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那一天,陸渺在晚自習之後一個人去水房打水,同班的女生遇見她笑着說:“好久沒看見你來打水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沒遇見宋嘉年。
仔細想想,以前都是宋嘉年主動聯系她的時候比較多。
下午的時候,班上的周雪菲在座位上哭得不能自已,她趴在桌子上,整個人埋在交疊的雙臂之間,聲音一點很大,聲音是壓抑着的哽咽,她哭起來像是喘不上氣一樣。
幾個女生圍着她安慰,其中就有盧思雨。
“不要哭嘛!”
“不要哭了!”
“分手就分了,以後再找個新的。”
她擡起頭,露出哭得紅腫的眼睛和鼻頭,她有一頭烏黑的短發,類似于民國的學生頭,現在頭發都被哭得濕的一縷一縷的,衣袖被眼淚浸濕,像是灑了半杯水。
一個人,怎麽會有這麽多眼淚呢?
周雪菲從桌箱裏拿出一沓雪白色信封,兩只手狠狠撕扯,一邊哭一邊撕,将一封封信撕得粉碎,零零散散的,白色的信封,帶着花香氣息的信紙撒在地上,像一片白雪。
越是撕扯,力氣越是小,眼中的淚水流了一串。
不像是,折磨信紙,倒像是在折磨自己。
陸渺看着,都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她身邊的人說:“別那麽傷心,過段時間忘了就好了。”
周雪菲和大家說:“要打上課鈴了,別管我了。”
上課的時候,以前勤奮好學的周雪菲沒有學習,而是埋着頭繼續哭,看姿勢有點像睡着了,但她的脊椎骨一抽一抽的,弓起來又落下。
晚上,陸渺先去打水,她拎着水壺回到宿舍,發現門沒有鎖,裏頭傳來一陣陣哭聲。
打開門,只看見周雪菲坐在盧思雨的床鋪上正在哭,她腳邊是宿舍統一發放的紅色塑料網格垃圾桶,裏面已經扔了小半簍的擦過眼淚和鼻涕的紙巾,她手邊正放着一疊紙巾。
哭得太久,擦過太多次,周雪菲兩只眼睛腫的像核桃,一雙眼睛泡在眼淚裏,仿佛都要被泡軟了,她的鼻尖也被擦得紅紅腫腫。
手裏掐着一張紙巾,她一邊擦一邊說:“我們說好了要在一起的,再過兩天就是我們在一起一周年了,他上周還給我寫過信。”
“信裏說喜歡我,說過兩天要和我一起去吃鴛鴦火鍋,他不吃辣,我愛吃辣,每次我們都吃鴛鴦鍋。”
“前兩天我們吵架分手,你知道我們一直都是吵吵鬧鬧,分過好幾次了,那次後來都複合了。但是這一次,我們才分手兩天,他和別人在一起了,我們才分開,他就和別人在一起了。”
女生抱着面前的女生哭,臉埋在對方衣服裏,哭得嗚嗚咽咽。
“別哭了,忘記就好了,我幫你打點水,洗洗臉。”她端着水盆出去。
陸渺手裏拿着剛從床底下翻出來的諾基亞手機。
她看着周雪菲,覺得她這樣子很可憐,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自己很少哭,也不記得什麽時候被安慰過。
周雪菲看向她,兩個人對視,這種情況好像擺出什麽表情都不對,陸渺不擅長社交,她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一個什麽樣的表情才不讨厭,如果硬生生做出個安慰表情,恐怕還會讓人覺得虛僞。
周雪菲忽然開口,“陸渺,旁觀者清,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陸渺都不知道那個男生是誰。
“我們認識一年,他給我寫過四十八封情書,每個節日都是他和我一起過,每天他都陪我一起吃飯,我們分手十幾次,每次都是他主動低頭服軟,他說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
周雪菲的臉上淚痕遍布,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的泡在眼淚裏,她殷切地看着陸渺,眼睛裏帶着一點螢火蟲一般的希望光輝,好像一根幹枯的纖細的稻草就能壓垮她。
就像幹涸地上瀕死掙紮的一條魚,需要她眼中的人給她小小一瓢水就能活下去。
可憐的,像是一只被人抛棄的小狗。
誰忍心在這時候踹她一腳呢?
陸渺想了想,說:“我不了解他,一點也不了解你們之間的故事,但我想,即使我了解一切也很難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人心在胸腔裏,肋骨之下,大腦之上也有堅固的顱骨保護,現實中的人想到什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旁的人就算剖開他的心敲開他的大腦也不能明白他人的想法。既然已經分開了,他愛不愛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的生活,過去的事情,不管快樂還是不快樂,都過去了,人要往前走,沒必要折磨自己。”
周雪菲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腳,她眼睛裏流出兩股眼淚來,含着哭聲甕聲甕氣地說:“我放不下他,越看他和別人在一起我越是放不下他,他也許是喜歡我的,我們還談過以後要結婚的事情,但假如他喜歡我,他怎麽能轉身就和別人在一起呢。”
“不要急,過去的總會過去。”
晚一些,也只是浪費一點時間,只是,高三生最珍貴的就是時間。
她扔掉剛剛擦過眼淚的紙巾,又抽出兩張紙巾按在正流淚的眼睛裏。
剛剛出門的盧思雨端着接了水的水盆進來,水盆放在窗臺上,往裏頭倒了點熱水,兌成溫水。
她走過去扶起床上彎着背、幾乎癱軟的周雪菲,故作歡快地和她說:“我們洗把臉,擦幹淚,不要哭,再吃點好吃的,一會兒我請你去三食堂吃麻辣燙,等你以後遇到更好的人一秒鐘都不會想起他的。”
周雪菲一聽哭得更傷心了,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想過遇到更好的人會怎麽樣,也想不起以後。
可憐得可怕。
陸渺想起這幾天,打從她看到那張照片,雖然極力忽視,心裏總有些莫名的焦躁盤旋。
她忍不住猜測,宋嘉年和那個女生是什麽關系。
這兩天沒見到他,她又忍不住想,宋嘉年是不是想以後就當做不認識她了。
為什麽這麽突然呢?
