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宋嘉年走入KTV包廂,他身上還穿着校服,門一打開,女歌手婉轉動人的情歌緩緩飄出,粗略一聽裏頭都是情啊愛啊。
話筒前面沒人,音樂過于婉轉像催眠曲。
包廂桌子上雜亂堆着零食和飲料,還有一些啤酒。
“……怎麽辦?”有個男生坐在沙發上,拿着一瓶開封的飲料向身邊的人請教經驗。
“我教你兩個絕招。”
“什麽絕招?說得好我請你吃飯。”
“先問人家叫什麽名字,再問人家哪個班的,剩下的你自由發揮。”
“艹,說了一堆廢話。”
那個男生舉起飲料自己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
趙春雷和兩個同學一起在沙發上坐着,揮手和宋嘉年打招呼:“年哥,你總算來了,王輝剛才硬是要找李蓉蓉的新對象拼命,總算讓我們幾個給按住了,現在正在正睡着。”
宋嘉年看了一眼獨占一張長沙發的王輝,臉紅紅眼睛也紅紅的,眼眶紅腫,一看就是哭過,睡夢裏還殘留這幾分悲傷。身上有一件校服,不知道是誰給蓋的。
趙春雷順着宋嘉年的目光看過去,說道:“我們到這兒才知道這小子昨天一晚上沒睡,今天一大早的又是哭又是嚎,借酒消愁。這會兒大概有一天一夜沒睡覺了,睡的跟個死豬似得,讓人扛走了都不知道。”
王輝睡得死,大家索性一邊玩一邊等他。
趙春雷面前一只打開的罐裝燕京啤酒,另一只手裏夾着一支香煙,煙霧袅袅地升起來。
宋嘉年從口袋裏摸到了兩個硬物的輪廓,他非常熟悉的東西,打火機和香煙。
打火機是透明紫色的,任何一個超市都可以看見的,一塊錢一枚。香煙是還沒有拆封的黃鶴樓,外表一層塑封,在上部分開口處有一圈金線,可以沿着金線翹起的地方拆開。
這兩樣東西來自同一個主人。
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說過的話,按照他說過的話,這兩樣東西都屬于他那個莫須有的朋友。
已經連續兩個謊話了。
灰色的煙霧袅袅升起,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氣中擴散。
趙春雷将打開的煙盒舉到宋嘉年面前,“抽我的,七匹狼,嘗嘗看?”
煙盒上蓋翹起,一排黃色過濾嘴香煙整整齊齊,有兩支煙從其中鶴立雞群,好像自己要從煙盒裏跳出來一樣,只待誰将它們從中抽出,咬在唇齒之間,火焰炙烤。
宋嘉年看了一眼,搖搖頭,他自己的手從裝着香煙的口袋邊緣移開。
面對口袋裏的紫色打火機和嶄新的黃鶴樓時并不想打開,宋嘉年感到一種奇異的忽如其來的心虛。
明明口袋裏的煙是自己的,擺在面前的煙是趙春雷的,但是卻覺得,若是自己拿起來就像是在偷東西一樣。
說謊和偷竊一樣嗎?
