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降爵降官和罰俸
第56章 降爵降官和罰俸
馬車上,林黛玉忽然嘆了一聲,“怪沒意思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什麽,她們或多或少都覺得我是炫耀,想要高她們一頭。”
“我懂你。”顧慶之點頭贊道:“原先我在賈家的時候,單從下人也能看出來,一點虧不吃,得幾個賞錢都要攀比,不給賞錢還要明嘲暗諷,縱然是賞錢一樣,還要比誰的銅板新。下頭人這樣,上頭人又能好到哪裏去?無非就是更要臉面沒那麽露骨。”
“不過也挺奇怪的,那薛家姑娘,平日裏最是得體一個人,見我封了縣君,也不當面叫我颦兒了,不過她今兒平白刺了我好幾回,原先我們——”林黛玉一頓,“我猜她肯定是想試探什麽,不過管她呢,誅十族我倆都沒關系。”
顧慶之笑了好幾聲,笑得林黛玉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正是,還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什麽呢?”顧慶之順着她的意思話鋒一轉,“前兒他們拿來的白露茶你嘗了沒有?”
“還行,比春茶味道濃些,也經泡,不像夏茶那麽苦,清香裏透着回甘,我挺喜歡的。”林黛玉點評完就又補充了一句,“現在這些就夠了,你可別再拿來了,我還想嘗點別的呢。”
顧慶之故作失望嘆了一聲,“秋天是該吃鴨子的時候,咱們吃鴨子吧?”
“我就知道你喜歡吃鴨子。”林黛玉羞他道:“臨來京城,別的不提,專門去問張嬸子要不要去京城見識見識,就是為了吃她做的麻鴨。虧你還是國公爺呢。”
“國公爺怎麽了?國公爺就不能有點口腹之欲了?人長嘴是為什麽?”顧慶之鎮定道:“況且我一個新封的國公,家裏哪有什麽下人,自然是要四處搜刮些的。”
“我知道,爹爹說別人長嘴不知道,你長嘴就是為了忽悠人,還叫我不要信你的。”林黛玉笑眯眯看着他,伸手出來,“你要怎麽賄賂我?不然我要告訴爹爹,你看上他的廚娘了。”
“我新得了一盞能折起來的燈,折起來就這麽厚——”顧慶之伸出手比劃了一下,也就一寸多,“打開是兩面鐵皮一面琉璃,擋風還亮堂,你要是喜歡,就給你了。”
兩人說說笑笑回了安國府,這邊的榮國府,就是熱鬧中透着落寞跟不自信。
尤其是賈寶玉,自打送了林黛玉走,他似乎是為了掩蓋什麽,越發的賣力說笑了。
不僅僅體現在說笑話恭維老太太上,而且還笑得前仰後合,遇見精彩的唱段或者笑話,還會用力的鼓掌,表情誇張到看不到眼睛。
問題是他都多大了?這等動作,就算是他侄子賈蘭來做,也浮誇了些,更別說賈寶玉了。
Advertisement
說到賈蘭,他跟賈環照舊沒怎麽露面,也就是過來行過禮,拿了個銀锞子就走了。
大家習以為常,就是陪着賈母的李纨,也絲毫不提自己兒子。
賈母這壽宴原本就有點“沖喜”的意思,加上林黛玉提前走叫她略感不快,為了表達“沒你我們一樣熱鬧”的隐藏想法,戲班子一直唱到了天黑。
賈母給了雙倍的賞錢,戲班子感恩戴德的收拾東西走了。
人一散,賈母越發的疲憊了,再加上一直坐着腿腳僵硬,兩個丫鬟拉着,一個丫鬟背後扶着,這才把她架了起來。
一見賈母這樣子,不管是兒媳婦還是孫媳婦,包括孫輩們也都知道老太太沒精神再叫他們陪着解悶了。
人很快散了個幹淨,賈母回到屋裏也沒空想別的了,小丫鬟給她按腿的時候,她都差不多睡着了。
榮慶堂很快安靜了下來,賈寶玉卻是睡不着的。
他也不換衣服,又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沒精打采歪在了外間的羅漢床上。半晌又是長籲短嘆一聲,“林妹妹怎麽就變了呢?”
