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啪”地一聲,江代出的腦袋上挨了年美紅一筷子。
“說什麽呢你?”
她又補了江代出一記眼刀,手上快速把賀繁碗裏的辣菜往外夾,還對賀繁說:“他缺心眼兒,你別理他啊。”
江代出打小就皮,挨他媽瞪幾眼稀松平常,渾不在意。摸了摸腦袋發現有菜湯,才不滿地嘟囔了幾句。
又轉頭看賀偉東,見他沒怎麽吃東西,倒一個人把酒喝了小半瓶,缺心少肺地說:“爸,再等我三年,不對,五年吧,等我十五我陪你喝,現在不行,現在喝了腦子會變笨。”
說完就拿了個雞脖子逗富貴,把富貴騙得在桌子底下團團轉。
賀偉東苦笑了笑,低頭給自己倒上,悶悶地一口而盡。
“小繁,賀年跟沒跟你說過咱家這兩條狗的大名?”
年美紅見賀繁也喜歡狗,便想着聊一聊調節下氣氛。說真的她這頓飯吃得心裏七上八下,百感交集。
男孩這麽大正是人嫌狗不待見的歲數,但賀繁不一樣,他安安靜靜的,不鬧騰不任性,做事會看大人臉色。除了稚嫩的外表和藏不住的膽怯,懂事得根本不像這般大。
生疏感沒法光憑血緣化解,她有點拿不準該怎麽和這樣性格內向的孩子相處,只能把想說的話說之前先在心裏過兩遍,想做的事先在心裏模拟一下,生怕一個馬虎,讓賀繁覺得不适應或者委屈。
更難的是,她還要兼顧江代出的心情,不能讓他因為賀繁的到來而心裏産生落差。
“沒有。”賀繁回答年美紅,想不到這兩只小狗除了叫富貴和小旺還另有大名。
“黑的那只叫‘茍富貴’,黃的叫‘勿相忘’,都是賀年給起的。”
賀繁注意到,年美紅每提起一旁這個男孩的事,就會由然地眉舒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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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武俠小說看多了,非要這麽叫,但我聽着不順口啊,就又給起了小名叫‘富貴’和‘小旺’。”
江代出是那種典型的拿根棍子當劍耍,披個床單扮大俠的江湖迷,這主要歸結于年美紅店裏一忙起來,就拿兩本鄰居家孩子大了淘汰下來的小人書打發他。
江代出的學習成績不好主要是因為不愛學,心思不在作業和考試上,但他非常聰明,尤其是識字特別早,五六歲就能對着拼音磕磕巴巴讀完一套幼兒插畫版的四大名著,還能呲着一嘴漏風的牙給年美紅跟賀偉東講“排骨開天地”和“孫武松三打白虎精”的故事了。
後來語文課上學會了用新華字典,他不知怎麽摸到家五毛錢一天可以租書來看的店,大部分零花錢就都有了去處。年美紅不幹涉他這個愛好,覺得孩子看書是好事,老話說“開卷有益”,哪怕看的是閑書也總比招貓逗狗四處惹禍強,生日年節時也會帶他去書店挑書當禮物。
茍富貴和勿相忘是兩只中型串串狗,什麽串什麽早就無從考究,粗略算來一歲多,是去年江代出在小區垃圾桶邊上撿到的。當時同個紙箱子裏共蜷縮着六只奄奄一息沒睜眼的小狗崽,江代出一發現就火急火燎地捧回了家。年美紅一個頭兩個大,買了奶粉和針管一天幾頓地喂,最後三公三母也就活下來這兩只公的。等長大一點看出品相,茍富貴是黑短毛白圍脖,勿相忘是黃長毛白手套,估摸着是土狗串了八國聯軍。
當然這些都是關系破冰之後江代出告訴賀繁的,當時當刻,他聽到起名字的事兒就哪壺不開提哪壺。
“對了媽,你不是說我倆都要改姓嗎?名字能改嗎?我能自己起個不?”
賀繁聽到後只微微擡了下眼,什麽也沒說。對他來講姓賀跟姓江沒區別,父母兒女都可以說換就換,別說一個姓。反正這裏沒人認識他,等開學去了新學校,就叫“賀繁”就好了。
年美紅不确定地說:“這得跟……你親媽親爸商量一下吧,萬一他們要給你起呢?”
“我不!我就要自己起!”江代出一口回絕,從椅子上站起來,興沖沖舉着兩根筷子在胸前比劃,“我剛學了一句詩,‘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我要叫‘江代出’,怎麽樣?酷不酷?”
賀偉東本來在一旁郁郁不樂,聽他這麽說噗嗤笑了一聲,“還好你沒說要叫江風騷。”
年美紅也跟着笑,轉頭看賀繁,“小繁呢?你想不想換個名字?”
