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有人叫了聲賀繁的英文名,語氣帶着熱切和驚喜,跟着還有噠噠跑來的腳步聲。
賀繁回頭,先是在那張滿是笑意的秀氣面孔上定了幾秒鐘,才認出這個已經由遠及近跑到他眼前的男孩。
“喬遇?”賀繁确認來人,還是十分驚訝。
見賀繁認出自己,男孩咧嘴露出八顆整齊的小白牙,又叫了一聲:“小繁哥。”
喬遇上下打量賀繁,近看還是覺得這幾年他一點都沒變,剛才隔着老遠看個側臉就知道是他。
“你怎麽會在這?”喬遇先問,實在沒想到會在節目的錄制場地碰上他。
“我算工作人員吧,我們公司協助這個節目。”賀繁一低眼看到喬遇胸口的名牌,訝異道:“你是選手?”
“嗯,我二十九號,你什麽時候來的溫哥華?怎麽沒告訴我一聲。”
喬遇算是賀繁好友列表裏為數不多幾個除了打工以外認識的人之一,比賀繁小幾歲,在東部上學時兩人短暫當過室友。
雖然同住過一間地下室,但喬遇跟賀繁當時的境遇完全不同,他家境殷實,會來這麽一個鳥不生蛋的小城上學完全是被無良中介坑的。那時候他按當地法律算起來還沒成年,所以中介安排他住到一個當地人家裏,給他當監護人,就是賀繁相處了幾年的房東。
養尊處優的富二代适應不了終日不見光的地下室和小城的荒涼寂寞,沒過多久就轉學去了多倫多,賀繁以為他畢業後應該會回國,沒想到能在這裏遇上。
喬遇剛搬來地下室走廊另一邊的小房間時,賀繁沒怎麽注意他。兩人雖然共用公共區域,但他早上出門時喬遇還沒起,夜裏他回去喬遇也都在房間,許多天兩人都沒打過幾次照面。
後來有一次是在廚房裏煮面碰上,喬遇主動問賀繁要了微信。
賀繁沒有在朋友圈發東西的習慣,只有每年大的節日會發一些諸如“新年快樂”,“Merry Chrismas”之類的祝福語。喬遇發的朋友圈則是翻不到頭的多。而那些照片和搭配文字毫不掩飾地向賀繁傳達着一個讓他瞠目結舌的信息——喬遇是Gay,且有一位暫時異地的同性戀人。
賀繁放大了好幾張照片才确定不是自己想歪。
Advertisement
照片上的喬遇或微笑着倚靠在另一個高大些的男人懷裏,或拉着那男人的手做各種各樣搞怪的表情。還有些更露骨直白的牽手或是親臉照,只是那男生的臉始終被一個粉色豬頭擋着,或者只露背影或一只手臂,連側臉也都是光影模糊看不清長相的。
後來兩人又在家裏碰上,喬遇正在和人在國內的男朋友打電話,大大方方地叫對方“寶貝”,“親愛的”,還說“我想你”。
真摯的愛意與厚重的思念,通過電波跨過了山與海繞上一圈,再回到這間昏暗陰冷的地下室,在賀繁眼前耳邊轟隆震蕩。賀繁從來不知道,原來同性間的愛情也能這樣光明正大,直接坦蕩。
也不怪他到了一個連同性婚姻都合法的國度卻仍對Gay這個群體了解不多,在此之前,在他生活的環境裏,他見過的Gay就只有江代出一個。
可能賀繁當時刷白的臉色讓喬遇不安,等和男友挂了電話,喬遇小心試探地問了他:“Alex,你恐同嗎?讨厭Gay?”
賀繁意識到自己的反應讓喬遇誤會了,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說:“我沒有讨厭,我認識一個Gay,他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喬遇松了口氣,賀繁當晚卻失眠了。臨到天亮将将入睡,卻被噩夢魇住,想醒也醒不過來。
夢裏的雪和最後一次見到江代出那天一樣大,冰封了天地,凍疼了五髒。他獨一人在雪裏地走,不停向前走。夢裏沒有其他人經過,他想着的人也不在那裏,茫茫雪面只有一串他自己留下的腳印。他走出很遠很遠,始終不停,雪也不停,直到他筋疲力竭,将要倒在那片雪地裏,才被鬧鈴聲解救出來。
抛棄和被抛棄,究竟哪個更難釋懷?
