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上了初中後,男生們開始一個個沉迷起了讓家長老師頭痛不已的網絡游戲。
錦陽的網吧這幾年發展到遍地開花,逐漸取代了臺球廳游戲廳成為當時青少年最愛出入的場所。養活了這麽多網吧的除了騰訊和迅雷,還有個出了“DOTA”和“魔獸世界”兩款火爆游戲的外國公司,幾乎俘獲了所有玩游戲的初高中男生。
校園課間随處可以聽見中二少年們沉着嗓子學游戲裏的NPC高喊那句“為了部落”的經典臺詞。
江代出是喊得最大聲那個,當時覺得自己酷的一絕,後來想想簡直傻的冒泡。
他玩的角色是牛頭人德魯伊,午休或是周末常以一個頂着牛角的粗犷形象帶領一衆大長腿血精靈打裝備,自稱一中最強坦克,事實好像也如此。
賀繁受不了網吧裏抽煙人多,空氣不好,一起去過幾次後就不再去了。江代出今天和同學約了下副本,急匆匆吃完午飯就跑了。
無論他和誰去哪裏玩,飯都一定會跟賀繁一起吃,已經成了習慣。而賀繁這些年的挑食始終沒改,跟江代出也有直接關系。
也說不上為什麽,他就愛看賀繁吃飯時那挑挑撿撿的嬌氣樣兒,再毫無怨言地把那些挑出來的食物收進自己肚子。江致遠總說他是賀繁的垃圾桶,他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
賀繁一個人回教室時,同桌正和前座的女生頭湊着頭看雜志,見他回來,說他如果要睡覺,她們可以去後排聊。賀繁表示沒關系,他聽歌就好。
同齡的女孩總比男孩要成熟,當男生們還在三五成群地哄笑着玩褲裆撞樹那等無聊游戲時,女生們已經開始交筆友網友,研究星座塔羅牌,成系統地朝着遠方與未知探索了。
兩個女生聊天探讨的間隙,同桌轉過來問賀繁:“你是幾月幾號生的?”
賀繁正拿着MP4翻目錄,看江代出從網吧給他下回來什麽新歌,聞言答道:“十二月三十一。”
“那你摩羯座。”同桌說,“你跟書上的描述還挺像的。”
另一個女生得意地插了話:“我跟你說了我這本最準。”
賀繁笑笑,随意問了句:“那要是早十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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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推算了下,“射手,這誰的生日啊?”
賀繁直接說是江代出,反正他早把自己混成了五班的編外人員,跟大夥都認識。
同桌把手裏雜志找到中間一頁,給賀繁念起摩羯座的當月運勢,賀繁聽的心不在焉,等她又念到射手座時才集中注意力,當聽到“戶外活動時需多加留心,注意安全”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過他不算信這個,聽完便過了。
午後時光閑适,耳機裏,任賢齊用他極具辨識度,溫柔獨特的嗓音唱着:就算全世界離開你,還有一個我來陪,怎麽舍得讓你受盡冷風吹。就算全世界在下雪,就算候鳥已南飛,還有我在這裏癡癡地等你歸......
賀繁的座位臨窗,剛好可以看見操場東邊那幾棵身姿俊挺的刺槐。聽說一中建校前它們就長在那,校領導不欲砍伐,可因到了秋日會掉紮人的毛刺,便規定固定時節學生不可以從樹下經過。一入槐序,枝上素白淺粉地開起了荼盛的花,落入少年眼中成了朵朵濡濕的雲,片片障目的霧,濃濃也淡淡。
教室門沒有關,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音樂休止間賀繁摘了耳機剛好聽見。他下意識轉頭看去,見江代出的同桌王姝正站在門口朝內張望。
看到賀繁一個人坐在那,王姝像是印證了某個不好的猜想,低罵了一句口音純正的英語經典。
一與她對上視線,賀繁不禁聯想起剛才聽到的星座運勢,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起身扯下耳機便朝她快步走去。
王姝手裏還拎着來不及吃的炸串,回來時一路颠簸,弄了一手油也顧不上,不等賀繁開口就先問:“江代出是不是去樂天堂了?”