“就是‘賀’這個姓不好起名,我跟你賀叔叔當初想了好長時間都想不到滿意的,後來不是快過年了嗎?我一想啊,我倆的姓加一塊不就是賀年嗎?幹脆就叫賀年好了,有意義,還吉利。”
年美紅沒少跟江代出的玩伴們講起“賀年”這個看似用了心,實則碰了巧的名字由來。
賀繁剛好吃光碗裏的飯,規規矩矩地放下碗筷說:“我不用的,阿姨,我改叫賀繁就行。”
年美紅聽到那聲“阿姨”,方才意識到自己順了嘴,懊惱得直發慌,趕緊拿過賀繁的空碗找補道:“那個……媽……媽媽給你盛飯去。”
江代出眼疾手快,丢下啃了一半的排骨探身去搶碗,“媽,我去給客人盛。”
年美紅沒撒手,低聲喝止江代出:“你松開,我去。”
江代出裝作沒看到他媽使過來的眼色,一把将碗拽過來就要進廚房。
“不用了,我吃飽了。”賀繁出聲叫住江代出,“謝謝。”
一旁傳來打火機撥動時的摩擦聲,賀偉東點起一根煙,隔着淡淡一團煙霧對賀繁說:“吃完了就進屋吧,我在這抽根煙,嗆。”
又看了眼江代出,“你也別吃了,上我屋寫作業去,別臨開學前一天才忙着借同學的抄。”
江代出破天荒地沒有拒絕寫作業的提議,只是說了句“我回自己屋寫”,就跟在賀繁後面進了從今将是兩人共同的房間,還拉上了玻璃門。
年美紅聽那門被關得“呯”地一聲,覺出臭小子是故意的,怕他欺負賀繁,擡腳要進去卻被賀偉東叫住了,“你就別管了。”
“越管越亂,”賀偉東說,用沒拿煙的那只手掌搓了搓前額,重重嘆了口氣,“咱家現在還不夠亂嗎?”
賀繁轉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盯着自己的江代出,心裏很忐忑,指尖不由輕輕捏住了衣角。
江代出的個頭在一塊打球的男孩裏都是鶴立雞群的,別說站在瘦小單薄的賀繁面前,懶懶塌着背抱臂一歪都還高出來半個頭。而且他發現只要自己一板起臉,賀繁就有點要躲他。江代出為此頗感得意,用強者對弱者的輕蔑語氣問:“你是不是怕我?”
賀繁抿了一下嘴唇,不作聲。
江代出當他默認,便自問自答:“老實點不要煩我,我就不會揍你。”
賀繁還是沒有吭聲,江代出便認定他好拿捏,不講理道:“外面那兩位是我爸和我媽,你只準叫他們叔叔阿姨,記住沒?”
賀繁頓了頓,說:“血緣上講不是這樣的。”
他其實也才弄明白“親生與非親生”這件事不久,是江致遠跟他講的。他說這話不是要反對江代出,實際上讓他管一對陌生人叫爸爸媽媽,他也叫不出來,只單純覺得江代出這種霸道蠻橫的态度很不好。
江代出以為賀繁的意思是不答應,身子往前一傾,給了他無形的壓迫感,語氣嚴肅道:“我不管,我說不準叫就不準叫,聽到沒有?”
賀繁被逼得後退半步,小腿已然磕到床邊,他不想生事,便不打算再和江代出争論,低聲應道:“我知道了。”
江代出見賀繁服軟态度良好,心裏挺受用,便收回威脅眼神放過他,爬到上鋪繼續看小說去了。
然而消停不到一晚上,江代出就又起了玩心。
睡覺前,年美紅特地囑咐他教賀繁用熱水器,還提醒到熱水器容量小,燒水也慢,如果他先洗澡要記着留些熱水給賀繁用。
江代出滿口答應,卻借機幹起了令人不齒的小人之事。
他平時洗澡都是花不了幾分鐘涮涮就出來,今天卻故意拖拖拉拉洗了半個小時,把熱水用得只剩一點點,出來後還偷偷關掉了熱水器插板的開關。
賀繁洗到一半發現熱水沒了,等了好半天怎麽也等不到水變溫,才明白過來是被算計了。可他頭上身上還全是泡沫,只能硬忍着用冷水将自己沖幹淨。
等他拿毛巾胡亂擦好已經冷得牙齒打顫,手腳發僵,手抖得連睡衣都穿不上。
床位是江代出擅自分配的,他窩在上鋪一邊打游戲機,一邊豎着耳朵偷聽浴室裏的動靜。察覺到賀繁出來便故意将游戲聲音開到最大,欲蓋彌彰地掩蓋自己的惡行。
而賀繁什麽也沒說,進來後直接上了床,窸窸窣窣地鑽進了被子裏。
江代出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任何聲音,偷偷伸頭往下鋪看了看,見賀繁臉朝着牆壁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似乎已經睡着了。
他覺得沒趣兒,索然,無味,也關了游戲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