“誰能不變?”晴雯道。
“我就不變。”賈寶玉翻身坐起,認真的反駁道。
晴雯嗤笑道:“二爺可再別說這話了。前年剛認得秦相公的時候,回來說有這麽個人陪着,天天去讀書又有何妨?如今——”
“你胡說八道什麽!”賈寶玉一下子掉了臉,尤其是今兒林黛玉也勸他上進,叫他更是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與他為敵。沖林黛玉發火兒是不可能的,再說人家也沒給他這個機會,如今正好晴雯撞在了槍口上。
“走走走!”賈寶玉沒好氣道:“我用不了你氣性這麽大的丫鬟,不過說兩句話就嘲笑主子,誰教你的規矩!”
“走就走!”晴雯原本也不想上夜,尤其是跟襲人一起,她直接把手裏墊子一摔,抱着準備好上夜的被子直接走了。
裏間,正鋪床的襲人一直都聽着,寶二爺現住在老太太院子裏,一共就三間廂房,白天伺候的丫鬟多,晚上也就兩個丫鬟伺候,其餘都在後頭睡着。而且人多了寶二爺也睡不好。
晴雯因為睡覺輕,上夜多半是她的活兒。
襲人又等了等,這才出來,道:“床鋪好了,二爺——晴雯呢?”
賈寶玉根本沒察覺就這麽三間廂房,外頭說什麽裏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跑了,不過說她兩句,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姐脾氣?以前是我太慣着她了,生生叫她成了這個模樣!”
襲人柔聲細語勸慰道:“許是給她排的上夜太多了,縱然白天能補覺,夜裏睡不好也難過的。”
“我夜裏又不要做什麽?我一覺睡醒就天亮了,睡我屋裏難道還不如睡後罩房?”
襲人忙拉了他起來,“二爺快別生氣了,氣大了也睡不好的,熱水都準備好了,我給二爺揉揉腳吧。”
不遠處,王熙鳳跟賈琏這一對兒正算銀子——确切的說,是他們從最近的工程項目裏撈了多少銀子。
賈琏笑道:“老太太起這一處花廳,至少得安排進去八個丫鬟八個婆子,二奶奶可得了不少孝敬吧?”
王熙鳳嘴角翹了起來,顯然很是得意,“二爺別說我了,不過是些丫鬟婆子,十六個人加起來,月錢都不到十兩的,能有什麽孝敬?二爺眼皮子怎就這樣淺?”
“月錢雖不多,可賞錢多啊,我上回聽說,老太太院子裏的嬷嬷,一年光賞錢就八九十兩了。”
“哪兒有這麽多?老太太院子裏一百多人伺候着,若是真這麽賞,一年一萬兩銀子都打不住。”
賈琏聽見這話,下意識算了算,按照賈府一年快十萬兩的支出,再想想下頭人公認的肥缺,其實也大差不差了。
“二奶奶得了銀子,也不想想你家二爺?也不送點什麽表表心意?”
王熙鳳笑道:“我還沒說二爺呢,二爺倒先來說我了。花廳又蓋一次,還比上回好,聽說也花了不少,二爺落在手裏的,怎麽也有五千兩了吧?”
“沒這麽多,那麽多人分呢。”賈琏掏出一支金釵來,“這是給你的。”
王熙鳳喜滋滋別在頭上,回頭看賈琏,“好不好看?”
賈琏點頭笑道:“二奶奶天生麗質,倒叫這釵又多了三分貴氣。”
王熙鳳很是受用,不過等梳洗過後,兩人躺在床上,又同時嘆了口氣。
“這兩年花得銀子有些多,得從哪兒扒拉些銀子出來,不然臨近過年,難道要省簡不成?”
賈琏也道:“去年修榮禧堂,花了快十萬兩,今年又給老太太修了兩次屋子,也花了快十萬兩,公中已經沒什麽銀子了。”
兩人想了想,幾乎是同時道:“先把庫裏別人送來的賀禮整一整,不重要的先賣了再說。”
再遠一些,京郊王夫人的田莊上,周瑞家的也正在教自己的男人。
“你管着春秋兩季的租子,每日奔忙,又要與那些刁民費口舌,多些辛苦錢又能怎麽?”