她本來還心存僥幸,覺得江代出可能和他“童養媳”在一塊兒。
錦陽的教育文化部不是吃幹飯的樣子貨,對學生上網吧這事抓得尤其嚴格,隔三差五就有執法人員突襲當地大小網吧查身份證,抓到一回容留未成年人就要罰款大幾千,因此大多網吧連高中生都不讓進,更別提初中生。
但有守法經營的老板,就有另一些奉行富貴險中求的。一中後門幾條街外有家叫“樂天堂”的網吧,因為是兩層樓,結構上有優勢,便會把二樓一處隐蔽的區域專門租給學生。
江代出的确去了,賀繁點頭,“出什麽事了嗎?”
“我跟我同學在後門買吃的,見一女的打聽我們身上校服是不是一中的,然後我倆回來的路上就碰見宋軍了,表情特嚴肅,問我們看沒看見咱們學校的人去網吧。”
賀繁一下捋出頭緒,“是有人穿校服進網吧被舉報了嗎?”
“肯定是江代出前桌,他早上把豆漿撒短袖上了,就套了件校服。”王姝思路同賀繁一致,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說他就是腦殘,光着去也不能穿校服去啊。”
事已至此,賀繁飛快思索着怎麽能在副校長趕到之前聯系上江代出,“他們誰有手機嗎?”
王姝攤手,“我沒手機,有我也沒號碼。”
賀繁想了想,問王姝:“你校服能不能借我?”
一中的校服除了規定周一升國旗必須穿,平時沒有要求,賀繁今天沒穿,王姝倒是穿着。
雖不清楚賀繁有什麽打算,但他和江代出的交情讓王姝覺得他會去撈那二百五,來不及多問,直接就把校服外套脫了下來,“拿去,不急着還我。”
賀繁點頭道謝,轉頭匆匆下樓,邊走邊将校服套在了長袖外面。
他不常運動,跑到樂天堂門口時已經氣喘籲籲,流的汗把額發都濕透了。他看着樂天堂緊閉的大門彎腰呼了口氣,沒再耽擱,擡步邁上臺階。
還沒等他進去,一個認識的網管倒先出來了,神情晦澀地朝他比了個“快走”的手勢。
賀繁就知事情不妙,退到臺階下,反朝這個叫大鵬的網管做了個讓他過來的動作。
大鵬以為他沒有看懂自己的暗示,只好下來跟他解釋,聲音壓得很低,“今天裏面有點情況,先不讓進學生了哈,你明天再來吧。”
賀繁直截了當地問:“是不是有幾個一中的男生在裏面,又來了一個男的找他們?”
大鵬一聽睜大了眼,“對,說來找他孩子,一臺機子一臺機子地挨排看,你認識?”
賀繁:“是我們副校長。”
大鵬瞬間頭皮一緊。他真以為來的是位家長,拎出自己孩子也造不成太大影響,最多退網費了事。但要是學校的人就麻煩大了。
“沒事兒,學生都在二樓,我們樓梯上貼着非營業區呢,還有路障,他不能上去,轉一圈兒找不着估計就走了。”
大鵬撓着後脖頸,話說的好像很有把握,但語氣裏聽得出他像是在自我安慰。
賀繁正要開口,網吧的門被人朝裏推開,一個年輕的女網管神色慌張地探出個頭,看見大鵬趕忙過來。
“大鵬哥,那穿老頭衫的男的說他是一中副校長,接到舉報說看見一個穿他們校服的男生進我們這了,非要上二樓看看,現在王哥找借口攔着呢,怎麽辦?他會不會給管這片兒的打電話查我們啊?”
她剛來樂天堂上班沒幾個月,還沒遇上過檢查的,更別提處理,沒了主意似地看向大鵬。
大鵬一聽,臉也刷地白了。他們樓梯上的标識只能用來攔顧客,要是檢查的來那可攔不住。
兩個網管都慌了神,倒是賀繁思考了一路,最為鎮定,校服拉鏈往上一拉道:“我去把他叫出來,就當來的人是我,麻煩你們找機會讓那幾個男生離開。”
他聽江代出說過,所有收留未成年人的網吧都有自己的“逃生通道”。
大鵬不理解地看着賀繁,“你是要救你同學?”
賀繁略一頓,“我哥。”
“你也是學生,進去碰見那校長怎麽說啊?”
賀繁不答反問:“他有檢查過前臺沒?”
