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近幾年身邊一直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
父親因為種種原因不便回國,都是那個年輕女人幫他在國內處理事務。
我能從話語間聽出來母親對這個女人的憎恨——她認為父親生意出問題、對家庭不負責等等一系列事情都是由于認識了那個女人。
“媽,你其實心裏比誰都清楚。”
我抿了一口眼前用昂貴漂亮的陶瓷杯盛裝着的紅茶,醇香濃厚,但不是我喜歡的味道。
“他不是因為認識某個人、某個女人而變成這樣。”
“他就是個爛人。我們過去看到的那些好,都是他僞裝出來的,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我把杯中剩下的一口茶喝完,放下茶杯準備走人。畢竟這裏是母親和繼父的家,我的身份尴尬,不該久留。
“兒子,”母親叫住我,“我以為你會随了你爸。看來是我錯了,頤可說得對,我不夠了解你。”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母親給我解釋,她已經将言頤可認作幹女兒,而且曾經勸過言頤可放下之前與我的那段戀情。
“女人在不正确的男人身上就應該及時止損,我對你爸爸就是這樣。我看到頤可,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她是個很優秀的姑娘,有能力過好自己的生活,我不希望她因為感情沖昏頭腦,變成第二個我。”
我真不敢相信,在我還沒資格去思考遙遠的婆媳關系時,我還未複合的前女友就已經變成了我媽媽的幹女兒。
我的人際關系簡直要比這幾年國內各種科技發展變化得還要快。
我又厚着臉皮坐了回去,想繼續聽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母親氣色很好,神采奕奕,看得出來她現在生活得很幸福。所以,當她說“及時止損”那套理論時,我打心底裏贊同。
“你知道嗎,頤可在聽我說了你爸和那個女人的事情之後,跟你說的話一模一樣。”
後來,她還講述了不少她的心路歷程,比如她為什麽不與我聯絡,是因為當時我父親信誓旦旦說他将對我的留學生活負責到底。比如她是後來從言頤可口中才聽說我可能在國外遇到困難,而當她聽說之後想要給予我經濟上的援助時,我已經将那個銀行賬戶注銷——我當時只是不想讓言頤可再為了我的事而奔波操心。
我拒絕了母親和繼父的晚餐邀請,獨自一人回到家附近,在樓下不遠處的面館吃了一頓——可惜這裏早已不再是我與言頤可同來時的那家小吃店,中間可能幾經易主,現在裝修一新,沒了當年味道。
周圍所有人所有事都在變,連我也變了不少。
難道我還能奢望言頤可在原地等我嗎?
在生意中及時止損的小吃店。
在婚姻中及時止損的母親。
以此類推,按照常理來說,她也應該在愛情中及時止損。
我擦擦嘴角,起身回家。
我在夏夜潮熱的風裏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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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怎麽樣可以忘掉前任?」
我其實有一肚子問題想問她。
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在深思熟慮之後,還是問出了一個這樣無關緊要又十分作死的問題。也許是因為,除了這種模棱兩可充滿試探的問題之外,我想知道的其他事情完全無法在線上以網友的身份去問她。
洗完澡後我獨自一人坐在床邊,家裏寂寞空蕩,湧現的過往記憶都在嘲笑現在的我——我們曾經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現在我卻只能躲在一個虛拟賬號背後,以陌生人的身份來求得一個跟她聊天的機會。
幾分鐘後,她回複:
「這方面我也沒什麽經驗」
我看着屏幕上這句話,努力理解。
細細咂摸一番後,我的鼻腔和喉嚨連帶着情緒,在頃刻間仿佛一起被纏繞凍結住。而我在凍結的表面之下好像又有一層火焰在烈烈燃燒。
這種奇怪的感覺無法排遣,我只好站起身赤腳繞着屋子快速走動起來。
