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轉天賀偉東一早上班,年美紅跟對樓的大姐約好了給她弄離子燙,幫倆孩子留好早飯就開門營業去了。
江代出暑假一般都睡到十點才起,昨晚因為幹了虧心事睡得不踏實,睜眼才八點五十。他揉揉睡眼,探着腦袋朝床下看了看,見賀繁還在面朝牆壁蒙頭睡大覺,這麽熱的天毯子蓋得只露出一個後腦勺。
江代出打了個哈欠,甩甩自己睡出來的一頭亂毛,爬下梯子出屋去尿尿,開關門聲音還弄得不輕。
他洗漱完就去廚房拿了幾根昨晚吃剩的雞骨頭,跟往常一樣去他媽幹活那屋找狗,瞅了一圈兒沒找到。
年美紅正忙着給對樓大姐拉直板,告訴他狗出去玩了,再就只問了一句:小繁呢?
江代出不耐煩地說他在睡覺,又晃回廚房找吃的,路過房間時對着門縫兒朝裏看了看,見賀繁還沒動,搖搖頭心說這小子可真懶。
桌上擺着豆漿,鍋裏還蓋着六個包子,是後門那個老王頭兒家的牛肉蘿蔔餡兒,臉那麽大一個,江代出一口氣能吃仨。他不知道今天是特別餓還是什麽心理作怪,三個吃完還眼饞剩下的,出門前又抓了一個走,邊啃着邊去挨家挨戶敲他那幾個發小家的門。
有一個發小拿出來套游戲卡片,幾個孩子就圍了張石桌,一直玩到烈日高懸,熱得實在受不了了又一窩蜂地沖到門口小賣部買冰棍兒。
年秀玲在馬路對面就看見了江代出,過去後沖着他叫道:“大年!”
江代出一擡頭,見他小姨一手拎着一個大袋子,眯眼笑着朝他走來,回頭跟小夥伴兒們打了招呼就跑過去迎她。
“小姨你怎麽來了?”江代出尋思這不是上班的點嗎。
年秀玲是鍋爐廠公辦招待所的職工,當初她爸退下來,本應該是她姐年美紅接班,但她爸覺得小閨女不僅長得不如她姐,也不像她姐那麽大方爽朗能說會道,不愁沒有工作和好對象,就勸說年美紅把接班的機會讓給了她這個妹妹。
她姐委屈地在家悶着哭了兩天,出來還是答應了。主要是她姐倆感情好,她姐也确實樣樣都比她強,怕她以後沒着沒落,就讓她接了這個廠正式職工的班,自己去百貨大樓找了個收銀員的工作,攢錢又去學的美發。後來陰差陽錯,自由戀愛看上的賀偉東還是他們鍋爐廠的,轉了一圈婚後又回來了。
“今天招待所不忙,我過來看看。”
年秀玲手裏的重物已經讓江代出接過去了,她空出手擦了擦額前汗濕的劉海,想着等下叫她姐再幫她剪短點。
Advertisement
她這崗位有一點好,招待所人來得不多時候就清閑,偶爾能提早走。但她這麽着急過來也是想看一眼她那只在照片裏見過的外甥。
抱錯孩子這事放到任何一家都是承受不了的無妄之災,她姐告訴她的時候,她怎麽都不敢相信會遇上這種事,姐妹倆抱頭痛哭,不知道賀年該怎麽辦。現在這個親外甥送過來了,她不看一眼還是沒有真實感。
她見江代出剛才一起玩的孩子裏沒有生面孔,問道:“大年,你弟弟呢?怎麽沒帶他一起玩兒?”
今早他媽見他第一句話就是問賀繁,他小姨來第一句話也是問賀繁,江代出很不氣順地從鼻孔哼出一聲,“你又還沒生,我哪來的弟弟。”
年美紅被怼得一愣,嗔罵道:“臭小子淨瞎說!”