大鵬,“沒,進來就直接沖裏面去了。”
賀繁:“我就說我來借前臺的電腦下載學習資料。”
網管神情猶豫,“能行嗎?他要是不信,你不怕挨批評?”
見網管不願意配合,賀繁一抿唇仰起了頭,“我是年級前十,他最多警告我沒有下次,要是你們樓上那幾個被抓了就得全校通報,并且還會把你們舉報給教育部,以後一中就沒人敢來上網了。”
兩個網管面面相觑,不由在心裏衡量起了輕重。
“成吧,那就聽你的。”大鵬自己想不出別的策略,覺得這孩子機靈,就幹脆用他的辦法,轉頭對女網管交代道:“小麗,我倆待會兒把那校長引到門口,你悄悄上樓讓那幾個孩子從窗戶跳出去。”
“安全嗎?”賀繁聞言問道。
大鵬:“沒問題的,窗戶外面摞了兩層箱子,跳到那上面沒多高。”
時間緊迫,三人來不及商量過多細節,只粗略說好了見機行事。
大鵬和女網管回去的時候,宋軍正和另兩個網吧的工作人員争論不止。
“你們既然不配合,那我叫執法的人來,到之前我就在這等着。”他言辭擲地有聲,也傳進了門外賀繁耳朵裏。
把一樓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宋軍便猜到學生是在樓上。他不是第一回進網吧抓學生,知道現在的網吧滑頭的很,什麽“私家區域”“閑人免進”都有可能是障眼法。
他正掏着手機,忽地,一個男孩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宋校長,您怎麽在這?”
宋軍聞言轉頭,見一個穿校服的男生恭敬禮貌地站在身後,仔細一看認出他來,有些不可置信,“你怎麽跑網吧來了?也跟那些差生學着打游戲?”
賀繁暗松了一口氣,心想還好他年級成績排前,兩次期中一次期末考後都上主席臺分享過學習經驗,宋軍對自己有印象。
“不是的宋校長,我來借電腦下英語聽力題。”賀繁舉了舉手裏的MP4,神情依舊溫文有禮。
“您找的是這個孩子啊!”
大鵬看着小麗在兩人說話時溜上樓後,才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走過來,“他剛才過來說要下點什麽資料,我一看他是個學生就讓他用我前臺的電腦,純屬幫忙,我可沒給他開機子啊,也沒收他費用。”
估計大鵬上學那會兒沒少叛逆,騙起老師來更加面不改色,擔心宋軍不信穿校服進網吧的人是賀繁,假裝提醒道:“你們老師見你穿着校服進來,誤會了,以為你來上網的。”
賀繁直視着宋軍又說:“我真的只是來下載聽力題的。”
他面上強作平靜,其實心跳已然快得要迸出胸口,手指關節也一直微微緊握,沒有放松過。
宋軍進門後沒有留意過前臺那邊,雖傾向于相信一個讓班主任時常挂在嘴上誇的學生,但做事又不免嚴謹,問賀繁道:“下的什麽聽力題?初中英語又不考聽力。”
“人教英語零七版,網上有免費的音頻和答案。”賀繁緊張地喉頭一滾,“我想自學,練習一下發音。”
其實賀繁并沒有十分把握過宋軍那關,因為網絡文件都可以查看下載時間,被拆穿的風險極高。幸好宋軍不懂,見他MP4裏确實有他說的聽力題,沒再追究,只叫他跟自己一塊回學校,不能在網吧逗留。
在宋軍檢查賀繁的MP4時,江代出和他兩個同學已經接到小麗的通風報信,準備從二樓洗手間的窗戶跳到對面的居民小區。
他們從窗口朝下望了眼,看到了下面摞着的兩層箱子,小麗說那裏面全都是淘汰下來的廢棄機箱,能承重,落到上面沒問題。這樣分段地跳,三四米的高度就折了半,對十幾歲的小子們來說并不危險。
窗口狹窄,一次只能容一個人通過,江代出讓兩個同學先下去,自己守着門留到最後,等他倆安全落地,才撐着窗臺邁了上去,重複一樣的動作對準箱子躍下。
結果說好的跳上去絕對安全的電腦機箱,因為被掏空賣了零件,在江代出這最後一根稻草的重壓之下轟地碎裂,箱子凹陷致使江代出一腳踩空,以一個相當慘烈的姿勢着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