“你好,我是Max Jiang,Max Generation的CEO。”江代出打斷兩人對話,朝喬遇伸出手。
喬遇一聽是節目制作方的人,忙禮貌伸手淺握,“您好,我叫喬遇,是Alex的朋友。”
方才他跟賀繁說自己是選手的事估計這位也聽到了,就沒再贅述。
江代出見喬遇這樣介紹自己,好像他跟賀繁才更熟似的,忽然有種小孩子較勁兒那種不服氣的感覺,雙手插回兜裏回了句“我聽見了”,就別開眼去。
喬遇個子一七七,比賀繁還要低一點,江代出跟他說話完全沒低頭,很容意給人居高臨拿下巴看人的感覺,況且此時他的神情的确倨傲。敢情方才自我介紹只是單純想顯擺自己是個CEO。
就江代出這種規模的小公司老板喬遇自小跟着老爸老哥見過多了,不至于不入眼吧,但如果單憑這級別的身價就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他覺得這人怕不是自傲得過了頭。
本來還在心裏感嘆,這人長得好帥,不輸齊仰山。
賀繁察覺到兩人間氣場不對,适時站出來朝喬遇補充介紹:“這位是我老板。”
既然是賀繁的老板,喬遇便也不好出言嘲諷,只能是算了。
他心想還是回頭私下再找賀繁敘舊,順勢問道:“那你們是來工作的吧?”
賀繁:“對,今天有同事來拍花絮。”
喬遇便說:“那你們忙,我也去排練了,回頭約個飯吧。”
賀繁說好。
喬遇看都沒看江代出一眼,轉身前又朝賀繁晃了晃手機,“微信聯系哦小繁哥。”
見賀繁點頭,便笑着跑開去了前臺。
要說江代出一眼就不喜歡喬遇這個人倒也沒有,他就是不樂意看賀繁跟別人比跟自己走的近,這個毛病從小帶到大,已經刻進了骨子裏成為本能,恐是難改。
尤其看見賀繁對着喬遇面露微笑,語氣輕松自然,而對着自己卻總顯得拘謹,更別提喬遇有賀繁的微信,而自己卻是被拉黑了很多年。
江代出早就沒再用原來的微信了,他知道賀繁也是。
剛拿到賀繁手機號的時候他試着搜過,可賀繁要麽是沒綁定,要麽就設了權限,總之搜不到。他自己倒是設置了手機號可添加好友,但賀繁沒想過要加他。
攝影組把場地各處都摸排取景了一遍,試了幾個角度覺得效果不錯,正巧有兩位選手在排練,征得他們同意後,臨時決定要錄幾段賽前準備的影像做花絮。
賀繁陪江代出視察完後臺出來的時候,正見喬遇坐在舞臺中間把節目贊助商的LOGO貼紙往吉他上貼,擡臉問工作人員“這樣可以嗎”,得到确認後就低頭随意地撥了兩下弦。
攝影師找了個光感不錯的角度,拍下了喬遇和工作人員的對話。
“是唱參賽曲目嗎?”
“那不行,原創作品得保留神秘感。”
“哇,你還是原創歌手,好厲害啊!”
“不才不才。”喬遇笑着擺手自謙,擡頭朝人群搜尋,在離舞臺不遠的地方找到了賀繁。
他收回目光對工作人員說:“唱一首我朋友喜歡的老歌吧,正好他今天也在現場,就當慶祝我倆久別重逢。”
江代出跟賀繁所在的位置是聽不見喬遇說話的,但喬遇開唱之前朝他們這邊招了招手,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賀繁正好看見了。
賀繁回以一個鼓勵式的笑。
一位工作人員這時過來,對江代出說第一排觀衆席給他留了座位,問他要不要過去坐,還給他遞了一瓶水。江代出說不用了,把水接過來扔給了賀繁。
吉他聲響起,舒緩的前奏過後音響裏傳來喬遇那天生就适合唱情歌的嗓音,帶着點獨特的咬字習慣和鼻腔共鳴。
忘記分開後的第幾天起
喜歡一個人看下大雨
沒聯絡孤單就像連鎖反應
想要快樂都沒力氣
雷雨世界像場災難電影
讓現在的我可憐到底
對不起誰也沒有時光機器
已經結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擺在心底不管別人說的多麽難聽
現在我擁有的事情是你是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
誰也不行從我這個身體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鎖區有關于你絕口不提
沒限期
一首陳小春的《獨家記憶》,屬于在場大多數人的學生時代,很老的歌。喬遇的音色與原唱并不相似,也沒有刻意模仿的痕跡。他從容地撥着弦,時而低頭看着吉他,時而擡眼對住鏡頭,露出腼腆卻不膽怯的笑,重複副歌部分時還随性地改編了幾處旋律,感染力十足,讓在場許多聽衆都沉浸地摒住了呼吸。
賀繁明白了喬遇為何剛才會朝他那樣笑。
這首歌他曾在喬遇的生日派對上唱過,當時喬遇的幾個中國同學每人都唱了一首,硬逼着他也唱,他就點了這首歌。他還記得那時他唱完之後,喬遇問他:小繁哥,你是不是也有過很深愛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