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時光宴宴,轉眼上了初三。
有天中午,李誠到球場上找江代出,問他能不能借自己點錢。江代出問他借多少,手都插褲袋裏了,李誠神情有些晦澀,問他有沒有兩千塊。
這個數額遠超江代出的意料,對一個普通初中生來說簡直天文數字了。他問李誠要這麽多錢幹嘛,李誠支吾着說以後告訴他,但保證錢一定會還,最遲過年之前。
十幾年的發小,情誼怎麽也值兩千塊,江代出不至于舍不得,就是想不出李誠到底做什麽需要這麽多錢。而李誠的表現明顯是寧願不借也不肯說明原因,但看着很急用。
賀繁的大提琴課因為少年宮請不到老師一直停着,兩人又沒有花大錢的地方,江代出是可以不通過家長拿出這筆錢的。不過這份閑錢一直都給賀繁用,江代出習慣性地覺得那是賀繁的錢,把這事告訴了賀繁問他的意見。
認識李誠也好幾年了,賀繁不覺得他會拿這錢去做什麽不好的事,與江代出不謀而合地猜到他是要送孫婷婷一件價格不菲的禮物,怕人笑話他一個學生不量力,因此不好意思說。
江代出拿了錢給李誠,李誠問他要了銀行賬戶,說回頭轉賬給他。當時他只以為李誠是不想把錢取來存去地麻煩,沒有多想,然而一個周末後,李誠就沒有來上學了。陳玉超說,孫婷婷也沒有。
那之後,兩人的電話就都打不通了,人也一連幾日沒出現。江代出後知後覺地心慌起來,不是為了那兩千塊錢,是擔心他跟賀繁一開始覺得最不可能的事真的發生。
他們去李誠的新家找過,廠院兒的老房子也找過,都沒見到他家任何一個人,又不認識孫婷婷的家長,一籌莫展只好去問了他倆班的班主任,得到的原因都是口徑一致卻語焉不詳的:家裏有事請假了。
就這樣提着心等了一個禮拜,江代出在某天早上忽然收到李誠的一條短信,只簡短地告訴他錢轉給他了,謝謝他,其他什麽也沒說。
那一個上午,無論上學的公交車上還是課間,江代出跟賀繁都不停給李誠打電話,然而只能聽到關機提示,發過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午休時兩人直奔銀行,請工作人員幫忙查詢彙款信息。
的确是有錢彙進來,但彙款人用的是自助機無卡彙款,無法獲知轉錢的是李誠本人還是別人代轉。甚至任憑他倆磨破了嘴皮子,工作人員連轉賬地點是在本地還是外地都不肯透露,除非叫他們的家長帶證件陪同前來。
兩人一無所獲地回了學校,又實在擔心李誠和孫婷婷的安全,商量着要不要去跟年美紅求助。可因為小姨試管移植失敗的事,她已經跟着煩心好多天,不想再給她添額外的事。
然而當天下午就在學校聽到了風言風語。
說是李誠跟孫婷婷早戀被孫婷婷的家長發現了,勒令兩人分手,還要給孫婷婷轉學去外地。
李誠不願意分,又拗不過大人,就跟孫婷婷提出一起離家出走。
這麽出格的事,一開始孫婷婷不敢做,李誠怕她是擔心兩人的生活,騙她說從網上在省會找了份“工作”,包吃包住去了就有着落,其實想着先逃離孫婷婷的父母再說,最後把孫婷婷勸動了。
怕被家長找到,他倆不敢坐火車,在客運站附近找了個拉私活的黑車送他們去省會。
那黑車司機見他倆年紀不大,用的手機都是好牌子,動了搶劫財物的歪心思,将他們拉到近郊的一處爛尾樓,吓唬他倆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留下。
黑車司機拿到手機和不少現金後讓他倆自己走回去。因為受到驚吓,孫婷婷腿軟的站不住,從黑車下來沒走幾步就摔了一跤,好巧不巧摔在了爛尾樓的碎磚上,脖子動脈上的血瞬間急流不止。
黑車司機原就只敢圖財,沒膽子害命,慌張之下也只能把人送去了市裏的醫院。
兩方家長聞訊趕來時,警察也到了,黑車司機當場認罪被帶走,孫婷婷的媽媽看見被推進手術室失去意識全身冰涼的女兒,當場暈厥過去。
當在操場上聽人将這些事當八卦宣揚時,江代出第一個反應是不信,覺得他在造謠,沖上去一把揪住了那個正繪聲繪色噴唾沫的男生衣領。
誘騙,私奔,受傷入院,未脫離危險,這些詞句像尖銳的碎磚一樣紮進江代出惶然的心裏。
不信,是因為害怕,害怕自己借給李誠的錢剛好促成推動了這一切,害怕因為他自認為的講義氣夠哥們,而間接害了人。
他急紅了眼,當着一衆人的面沖着那男生喝道:“你為什麽散播這種謠言?為什麽污蔑李誠誘騙孫婷婷,為什麽造謠孫婷婷人在醫院快死了?”
他滿腦子都是李誠不會那麽缺德沒輕重地騙女孩離家出走,孫婷婷那麽活蹦亂跳一個人不可能快死了。他認定兩人這麽久沒來學校肯定是有別的原因,一定有別的原因。
可那男生言之鑿鑿,說自己講的全都是真的。
江代出聽不進去,擡手就要揍那個“造謠者”,賀繁連忙上前阻攔,跟着跑過來幾個男生一塊兒拉住了他。
可其實賀繁的心情同他相差無幾,腦子難以思考,只有身體在機械地阻止他和人打架。
“你跟我去廣播室,當着全校的面道歉認錯!”
江代出被一群人桎梏着,仍激動地要往前沖。
那男生吓得連連後退,不小心左腳絆右腳,朝後狼狽地跌了個跟頭。
他覺得沒面子,又仗着自己說的是實話,梗着脖子爬起來道:“我為什麽要認錯?我在醫院走廊打吊針的時候親眼看見我班孫婷婷被推進去的。親耳聽到她對象跟她爸媽承認是他騙的孫婷婷,不該帶她坐黑車,還有那個黑車司機被警察帶走就從我眼前過!你憑什麽說我污蔑造謠?”
他說完為了證明自己,目光朝人群裏搜尋,指着個在一旁縮着腦袋的男生道:“不信你問他,他大姑就是醫院的護士長,當晚搶救就是她大姑值的班,說看見孫婷婷脖子直往外噴血,她對象還給她爸媽跪下認錯!”
那個被指到的男生見自己被賣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大姑跟他打聽孫婷婷,和家人聊起她傷的多嚴重,還有聽別的護士說孫婷婷的舅舅恨死了李誠,半夜往他家門口澆了一桶汽油,吓得李誠一家至今不敢回家住的事都說了。
小地方就是這樣,牆透不透風不知道,但牆裏風一刮就是一傳十十傳百,沾親帶故的人一個也落不下。
聽完這些,周圍人皆是噤若寒蟬。
江代出愣愣聽完,眼中怒火黯淡下去,身上卸了力,那幾個抓他抓得手都酸的男生才敢松勁兒。
只有賀繁緊緊握着他的手,兩只手同樣冰涼顫抖。
砰地一聲,似有什麽重物在身後沉悶墜地。
賀繁跟江代出同時回頭,看見陳玉超表情木然地站在他們身後,書包掉在地上也不去撿,臉色紙一樣慘白,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