周瑞道:“已經拿了不少了,不然你女婿那個古董鋪子是怎麽開起來的?”
“我不管,我辛苦在賈家伺候這麽多年,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就為個外人把我攆出來,一點情面都不給我。我原想着老太太做壽,就該接我回去了,哪知連個消息也沒有。”
周瑞家的已經完全不是原先在賈府那個體面的模樣了,連頭油都沒抹,額頭一圈碎發亂糟糟的,顯得有點瘋狂。
“原就是她們該我的!再多拿半成!”
賈家的下人就不沒有不貪的,貪了才是自己人,不過就是貪多貪少的問題,周瑞管了這麽多年地租,也吃了不少好處,心早就大了,如今又被自家媳婦這麽一說,橫豎也不是自己主動的,他當下便點頭。
“去年京裏都還幹旱呢,更何況別處?收成比不上天子腳下也是正常,再說也得多給佃戶留些糧食,免得人家說咱們榮國府太苛刻。”
周瑞家的笑了起來,“這才對。”
視線回到榮國府,因為天已經黑了的緣故,薛姨媽跟薛寶釵兩個一路走回去,很是費了些功夫。
“這一天下來,我腳都腫了。”薛姨媽嘆息道,她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兒,滿心都是憐惜,“我年紀大了,怎麽都行,就是苦了你。你哥哥不争氣,還要聽林丫頭說一天的安國公如何如何。她如今的确是發跡了。”
“快別說這話了。”薛寶釵揮揮手,叫屋裏伺候的人出去,雖然屋裏的人都是她們薛家自己帶來的,但體己話也不是能叫她們聽的。
薛寶釵又往薛姨媽身邊湊了湊,母女兩個一人腳下泡着個熱水盆子,因為穿了一天的鞋,整日都不帶休息的,腳腫了不說,還都勒出印子了。
薛姨媽很是心疼,“我看老太太今兒也累了,你姨娘陪了一天,明兒必定也早起不了,你也多睡半個時辰,好生歇着。”
薛寶釵也道:“回頭給腳底下墊個東西,免得第二天還腫。”
母女兩個互相體恤兩句,話題不免又移到了她們最大的目标,賈寶玉身上。
“我今兒試了林丫頭好幾次,還叫史丫頭也去了。”薛寶釵若有所思道:“我看她的意思,對寶玉怕是還有情。寶玉最後還大張旗鼓追了出去,回來那樣子,肯定是又說了什麽。”
薛姨媽很是緊張,“原想着她這身份,如今該是看不上寶玉了,卻不曾想——”
她頓了頓,“不過寶玉……人長得的确是好,心腸也好,沒什麽脾氣,待下頭人也寬厚,也聽勸。”
當然這是明面上修飾過的說法,薛寶釵也明白她母親的隐藏意思:賈寶玉人傻耳根子軟,不分是非,還好糊弄。
“雖然只是個從五品小官的兒子,不過老太太喜歡他,将來好東西肯定都是留給他的。”
薛家在賈家也住了幾年了,又是商賈之家,如何看不出來賈家正走下坡路?
可賈家走下坡路,跟賈母手裏好東西不少并不沖突。
賈母是侯爵之女,嫁的是國公,國公又死得早,她一人支撐榮國府多年,嫁妝不少,這些年攢下來的好東西更多。
縱然爵産是給大房的,可賈母手裏的東西,肯定比爵産還要豐厚。
就算她們薛家往賈家填了不少銀子,還是那句話,好日子在後頭呢。
這麽一分析完,薛姨媽也嘆了口氣,“原想着她是鹽老爺的女兒,家裏不該缺銀子的,卻沒想還是看上了老太太手裏這點東西。”
“興許還想着叫寶玉入贅呢。”薛寶釵也道:“那位林老爺都有五十了吧?就只有這一個獨女,若是入贅的話,從五品小官的次子,這身份就很合适了。又從小一起長大,情分也有,寶玉一直追着林丫頭,将來也好拿捏。”
薛姨媽嘆息道:“就算你哥哥這樣了,要入贅,我也是不願意的。”
“姨娘肯定也不願意讓她兒子入贅。”薛寶釵若有所思道,“真要入贅了,将來他們二房豈不就剩下蘭哥兒跟環哥兒了?蘭哥兒性情冷漠,誰都不親近,環哥兒……我也叫莺兒同他賭過錢,是個無賴呢。”
“不止這樣。老太太手裏的好東西肯定是給寶玉的,若是他入贅,二房就要過苦日子了!”薛姨媽笑道:“幸虧林丫頭大張旗鼓的回來,連老太太的臉面都不給,明兒我就去試試你姨娘,問問她可願意兒子入贅!”
