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農歷八月二十四。
洛凡在出發前給自己算了一卦。
坎為水卦,易經第二十九卦,兇。
洛凡不信邪,于是在他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分別給自己算出了水雷屯,水山蹇,澤水困……加上之前的坎卦帶水,洛凡輕而易舉地一次性給自己集齊了四大兇卦。
他只能對着空氣發出一聲嘆為觀止的“我操”。
和水有緣呗,他算卦向來不準,洛凡安慰着自己,又瞥一眼桌上的請帖,微有猶豫。
這個時間留在哈市?他真怕鬼王報複,程宇顯然沒啥用,一個連實體都模糊不清的小畜生,他指望不上。
至于他神通廣大的師父……更不靠譜。
如此想來,青雲山彙聚各路高人,果然是他目前最好的去處。
他行李不多,除了些換洗衣物,就都是師父寄給他的同城快遞。
成捆的紙符,功能各異,洛凡沒一個能看懂的,但總歸是驅邪避災,如果一個一個點,是洛凡覺得一支打火機的氣不夠用的程度。
還有一堆看着廉價至極的銅錢,他到現在也不懂生死錢到底是什麽玩意,但洛凡清楚,這都是保命神器。
他拉着行李箱出門,轉頭就看見樓下李大爺佝偻着站在樓梯口拐角。
李大爺面色灰白,卻對他淡淡微笑,不說話,只緩緩擡手,似是和洛凡打招呼。
“出門溜達啊,我出個差。”洛凡禮貌地點點頭。
說不上多熟,但樓上樓下住了許多年,洛凡也常遇見。
李大爺仍是不說話,洛凡沒做停留,出了單元門,卻在樓梯口的大鐵門邊,看見了這位老鄰居的訃告。
李長順,享年78,死于昨天夜裏。
腳底發軟,若不是撐着行李箱,洛凡怕是要坐地上。
他已然接受了自己能看見鬼的事實,但他不接受自己白天也能看見,還他媽人鬼不分!
晃過神,洛凡在發現在自己身體此刻完全是傾斜的,他趕緊站穩了,好在沒人路過見到這反牛頓的一幕。
是程宇在身後托住了他,盡管洛凡回頭時,只有空氣。
如果說這三天的生活還有什麽其他變化,那就是程宇,這貨已經不滿足于僅只在夜裏騷擾他。
白天,洛凡看不見程宇,可耳邊總時不時冒出個人聲,他有時候被這聲音吓得快要心梗。
一種生活裏時時刻刻被人監視的感覺。
洛凡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
但他根本無法掌控。
飛機從哈市太平機場起飛,洛凡腦袋暈乎乎的,耳邊一聲雀躍的尖叫讓他險些心髒驟停。
“啊,我飛起來了!”
洛凡氣憤地拉下遮光板。
“拉開拉開拉開,快拉開!”
洛凡不想理他,可漂亮的空姐很快就來催促洛凡打開遮光板。
“你這麽牛逼你不會飛?”洛凡咬牙切齒,暗想。
“我會啊,可你不會,我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怎麽飛得起來呢?”
洛凡倒是從程宇的只言片語裏聽出些別的意思,會飛的,不是鬼,這三界裏不是地府的東西,要麽是人間的妖怪,要麽是天上的神仙。
這麽一想,洛凡忽然就覺得生活也沒那麽糟糕。
然而這麽想着,耳邊卻陷入沉寂,程宇一言不發,洛凡就算看不見他,也大抵知道他不開心。
“青雲山上可多高人了,到時候我找人給看看,保證能看出來你是啥。”
程宇不說話。
“說不定還有辦法把我倆分開,然後你就自由了,想去哪兒都行。”
程宇依然不說話。
洛凡懶得理他。
飛機上了平流層,洛凡終于如願以償地拉下遮光板,他頭暈得厲害,對眼前看包裝就不會好吃的飛機餐更沒什麽興趣。
“你好。”洛凡身邊坐着的小帥哥忽然笑着叫他。
“嗯?”
“你的飛機餐,如果不吃,可以給我嗎?我沒吃飽。”
洛凡怔愣了數秒,随即把還沒開的餐盒放上隔壁的小桌板,“當然可以。”
那帥哥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棕色的卷發在斜斜的暖陽裏閃閃發光,細長的雙眸又黑又亮,纖白的脖頸泛着一點紅暈,恍若潑水點墨般直蔓延到耳根。
這人笑起來有些好看。
然而帥哥似乎并沒有很餓,只吃了洛凡盒子裏的水果。
“我總感覺我在哪裏見過你呀,我叫夏潮,一個人去長海旅游的,你呢?”
洛凡已經很久沒被這麽直白地搭讪了,微有些猶豫,正要開口回應,洛凡卻只覺得脊背發涼。
下一秒,夏潮面前的餐盒就騰空而起,封口的錫箔紙也不知被什麽撕爛,一盒還冒着白氣的雞肉米飯……全扣在了小帥哥頭上。
夏潮去洗手間清理的時候,洛凡想通了很多事。
這種場景,他似曾相識。
“以前也是你吧?”洛凡在心底怒吼。
“聽不懂。”程宇沒好氣地說。
“你小子不裝能死?”
“是我,怎麽了?”程宇輕哼一聲,說。
他就知道,十八歲那年正好是洛凡高中畢業,他在酒後和男神接吻,然後男神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什麽男神啊,他有什麽好,他明明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還來親你,我不過是吓唬吓唬他,他就不敢來找你了。”
“那我大學的學長呢?”洛凡氣得牙根發癢。
“他根本不喜歡你,他和寝室的人打賭說能睡到你,那天還準備拍視頻呢,我怎麽能讓他欺負你呢?”