假如在見到他,他會直接當她是陌生人,還是和她說一些不好的話,或者還和從前一樣。
她這樣猜測着,心裏竄出一股火來。
但又想,她為什麽要想這些?
現在她看着周雪菲,又想,自己為什麽要想這些,她想的自己頭疼,不由自主的去想,晚上熄了燈好久都睡不着,手機就壓在褥子下面,她控制着自己不去看。
好像,既希望遇見宋嘉年又不希望見到他。
假如見到他,還像以前一樣,她會開心,但假如是另一番情景,那仿佛又是她不願意接受的。
宋嘉年過去有沒有騙過她?他心裏是否想要欺騙她?
媽媽說外人對她說好的,做好事都是恭維,都不是為了她好,家裏人态度再壞也是為她好的。
陸渺不願意認可王鳳賢和陸德明那種時而冷漠時而酷烈有時而溫柔的态度是真的為一個人好,她總是拒絕這個說法。
宋嘉年那些關心是多麽溫柔和真誠,她不願意叩問自己他是否在欺騙自己,陸渺不忍心懷疑他,她覺得這很不好,但假如沒有一點疑慮又是在傷害自己。
自從宋嘉年有了她的手機號,偶爾,他也會發一兩條短信過來。
并不頻繁,卻是聯系她最多的聯系人。
這兩天,她總是在逃避壓在褥子下面的手機,但有時候卻忍不住拿出來,就像現在。
陸渺看着黑色的手機屏幕,按鍵解鎖打開屏幕,手機按鍵沉悶機械的按鍵噪音和忽然亮起的彩色屏幕讓她心髒狂跳。
按照步驟,打開收件箱,打開 最上面的未讀短信。
她的心越提越高。
焦躁、期待、抗拒。
眉心皺起,視線緊緊盯着屏幕,一動不動,緊繃到僵硬。
陸渺感到一種可怕的折磨。
[這兩天我請假。]
[明天我來上學。]
不回複別人,她心裏難受,打開回複界面,她噼裏啪啦按下按鍵,打出幹巴巴的兩個字:
[好的。]
她還規規矩矩的打了個句號。
這讓她更難受了。
這條短信,遲遲沒發走。
她沒有按下發送按鍵。
電池到了最後一格,手機忽然熄滅。
一瞬間,她如釋重負,整個人比在運動會上跑了八百米、上了一整天的課、考了兩個多小時的數學試卷還要累。
陸渺看見別人發過來的信息,總有種想要負責的心态。
但其實,不管是誰的短信,我沒有一定要回複的責任,是禮貌,不一定是責任。
周雪菲就算是為了那個男生哭瞎了眼睛又怎麽樣呢?
她就算是難受一秒鐘都是多餘的。
看一眼手表,不知不覺都過去半個多小時了。
七點上晚自習。
還有十五分鐘就要上課了。
這麽長一段時間,就悄無聲息地煎熬着過去了,陸渺都不能說出這段時間究竟做了什麽想了什麽。
一個人永遠難以明白另一個人真正的想法,另一個人的想法往往也是矛盾的,不堅定的,流動多變,人本身也是多變的。所以試着揣測一個人,也許能揣測到對方一時的想法,但自己無法确定自己猜到的對不對,堅信是對的,也許下一刻就被推翻。
真正的把別人當成一個課題去鑽研,去理論,不能像推理數學問題一樣得到一個肯定的能帶給人分值的成果。
一直去猜不斷去想,得到的不是一個結果,而是一種推論,一個假設,反複地去想去猜,得到的是無窮無盡的、不能确定的、不會帶來成果和價值的假設,那只是一種反複的沒有盡頭沒有意義的消耗而已。
即使哭得嘶聲力竭,哭瞎了眼睛,哭得全世界都知道。
也只是在浪費和折磨自己。
陸渺不敢自大,更不敢自作多情,但又怕自己成為別人眼裏的傻子。
白雪紛紛揚揚,北風獵獵,北方的風鋒利得像是夾着刀片,落下來,不經處理,一整個冬天都不會化。
一班的學生,今天要做完各科老師布置的八套試卷,明天雪停了會被安排掃雪。
陸渺把手裏沒電的諾基亞塞到褥子底下,不再拿出手機,也決心不再想任何讓自己心煩的事情。
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