說了這許多話,水已經不熱了,薛姨媽又叫了丫鬟進來給兩人擦腳。
剛收拾完畢,薛蟠也回來了,照例是一身酒氣。
薛姨媽眉頭一皺,“早先在家裏也沒見你這樣喝酒,如今到了賈府,竟是比以前還荒唐了。還有他們家那個私塾,你讀一年私塾如何能花去那麽些銀子?”
私塾最近也沒進什麽新人,早先那兩個薛蟠也膩了,他笑道:“不過是去認認字兒,如今該認識已經認識了,正好去鋪子裏學東西。”
薛姨媽這才放心,又問:“叫你打聽安國公的事兒,你可問清楚了?”
薛寶釵也認真起來。
“安國公是皇莊出身,如今陛下已經把那皇莊賞給他了。他是正月的生日,今年——”
不等薛蟠說完,就被薛姨媽打斷了,“你說這些我們都知道的有什麽意思?你打聽消息這麽久,就沒點新鮮的?”
“咱們家是什麽身份?”薛蟠冷笑道:“那可是國公,是陛下的親信,他平日裏來往的都是什麽人?我哪兒夠得上邊?就是想給他送銀子,也找不到門路。”
“你妹妹當初好歹跟他結了個善緣,這些大人物,沒有不在乎這些的。”薛姨媽微微皺着眉頭,略有些猶豫,餘光掃了一眼自己女兒,道:“不如……就說你妹 妹那丸藥吃完了,請他降些甘露,給你妹妹治病。”
倒也是個法子,薛寶釵遲疑道:“聽他們說,請安國公擇日子都得五萬兩起,要給他多少銀子?”
薛姨媽嘆氣,“若是起不來拉不上關系,留多少家産都沒用,你們也守不住,拿二十萬兩吧。”
縱然是有百萬家産,薛家兄妹兩個也都被驚住了。
“這幾年住在賈家,給你姨娘的銀子也不少了。”薛姨媽無奈看着自己兩個孩子,主要是對薛蟠道:“老太太也說過,那人根基尚淺,沒見過世面,縱然是現在銀子賺得多,想必也還沒習慣,咱們多拿些銀子,一下子把他鎮住,沒有拉不進的關系。”
薛蟠聽了也覺得有道理。
薛姨媽又道:“你放心,拉上關系,他又跟太監交好,宮裏采買東西可都是太監管着的,到時候花出去多少,就能賺回來多少。行了——”
她一拍薛蟠的背,“趕緊叫香菱伺候你洗漱,這一身的酒氣,熏得我頭暈。”
薛蟠打着哈欠出去,薛姨媽拉着薛寶釵進了內室,道:“方才那話是糊弄你哥哥,他是個傻子,也不懂人情世故,你該明白的。”
薛寶釵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的。咱們家裏說是拿銀子拉攏人,其實……”
其實薛家能拿來攀關系的,是她薛寶釵,銀子不過是拿來開路的東西。從前頭進宮選秀,到現在的金玉良緣,都是為了把她嫁去高門,給薛家找個庇護。
“苦了你了……尋常人家的女兒,到你這個年紀,都定親了。你姨娘也不給個準話,老太太也總吊着咱們。我尋思着……若是安國公這樣的人家,就是當個妾,也比給從五品小官的次子當正妻好。”
“我明白的。”薛寶釵也盤算道:“他家裏無父無母的,也沒有兄弟姐妹,比在賈家舒服多了。到時候也免得母親整日陪姨娘閑話,又要陪老太太解悶,連個清閑也沒有。”
“叫你哥哥先跟他說,等正經給銀子,你跟着一起去。”薛姨媽堅定道:“穿了男裝出去也不礙什麽事兒,你堂妹寶琴,從前也常扮了男裝跟你堂伯出去談生意的。到時候你說些舊日情義,叫他想起你對他的好來。後頭再叫你哥哥去說,咱們家裏幾代的商戶,也能幫他把那些産業管起來,免得被人騙了。”
這一晚上,賈寶玉有襲人伺候,倒是睡了個好覺。薛寶釵不免要想怎麽說,尤其是怎麽教哥哥說,又想穿了男裝出去要怎麽扮,還要感慨幸虧住得這梨香院有自己的小門,進出都方便。
賈母做壽這一天,因為要刻意的熱鬧,大家都累了,第二天勉強請安也就過去了,到了第三天,才又覺得精神頭好了些,漸漸恢複了往日的作息。
天氣涼爽,大清早幾乎斜穿過整個榮國府來請安,似乎也不是那麽難過了。
不過薛寶釵剛進來坐下,連茶都還沒喝進嘴裏,就見外頭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婆子,“老太太,宮裏來了傳旨的太監!說是穿着四品的官服!”