程宇聲浪裏帶着不屑,輕描淡寫地說,“我可是用盡了氣力才幻化出一些輪廓,他看見你身後有人影,自己吓跑了,是他膽小,為什麽要怪我呢?”
洛凡強壓着怒意,他此刻只想把程宇從空氣裏薅出來洩憤。
“酒吧的我就不說了,你看你,那麽亂的地方為什麽要去呢?洛凡,你總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們都對你不懷好意。”
“那陳摯呢?”
程宇忽然就沉默了。
“說不上來了?”
程宇嘆一口氣,聲浪地盡是無奈:“誰讓你非要喜歡別人呢?”
“我喜歡誰難道不是我的自由?”洛凡險些低吼出聲。
耳邊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夏潮回到座位上,洛凡也沒等到程宇的回答。
罷了。
他對夏潮不停地道歉,這事情在正常人看來很蹊跷,洛凡沒由頭的道歉就更蹊跷,但夏潮仿佛不以為意,只淡淡笑着和他說,不用放在心上。
怎麽會有如此溫柔的帥哥呢?洛凡想着,心窩裏仿佛有個雞毛撣子在亂蹭。
“你也是去長海嗎?一個人?”
洛凡微微點頭,眼前的小帥哥仿佛在發光。
“那不如我們一起?”
洛凡再不明白對方什麽意思就是真傻了。
“其實,我是去出差,不是去玩,對不起啊。”
然而他的對不起說得太多,也說得太早。
飛機落地長海的時候已經快到下午一點,按照道法大會的組織安排,洛凡需要在機場找到接機的人,然後乘大巴車前往青雲山。
他禮貌地和夏潮道別,卻又在大巴車上再次相遇。
相比于洛凡,夏潮對于再見似乎并不驚訝,好死不死地,他正好就坐在洛凡旁邊。
同行,似乎還是同鄉。
所以當夏潮提出加他微信的時候,洛凡沒理由拒絕。
大巴車從繁華中駛過,不多時就已經開到城市邊緣。和小帥哥的閑聊裏,洛凡有些心不在焉。
鉛青色的天空下,遠山漸漸變得巨大而豐腴。大巴車在盤山路上繞着圈子,觸手可及的雲朵慢慢染上夕色。
一行人到雲頂酒店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洛凡和夏潮各自回房收拾了東西,又一起相約在二樓自助餐廳吃晚餐。
他并沒有多想和夏潮一起吃飯。
但盛情難卻,哈市來參會的又好似只有他二人,順其自然地,洛凡難免對他有些親近感。
“你住9樓?”飯桌上,夏潮難掩詫異。
“是啊,組織方是随即分的房間吧?”絕不是按地區,洛凡知道夏朝在5樓。
夏潮激動地搖頭,“當然不是,每年能住在9樓的,都是各區域的翹楚,大師級別的高人啊,我今天居然運氣這麽好,能遇見大師!”
他這才想起自己是代王侃來的。
洛凡以為平日裏別人不過客氣叫王侃一聲大師,竟沒想到那老東西還真有點兒本事,在業內還備受敬仰啊!
“我,我不是,我是替我師父來的,他有事兒來不了。”
夏潮問了他師父姓甚名誰,随即不吝以各類溢美之詞稱贊起王侃。洛凡恨不得把這馬屁都錄下來發給那老東西聽聽,王侃一定一萬分的受用。
于是晚餐後,當夏潮提出想去洛凡房間裏看看的時候,洛凡似乎更沒有理由拒絕。
眼前的小帥哥完全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懵懂模樣,他如果不滿足人家想看一眼豪華套房的好奇心,洛凡都覺得自己不是人。
“你可真厲害啊,年紀輕輕就能拜到這麽好的師父。”
夏潮脫了外套,裏面的白襯衫領口微敞,收着窄腰,勾勒出好看的身形。
“我不小了。”房間裏,洛凡給夏潮倒了杯水。
“總比我小。”
洛凡輕笑,小帥哥真會哄人開心。
“有22嗎?”夏潮繼續問,語氣無比誠懇。
“我快30了。”洛凡笑着說。
“啊,你還真比我大啊!”夏潮手一抖,手裏還沒喝一口的水杯晃了晃,大半都灑在白襯衫上。
“不好意思啊,水倒得太滿了。”洛凡趕緊去浴室拿了條毛巾,微有慌亂地往夏潮身上擦。
“是我不小心……”
兩個人互相客氣着搶着毛巾、搶着擦,洛凡沒站穩,身子一晃,險些後仰着摔過去。
還好他身後有一堵牆。
可他要摔倒的一瞬下意識地抓住夏潮,以至于在洛凡背靠着抵到牆上的一刻,夏潮也被他帶着壓了上去。
一點濕軟溫熱的觸感從他耳邊劃過,洛凡恍若觸電般頓時僵住。眼前的年輕人順勢壓在他胸口,洛凡看不見他表情,但他确信夏潮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溫厚的手掌不輕不重地在洛凡腰間捏了一把。熾熱又低沉的鼻息裏,夏潮轉過臉,那薄唇離洛凡的嘴角只一寸,眸子裏盡是訴不清的溫柔和欲望。
洛凡有些懵。
他快要宕機的大腦告訴他,大事不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