她知道江代出只是小孩子嘴上欠,沒有壞心眼,不像一些大人表面上安慰她緣分沒到不着急,背地裏造謠她結婚十年生不出,肯定是婚前跟別的男人打胎打多了。
“他在睡覺。”江代出敷衍地回了句,低頭去翻年秀玲手裏的袋子,一看全是零食和文具。他小姨雖然疼他,每次來都給他帶東西,但也不會買這麽多,想也知道是給賀繁的。
“幾點了還睡啊?”年秀玲微訝,想去攔江代出的手沒攔住,被他拽了包鱿魚絲走,“哎呀你進屋洗了手再吃,又不是沒你的份”。
“那也可能醒了。”
江代出胡亂應着,顧不上自己手髒撕開包裝袋就吃,說他媽手上有活在忙,翻鑰匙領着小姨從正門走。
年秀玲見問江代出不靠譜,還不如自己進去看,開門沒見着人也沒聽見響兒,客廳的隔斷間玻璃門只開了條縫兒。
江代出先過去探頭看了眼,跟着拉開門,“你看,我就說他睡覺呢吧。”
年秀玲進了屋,見下鋪的床上背對着門縮着個小小的身影,讓被子蒙得看不清樣子。
“小繁。”她試探喊了聲。
小小身影一動沒動。
江代出沒心沒肺地嚼着鱿魚絲,幸災樂禍地讓人看他的懶樣兒。
“小繁,我是小姨啊!”年秀玲上前幾步,站到床跟前俯下身又問。等了幾秒,見孩子還是沒有反應,有些不放心地把被子掀開了一個角。
賀繁露出了半張尖削的側臉,皮膚紅得像顆快要爛掉的水蜜桃,額上的頭發全是汗濕的,一撮一撮粘在額頭上,蹙眉閉着眼,發出一聲小貓一樣微弱的呻吟。
年秀玲眼見不對,伸手一摸賀繁的額頭,驚出了聲:“我的媽呀,怎麽這麽燙啊!”
江代出聞聲探過身來,“怎麽了小姨?”
“發燒了,我說怎麽這個點兒還睡覺呢!”年秀玲又伸手進被子裏摸賀繁的臉和脖子,見他應該是感覺到有人在叫自己,睜了睜眼又合上,像是已經燒得快沒了意識。
年秀玲想抱起賀繁,可縱然他不像江代出長那麽高,也有好幾十斤,試了一下沒有抱動。
“賀年你快去叫你媽來!”
江代出也沒想到賀繁怎麽說發燒就發燒,應了聲就往屋外跑,迎頭與剛送走客人準備回來做午飯的年美紅撞上。
“怎麽了這是?”年美紅先是聽見妹妹叫了一聲,兒子又急吼吼地往外跑,她不明就裏,捂着撞得生疼的肩膀往屋裏一看,就見她妹懷裏抱着滿臉通紅的賀繁。
年秀玲慌道;“姐,這小孩兒熱得都燙手了,得上診所還是醫院啊?”
年美紅一聽急了,忙過來試賀繁的體溫,一摸果然燙得吓人。昨天明明還好好的,今早從門縫看了眼還以為他睡得挺踏實,沒想到會發這麽高的燒。
她強作鎮定拿主意道:“打車去醫院,我抱着他你幫我扶一下。”
和妹妹說完,她又轉頭交代江代出:“大年你看家,再有人來就說我出去了,飯你自己想辦法上誰家蹭一口,我們走了啊。”
江代出呆愣愣地點頭,手裏鱿魚絲的袋子攥得變了形,“我知道了。”
年美紅跟年秀玲一走就是一下午,江代出餓了就把賀繁沒吃上的早飯拿來填肚子,又從他小姨帶來的零食裏拿了包餅幹吃,別的都沒動。
他坐窗戶邊上等得心焦,書看得有一眼沒一眼,小夥伴來叫他他也不出去,說得看家。
等到六點多,賀偉東也比平時回家晚,江代出才知道他媽打電話把他爸也叫去了。
“爸,我媽和小姨呢?”
