“別學,你最好啥都不會。”
“都是命啊,都是命……”王侃嘿嘿笑出聲,舉杯一飲而盡。
洛凡暈乎乎地擡眼看着王侃,這老東西眼底的落寞他到如今也仍是看不清楚。
會議廳的掌聲禮貌又克制,洛凡從層層疊疊的回憶裏恍過神。
副會長朱辰海講了什麽洛凡不大聽得進去,他只記得一件事,自兩天前夏潮從酒店後山消失以後,所謂的北玄碎片之間的共鳴……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覺得碎片就在夏潮身上。
可消失的人不止夏潮。
這怪異的感覺讓他很難不聯想起十三年前的中元節。
他父母的祭日。
洛凡很少跟人提及,那車禍的日期是中元節當天。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是很長一段時間才察覺到這一點微妙。
或許真的有人統計過,十三年前的中元節當天,到底有多少人死于“意外”。洛凡無從知曉,但想來,他的雙親、或許也包括他自己,都是當年鬼門大開的受害者。
而程宇的出現,也在那個時候。
這一切串起來,洛凡很容易就會得到一個道法協會裏各位大佬都沒辦法了解的信息:
其實程宇才是北玄碎片的問題所在。
那小畜生大抵不是碎片本身,但洛凡篤定了他們之間必有某種玄妙的關聯。
想來,程宇似乎還沒消失過這麽久。
按衆人推斷,碎片共鳴的消失是因為夏潮逃離了青雲山,那洛凡是否可以認為,程宇如今,也不在青雲山的範圍內?
他說不清楚自己為啥整夜睡不着,這莫名其妙的擔憂焦慮讓洛凡煩透了。
喜歡嗎?
洛凡覺得可笑。
投影儀上的ppt快要翻到最後,朱辰海正在發表協會下半年的工作計劃。
他對大佬們的宏圖大業毫無興趣,這世界就算毀滅也和他沒關系。
洛凡只想平安回家,然後……只想別再那麽孤獨。
也不是非程宇不可。
如果可以,洛凡想和一個正常人,正常地相處。
但這個人必須要有一雙幹淨澄澈、燦若河漢的黑眸,最好聲音溫柔身體好,最好能比他高大半個頭……洛凡不敢再想,他有點兒難受。
會後,洛凡如約要去雲頂觀內拜訪陳元白。
那晚的談話并沒有相持多久,倒不是陳元白年紀大,實在是師伯體諒他驚吓過度,身體也孱弱的不像個年輕小夥兒。
洛凡草草吃了午飯,在酒店前臺打聽了一條去雲頂觀的近路。
說是近路,但也只比普通山路好走一點,洛凡走了十幾分鐘,便覺得午飯已經消耗完了。中午的林間小徑格外僻靜,偶有鳥鳴蟲叽,洛凡累出一身薄汗,卻越走越快。
有人在跟蹤他。
他走得越遠,周遭就越安靜,而身後雜亂的腳步聲也越發清晰。
逃也逃不過,洛凡索性不走了。
三個男人很快跟上來,洛凡看着眼熟,陳敬德燒着的時候,是這三個人率先沖上去滅火。
“那個……你們師父的事兒,是場意外。”
洛凡手伸進褲子口袋,“而且協會已經調查清楚了,放火的人實際上是夏潮。”
他胡說的。
協會根本沒調查出明确的結果,反正夏潮那貨跑了,暫時把鍋甩一甩,也是沒關系的吧,洛凡想。
當然,陳敬德的三個徒弟完全不信。
這三人幾乎沒什麽廢話,一個個掏出匕首,只想用最簡單的手段給洛凡好看。
“不是,好歹也都是玄門中人,咋能這麽粗暴呢?你們打傷我或者捅死我,都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啊!”洛凡捏緊了口袋裏的生死錢,緩緩後退。
“我們也不想找麻煩。”三人中年紀稍大一些的說。
“但前幾天的事兒,我師父很沒面子,圈子裏都傳開了,如果不讓你出點兒血,以後我們金陵陳氏一門就不用混了!”
“咳,好說。”洛凡幹巴巴笑了笑,“不就是面子嘛。”
“我可以給陳先生道個歉,你們錄個視頻發到網上,這面子不就找回來了?用得着拼命嗎?大家出來混日子都不容易。”
三人顯然是被洛凡驚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觑,半晌,真就放下了匕首。
“那得看你有多真誠。”有兩個人已經拿出手機開始錄像了。
要多真誠洛凡就能演得多真誠,痛哭流涕都不用加錢的那種,保證傳到網上以後,大家看了都會覺得陳敬德如果再追究那就是他老頭子心胸狹隘。
洛凡足足措辭沒重樣兒地道歉了三分鐘。
但三個人似乎還有不滿,“不能只說自己,還得把你師父王侃那份兒也說了。”
“啥意思?”洛凡臉色一沉。
“王侃人不在,他也有責任,你替他道歉。”
“那老東西的事兒我可做不了主。”洛凡輕哼一聲,說,“不然你們打個飛機去哈市,看看他給不給你們臉。”
“你他媽這叫真誠?”其中一個又要掏家夥,“虧我師父前段時間還去哈市幫你們……”
“別和這小子廢話!”年紀稍長的弟子忽然打斷,“不想折你師父面子?可以,那你現在跪下對着我們磕三個響頭,邊磕邊說你錯了,我們錄完這段就放過你。”
洛凡手指微蜷,眉眼卻彎了彎,“哥們兒,這就有點兒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