賈母吓得不用人扶,直接自己站了起來,“趕緊,準備大妝香案,把人都叫齊了!有官位的、有诰命的都得來!”
大魏朝四品的太監就一位,皇宮的總管太監,外人要尊稱一句內相的。
以前是戴權,如今是全福仁。
給安國府傳旨,主打一個提前通知,不慌不忙,禮尚往來,客客氣氣,大家開心。往榮國府來,就沒什麽講究了,主打就是突擊檢查,措手不及,驚慌失措。
全福仁已經在榮禧堂等着了。
先是賈赦陪着,又吩咐下人去他屋裏拿他的官服,等他們快馬加鞭叫了賈政回來,賈赦這才脫開手去一邊廂房換官服。
賈政雖然是個朝廷命官,不過因為品級太低,這也是第一次看見皇帝貼身的太監長什麽樣子。
但看也是不敢仔細看的,更別說全公公手裏還捧着聖旨呢。
全福仁輕笑,聲音帶着太監特有的陰冷,“早就聽說榮國府架子大,出去的人一個個都飛揚跋扈的,誰都不放在眼裏。咱家原是不信的,可如今咱家才知道,他們是真的一個字都沒騙咱家啊。”
賈政慌極了,四品的太監啊……榮國府他不配啊!
“公公見諒。已經派人去叫了,只是家中老母年事已高,穿着大妝也要花些功夫的。”
賈政點頭哈腰的賠罪,卑微極了。
這時候只能拿賈母說事兒了,她畢竟是國公夫人,也算是榮國府裏跟國公聯系最緊密的人了。
全公公呵呵兩聲,“咱家這當了這許多年太監了,傳旨也不是第一次,但是等這麽久,還真是第一次,榮國府不愧是開國的四王八公,在太祖皇帝面前掙下的體面,咱家算什麽,是吧?”
賈政一抖,差點跪了下來,他慌忙從袖口掏出方才準備好的紅封,顫顫巍巍就要遞給全公公。
“公公拿去喝茶。”
問題是賈政手抖,從前也沒幹過這事兒,紅封還沒遞出去,就掉在了地上。
全公公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要羞辱咱家不成?咱家手裏還捧着聖旨呢,你叫咱家在你面前彎腰低頭撿東西?”
這下賈政腿也軟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他抖抖抖的撿起紅封,就這麽跪着把東西舉過頭頂,“請、請公公笑納。”
紅封掉在地上,賈政撿的也不是很利索,外頭的紅紙擦出了痕跡,還有灰塵沾在上頭。
全公公冷笑,“你看看你給的什麽?”
說話間,賈琏慌慌張張的也跑了過來,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人還沒到齊就先跪了,但是賈政是他長輩,斷然沒有長輩跪着他站着的道理,賈琏便也一撩下擺,跟着跪了下來。
又是撲通一聲,聽得全公公膝蓋都疼了。
全公公覺得挺有意思的,他哼一聲,面前這兩人就得抖一抖。
“這是新蓋的正房?”全公公問了一句。
賈政賈琏兩個對視一眼,賈政想着這是大房襲爵的人,該他說話的,賈琏也想這是他二叔,該他說話的,一時間竟然沒人理會全公公。
全公公再次瞠目結舌了,宮裏人都說賈家是傻子,當日他也是這麽跟安國公說的,沒想今日見了,才知道他們還能更傻。
他一個正四品的太監,代表皇帝來傳旨,問話居然還能推三阻四的,這是真盼着對方死啊。
“怎麽?是覺得咱家一個公公,不配跟你們說話?”
