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王侃真的帶着香噴噴的大公雞來看他,只不過是在兩天以後。
即便過了兩天,老神棍額頭上的傷口仍清晰可見。
但洛凡就不一樣了。
也許是在醫院休息得太好,他不僅氣色紅潤,本來纖弱的身子骨竟也還肉眼可見地圓潤了一圈。
“恢複的不錯啊。”
王侃這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他不對勁,“要不是在醫院啊,我還以為你剛個娶媳婦兒呢。”
早從進門起,王侃那雙眼睛就把屋裏掃了個遍,他如今随意打趣了幾句,又盯着洛凡細細的看,便見洛凡白嫩的臉蛋暈上一層緋色,仿佛捏一把就能滴出血來。
王侃不由得輕笑,似有深意地對着洛凡點頭。
洛凡明天就要出院了。
他這兩天吃的好,睡的香,但只要天一亮,程宇就會消失。
恍若一夢,有時候洛凡甚至懷疑自己可能是精神分裂,臆想出一個會在寂寞時陪伴自己的溫柔男人。
然而每晚11點,子時一過,程宇就會悄然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仿佛與他講了不是這個世界的故事,說着各種奇怪又直白的話,但程宇卻只委屈巴巴地蜷在床尾。
他們沒有再出現任何親密的肢體接觸。
第一晚毫無防備的一炮幹得洛凡快死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現在想來都覺得後怕,如果不是程宇在這兩天和他不止一次地說起那晚的細節,洛凡絕不相信表面溫柔的程宇和奪取他第一次的淫賊是同一個人。
怎麽說呢?就反差有點兒大。
報仇什麽的早就沒指望了,他實在沒必要和一個跟了他十三年,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過不去。
于洛凡而言,程宇只是個陌生人,甚至連名字也都是新鮮的。
他花了足足一天的時間做好心裏建設,接受了身邊纏着個非人非鬼的事實。
實際上,大多數時候,洛凡還是把他當個人看。
盡管每晚床尾那人形輪廓越來越清晰,但洛凡仍是看不分明,他沒辦法和一個陌生人自然地親近,當然,如果程宇想要強迫他,他也無法反抗。
只是程宇很聽話。
“我那晚是被你氣瘋了。”
每次,程宇都如是為自己曾經的暴行辯解。
除了自己是誰之外,程宇似乎什麽都知道。
這世上有鬼,就有抓鬼的鬼差,有驅邪的道人,更有他這樣坑蒙拐騙的神棍。
經此一役,洛凡總算認清自己和王侃的區別,他從前看那老東西如同照鏡子,總覺得自己老了就這德性,現在看來,他還真趕不上。
“師父……”洛凡自覺拜師那天都沒叫的如此虔誠,“那別墅咱們還去嗎?”
“不去了。”
王侃淡淡地說,“為師都擺平了。”
洛凡歪頭看他,一時語塞。
王侃擡手對着洛凡腦袋瓜就是一巴掌,“怎麽?你還不信?”
“你看看你銀行賬戶……”
洛凡點開手機,多了五萬整。
“賈大富那單結了,我這兩天又去了一次。”
“那,咱們別墅裏看見的是個啥鬼?”
“你坐穩了啊,為師說了,可別吓着你。”
到如今,洛凡有點兒麻了,他早聽程宇在夜裏複盤過那晚別墅的事兒,至于遇見了什麽,他得找師父對對答案。
所以當王侃小心翼翼和洛凡提到別墅裏那大鬼的時候,洛凡并不覺得驚訝。
地府在逃鬼王,十大陰帥之首。
那夜,王侃憑借樣貌就已經猜出了七八分,這兩天他和幾個相熟的鬼差确認過,就是鬼王無疑。
而那女鬼,據王侃所言,是賈大富父親在外的姘頭,老頭子送了女人好幾套房産,但女人莫名跳樓自殺,帶着個不知道爹是誰的孩子,于是那房産又落到了賈大富頭上。
洛凡可沒心思琢磨什麽豪門情婦遺産繼承的狗血戲碼,自打王侃的嘴裏說出“鬼王”二字,他懸着的心就終于死了。
鬼王現身,必有禍事。
據王侃說,堂堂鬼王是被陣法封在那小別墅裏的。
當晚,王侃在別墅樓上的每一層裏都發現了相同的法陣布局,他看不出這精妙又陰狠的困局出自何人之手,但總有一點不會錯,比他牛逼。
他猜測這陣法和賈大富無關,那片兒別墅冷僻,又是個空房子,何人去過,無從查起。
按王侃所說,鬼王最是會蠱惑陰魂。
控制女鬼和小孩的魂魄,或許只是想沖陣。
那我呢?洛凡想着,但沒問出口。
他很想問問師父所謂的地府十大陰帥之首為啥對他流口水,是真饞他身子還是就想啃一口墊墊肚子。
也就這奇怪想法冒出來的一瞬,洛凡只覺得脖頸發涼。
那熟悉的觸感像根針似的搭上他松弛的神經網,好似一種警告。
大白天的,程宇總不會還在?