握在手中的手機又震動一聲,我趕緊停下腳步查看。
「沒必要刻意忘記,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站在原地,緊張地打字,手指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剛開始加上她微信沒多久時,我好像還充滿勇氣,甚至敢直接問她“是不是還喜歡他”,敢直接向她提出要見面的要求。
可後來我越來越謹慎。我害怕她從什麽蛛絲馬跡中認出我,害怕她不再跟我分享任何喜怒哀樂。
「那你之前提過的前男友,也算嗎?」
「我以為你會想把他存在的痕跡從心裏抹去」
她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我:
「你是想忘掉你的前女友?男人想忘記一段過期的戀情很容易吧」
「不,我沒有想忘記她」
「我是怕她會忘了我。」
我說的是實話。
只不過我的實話跟我前面好不容易僞裝的話題由頭,顯得前後矛盾了一些。
好在她也不計較,沒有戳穿我拙劣的聊天技巧,而是戲谑地說一句:
「現在這個年代,為情所困的人,可是不多見了」
我還想順着這個話題進一步聊下去,沒想到被她下一跳消息制止。
「羨慕你居然有空想這些問題,我還在加班」
我用最快的速度換上衣服,出門打車去往她公司所在地,路上還點了一份外賣,是她喜歡吃的蝦仁馄饨。
當我到了她公司樓下時,仰頭望着這棟高樓零星亮起的幾片區域,猜測着她是在哪一層的哪一盞燈下熬着辛苦的夜。
我發消息告訴她,我給她點了份夜宵,算是解答我問題的犒勞,還請她不要拒絕。
她在我勸說下,秉承着不浪費糧食的原則,勉強接受了我的好意。
她穿了件緊身的T恤,搭配着寬松的牛仔長褲,胸前挂着出入公司的工牌,走路的步子很碎,像是一路小跑過來的。她臉上有幾分疲憊,但拿外賣時還是浮現出了肉眼可見的喜悅。
「謝謝你呀!真巧,我以前很愛吃蝦仁馄饨」
我站在大樓之外的拐角處,遠遠望着在一層前臺舉着手機給我發消息的她。我好想走到她面前,甚至我的腳步都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了。
但我眼看着她轉身離開,走向了大樓的電梯間。
我像是在掩飾尴尬一般,把挪出去的腳移動到了另一個方向,随後我被這不自然的腳步帶到了路燈之下。
昏黃融暖的路燈在夏天的夜晚并不顯得孤寂,有許多不知疲倦的小飛蟲在圍繞着它。
我踯躅半晌,不管是大腦還是心髒都在不斷叫嚣着:今晚一定要與她面對面說幾句話,不然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的手指宣布妥協,掏出手機打開對話框,問她:
「我在你公司附近」
「等你下班後,我可不可以送你回家?」
我又擡頭望着寫字樓上的明滅燈光,祈禱着她能同意我的請求。
我已經打算向她坦白我的網友身份只是幌子,如果因此而失去每次找她聊天時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我也不介意。
我不能再欺騙她,我不能再以第三視角去試探她對我的感情究竟如何,我受夠了只能躲在一個面具之下去接近她的日子。
我想要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在她需要的時候站在她身邊,噓寒問暖,保護她的安全,為她制造驚喜與快樂。
有穿着運動背心的夜跑青年已經大汗淋漓在附近跑了兩個來回,在附近廣場跳舞的大爺大媽也已興盡離場,有幾對約會結束的大學生情侶表情甜蜜地走向附近的公交站、地鐵站,不少加班結束的大廠白領陸陸續續從寫字樓走出,垮着肩膀站在路邊等待網約車的到來。
我在想,如果我不曾離開她,我們一定也會是這樣平淡而幸福地生活着。
我在想,我離開她的這段時間,她會有多少委屈與不快。
紛雜的思緒在我腦海中飄零,占據了我大腦所有空間,卻抓不住一片可以具象化的幻想。
我無數次掏出手機按亮屏幕,又揿滅放回褲兜。
我開始反思剛才的措辭是否唐突,作為“網友”這樣的身份,我提出那樣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過于越界,我是否應該先袒露我的身份?
「我是路沉」
這四個字已經寫進對話框中,我的拇指懸在屏幕上方,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