這兩人又抖了抖。
好在真要比起待人接物來,賈琏比賈政強了許多,他這次及時接了上來,“回公公的話,的确是新修的正堂。”
全公公嗯了一聲,“聽說你們家正堂被雷劈過?”
賈琏戰戰兢兢說着榮國府商量好的借口,總之是不能承認正堂被雷劈的,再說別家也看不見。
“的确如此……上回京裏打雷,劈的是後頭的屋子,只是榮禧堂畢竟也建成多年了,便趁着這個機會修了修。”
全公公呵呵兩聲,“咱家倒是覺得,與其修這個讨祖宗歡心,不如多積點陰德。”
話音剛落,那邊又有了動靜。
賈赦換好衣服出來了,賈母也被人攙扶着,跌跌撞撞的過來。
靠着強壯的身體,以及事不關己帶來的鎮定,薛寶釵也混了個攙扶賈母的機會,不過接旨是沒她的份兒,她跟鴛鴦兩個把賈母扶到正院側門,就由王夫人跟邢夫人兩個接手了。
但是站在側門外頭,本就沒人喧嘩,太監聲音又清亮,一會兒傳旨能聽得清清楚楚。
人差不多是來齊了,趁着他們做最後的準備,全公公又問賈琏:“你就是大房長子?上回去揚州的那個?”
賈琏如履薄冰點點頭,點完又覺得不對,抖着應了聲。
全公公再次履行了一個太監應有的素質,冷笑外加陰陽怪氣。
“倒是長得周正。咱家聽咱家的幹兒子說了,上回他想跟你親近親近,卻被你拒了,如今看你的确是一表人才,瞧不上咱家幹兒子也是應該的。”
賈家人都跪着,視線也在一個水平,賈琏能感受到被灼熱的視線烤着,原先是覺得丢臉,跟誰都沒說太監想認他當兒子,如今是真的後悔,早知道就認了這個爹又有何妨?
哪至于被人這麽瞪着,又在大庭廣衆被這麽羞辱。
“全爺爺。”賈府的管事膽戰心驚過來叫道,“香案準備好了。”
全公公又是一聲冷笑,“可別,咱家可不是您們能攀上的關系。萬一将來你們出去說是我全福仁的孫子,我去哪兒說理去?我跟誰能生出這麽大的孫子?又跟誰能生出這麽多孫子來?”
賈府衆人跪在地上,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雖然是故意的,但是在賈府也耽誤了不少時間,全公公仔細打開聖旨,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運——”
聽了一半,賈府的人就要暈了,要不是賈赦賈政兩個背後抵着賈母,賈母真要軟過去。
總結一下,就是賈赦的一等将軍降成二等,罰俸一年,賈政從員外郎降到主事,罰俸一年。
聖旨念完,全公公慢條斯理的卷着聖旨。
“國公府畢竟家大業大,下人一時間管不住也是正常的,陛下覺得國公府畢竟也是陪太祖皇帝打過天下的,也有些體面,貴府二老爺的官位又是太上皇賞賜的,不過稍加懲戒,以後可改了吧。”
聖旨卷好遞過去,全公公一拱手,“咱家告辭了。”
他帶着太監侍衛離開,後頭賈家失魂落魄的,還隐隐能聽見哭聲。
“我大房才幾個人?我整日跟小老婆喝酒,怎麽就能降爵?約束下人?你們又在外頭惹了什麽事!”
“你們一家子惹的鍋憑什麽拿我的爵位抵?”
“分家!現在就分家!”
“你給我少說兩句!”
“老太太!”
“母親!”
“請太醫!快去請太醫!”
聽見身後的動靜,全公公嘆了一聲,“真是熱鬧啊。”
他又跟身邊的小太監笑道:“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又快到午時了,咱們去安國府吃午飯,早就聽安國公說他們家鴨子多麽多麽好吃,今兒咱們也去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