他驚異于自己并不怎麽害怕,洛凡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擡眼,王侃卻神色如舊。
“既然有高人發現了鬼王,為什麽不通知地府?”洛凡歪頭問,“而且,那鬼應該在別墅挺長時間了吧?沒有鬼差發現?”
王侃給自己剝了個橘子,吃得正香甜,“是為師的錯,這麽多年了,沒好好教你。”
“這鬼差啊,都是劃片兒的,按區域,一個蘿蔔一個坑,那別墅區你看有人住嗎?沒人住,鬼差自然懶得管,有鬼就有鬼呗,只要不亂跑去害人,鬼差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地府這是懶政吧,洛凡想。
“你看,你在醫院這幾天,看見鬼了嗎?”
“這……”洛凡搖搖頭,每天晚上都來騷擾他的程宇算不算啊。
“醫院裏除了新死的,你幾乎是看不見鬼的,這裏可幹淨着呢。”王侃笑着說,“人家鬼差也有考核、有績效,要完成kpi呢,你當人家跟我們一樣混日子啊,地府公務員呢。”
“市區裏越熱鬧的地方,人流越聚集的地方,你能看見鬼的幾率就越小。”
可洛凡分明是覺得自己應該看不見。
他不過被睡了一次,就算睡出什麽開眼見鬼的buff,過了好幾天,技能也該失效了吧。
“師父,你再好好看看,我身邊真沒什麽東西嗎?”
若是兩天前,王侃必是斬釘截鐵地罵洛凡有病,然後言之鑿鑿給他甩下一句“沒有”,但此刻,老頭子卻極認真地盯着洛凡,盯得洛凡莫名慌張。
“看不出來。”
王侃深邃的眼眸裏劃過一絲落寞,“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太壞的東西,也不是鬼王。”
“咋可能是鬼王,他不是被法陣封在別墅裏麽?”洛凡吓得一哆嗦。
王侃無奈搖頭,“那天晚上法陣就破了,也怪我,新陣太狠,幫鬼王沖了舊陣……鬼王跑了,現在沒人知道他在哪兒。”
“本來你這命格硬,小鬼不敢惹你,可這次偏偏碰上個硬茬,人家采陽補陰,就喜歡你這種純陽的小夥子。”
“但他應該也傷得不輕,短時間……應該不會來找你麻煩。”
洛凡也被王侃這番話傷得不輕。
跑了可還行?
方才是哪個老東西說事兒擺平了、委托結了?洛凡一度以為那鬼王被王侃送回了地府。
鬼王要真找上洛凡,他還不得像個死魚似的被正反面割上好幾層花刀?下油鍋立即炸出個花開富貴。
“所以,為師幫你想了個辦法。”王侃莫名勾了勾嘴角,仿佛看透了洛凡心中所想。
他從裝橘子的塑料袋底下翻出個大紅色新封,有那麽一瞬,洛凡險些覺得師父和香雲好事兒到了,喜帖要塞過來了。
确是一張帖子,但不是什麽喜帖。
一年一度的道法大會。
洛凡偶有耳聞,王侃幾乎每年都去,但沒帶過他。
這道法大會,大概可以稱得上是行業內的裝逼大會。
各地的玄學工作者都會在每年深秋上一次青雲山,包下山頂的五星酒店,組織一次玄學行業的……團建。
“師父,你要帶我一起去?”洛凡受寵若驚。
王侃笑着搖頭,幾分鐘後,洛凡手機上就收到了出票信息。
老頭子給他一個人訂了去長海市的機票,三天以後出發,往返。
“既然入了行,就去見見世面,我和老朋友打了招呼,會照顧你。”王侃幹巴巴笑着說。
然而洛凡胸無大志,馬就只想做一匹馬,連“駿”都不想當。
他無意于揣測師父讓他去參加行業精英大會的動機,但總歸逃不過一點……為他好。
“我,我怕我冒冒失失去了,給師父丢臉啊。”洛凡心裏沒底,他不懂為什麽王侃不和他一起。
小桌板上一碗大公雞炖蘑菇已經被吃了個精光,王侃默默收了碗筷,不疾不徐地把餐具裝回保溫袋,緩緩起身。
“少說話,多看。打不過,就跑。”
沒有更多了,對于慫了吧唧的洛凡而言,王侃留的是一句廢話。
望着王侃落寞的背影,洛凡微有些恍神。卻聽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幽幽的聲浪:“你師父……傷得不輕。”
王侃笑而不語,側身對他擺擺手。
也不知怎地,洛凡總覺得師父離開病房時的背影忽然變得不再挺拔。
仿佛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