江代出反思來着,認為是自己昨晚的惡作劇惹了禍,因此有點不敢提賀繁。
“讓你小姨回去了,我一會兒帶點東西上醫院換你媽,今晚就不回來了,小繁得住院。”賀偉東嘆了口氣,卷起袖子進廚房準備做飯。
江代出跟進去,心虛地問:“他病得嚴重嗎?”
“打了兩瓶才退燒,今晚再觀察觀察。”賀偉東把米淘好,放進電飯鍋裏按下開關,又從冰箱拿出幾個雞蛋往碗裏磕。
見江代出站着也不走,突然轉頭問他:“大年,你說是不因為咱家條件太差了,他才來一天就适應不了?”
沒等江代出的回答,賀偉東又搖搖頭,抓了把青菜過來,“算了,我問你幹什麽。”
十歲的孩子懂什麽。
江代出确實不能理解什麽是“家裏條件差”,他把重點放在了“才來第一天”。賀繁才來第一天就讓他弄病了,害全家跟着忙活,他爸晚上還要陪賀繁住醫院。
“爸,我幫你洗菜吧。”他想為爸媽做點什麽來彌補心裏的歉疚。
“不用,你去把我的牙刷牙杯毛巾找個幹淨袋子裝上,我一會兒拿走。”賀偉東擺擺手打發他出了廚房。
賀偉東胡亂扒拉了幾口飯,把要給賀繁帶的裝進飯盒,收拾了點東西又去醫院了。過一會兒年美紅回來了,頭發和妝都亂糟糟的,一臉倦容,比往常幹一天活看着還要累。
江代出給他媽遞了拖鞋,又去廚房盛菜盛飯端上桌,等他媽坐下他也才跟着動筷子。
“大年,吓壞了吧。”
年美紅見江代出這麽貼心,安撫地把他翹起的頭發捋了捋,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的小寶貝長成大孩子了,有些角度看過去,已經開始有了點小少年的樣子。圓鼓鼓的後腦勺配上輪廓起伏明顯的五官,即便因為貪玩兒曬得很黑,也可以預見他長大了會有多英俊。
以前也有人說江代出長得像她,大概只是因為她也不難看,五官沒什麽缺陷就覺得像罷了。第一眼看到江致遠手機裏賀繁的照片,她才不得不承認了“血緣關系”這件事。
而有着她骨血的孩子卻因為她的粗心大意,高燒到神志不清才被她妹妹發現。
年美紅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責中,翻來覆去地想是不是家裏冷,是不是給他吃了什麽不對,還是像她妹妹說的,孩子遭了這麽大的變故,給吓着了。
“媽,他醒了嗎?”江代出問。
年美紅沒有注意到江代出的踟蹰,“醒了,打完第一瓶醒的。”
江代出緊張地抓了抓耳後,“他有說什麽嗎?”
“他說要是打吊瓶費時間就給他打屁股針,他說不害怕。”
年美紅當時聽到這話心裏一緊,想到江代出生病的時候,醫生要給他紮屁股針他能把人家診室的屋頂嚎穿,也就仗着自己生着病誰也舍不得訓他。
賀繁卻懂事得讓人心疼。
她自知沒有道理追究江致遠和付雅萍有沒有給她的親生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但從那兩夫妻非換回孩子不可的态度也看得出賀繁并不讨他們喜歡。連她妹妹也說那家人太冷血,養了十年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的,也不至于送回來連在當地住個幾天,再陪陪孩子的時間都抽不出來,說生意忙時間緊也要分是個什麽事兒。
“那他說沒說為什麽發燒啊?”江代出追着問。
“沒說,他應該也不知道吧。”
“媽。”江代出忽然鄭重地叫她,從凳子上下來在她面前站得筆直,一臉破釜沉舟地說:“媽我錯了。”
年美紅不解地看着他。
江代出主動将他幹的壞事都招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