他和人說過,那不是他的打火機,也和人講過自己是幫別人買煙。
“不了,謝謝。”他拒絕了近在眼前的香煙。
“說什麽謝謝嘛,不過這兩天年哥都沒見着年哥抽煙。”
他想起陸渺了,她在收銀臺後面做作業,身後是書包,還有一大袋零食,他看見她半透明的筆袋裏有一只灰褐色的話梅糖糖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吃剩下的。
伸出手,宋嘉年從桌面上撿起一枚小小的薄荷糖,透明包裝,草綠色半透明糖果,看起來讓人想冰綠色貓眼石,公主的珠寶匣子裏應該有這樣一顆寶石。
拆開糖,放入口中,清涼的薄荷味道在舌尖炸開。
薄荷糖和話梅糖形狀應該是差不多的,但是肯定沒有話梅糖那種甜味,空氣中尼古丁的味道似乎減弱了,薄荷甜味彌散,身邊的人說過幾句閑話也不再說了,不一會兒,昏暗雜亂的舊包廂裏,只餘下音響裏女歌手纏綿柔美的歌聲。
陸渺拆開第三顆話梅糖的時候,表姐姜文慧回來了。
姜文慧還是穿着從這邊離開時穿的衣服,亮粉色的針織镂空半袖,裏面搭配一件白色吊帶,V領顯露出她消瘦的胸骨和脖子,薄薄的胸膛,香,牛仔褲包裹着纖細的腰纖細的腿,腳下穿着一雙鑲嵌着白色水鑽的細帶涼鞋,腳上穿一雙肉色短款絲襪。
這些年一直流行瘦美人,減肥人有一句口號就是“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姜文慧的消瘦中帶着一點幹癟,像水分流失的蔬菜,或是一截枯瘦的樹木,她的臉也是這樣的,皮膚仍是細嫩的,卻有些發黃黯淡,法令紋深深,眼尾的紋路像是布料的褶皺,她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明顯。
結婚五年,她生育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
她的青春和美麗通過臍帶和勤勞化成了水,流向了兩個從她血肉裏誕生的孩子,流向了與她結婚的丈夫。
“渺渺,你媽媽在我媽家裏呢,聽說你在我這兒特意讓我囑咐你在學校不要舍不得買東西,大家買什麽你就買點什麽,吃的穿的,也別貪玩,少吃垃圾食品,好好學習,多用點功夫。”
最後面那一句話,說是讓姜文慧轉述給陸渺,其實是對姜文慧說的。
王鳳賢并不喜歡姜文慧找陸渺代班,她能猜到姜文慧大概會給陸渺買些零食,但是她并稀罕那些東西。
陸渺看見姜文慧臉上的笑意有些疲倦和歉意,她們都能理解王鳳賢的意思,王鳳賢是最看不慣陸渺浪費時間的,她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必然是要說一說的。
“今天下午辛苦渺渺了。”
“沒什麽的”,陸渺解開身上的馬甲,脫下衣服放在收銀臺上。
又加了一句:“姐姐你以後要是還有急事兒也可以叫我。”
陸渺收起鋪在面前的練習冊和文具,裝回書包裏。
“這些渺渺你拿回去吃吧,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和朋友一起吃。”
姜文慧本性是個爽朗的人,從前也很活潑,但是現在,陸渺覺得她好像有點委頓,沒有陌生人的時候,疲乏從她身上的每個毛孔透出來。
她點點頭,說道:“謝謝姐姐,我一直挺喜歡吃糖果和餅幹的。”
六點半,陸渺提着一袋零食回了宿舍。
早回來的盧思雨正将地面購物袋裏的東西往櫃子裏賽,她一邊塞新買的零碎的日用品一邊說:“咱們宿舍這櫃子也太小了,裝點東西就滿了,我都不敢買一整提衛生紙,只買了兩卷。”
宿舍櫃子分了兩格,類似于洗浴中心的儲物櫃,下面一個格子比鞋盒稍微大一點,和大一些的裝冬季鞋子的鞋盒也差不多,上面的櫃子可以高一些,大家通常往裏面放衣服。
“陸渺你今天下午去哪兒了?和誰一起出去的?”
這個問題平平常常,陸渺有一瞬間想起偶遇的宋嘉年,她低頭在櫃子邊上解開手裏購物袋說:“下午去超市幫我姐看店。”
“你吃辣嗎?這兒有辣條。”
“吃啊吃啊,謝謝啦!”盧思雨笑着從沈绫手中接過辣條。
陸渺将購物袋裏的一部分零食挨個放在舍友的床上,剩下一部分餅幹和糖果她留下來收到櫃子裏。
“要上課了,今天是物理老師看自習,我數學作業還沒寫完。”
現在各科老師要求,什麽學科的老師看自習就只能寫什麽學科的習題。
晚自習,新聞聯播結束之後照舊是天氣預報,宋嘉年看得認真。
大多數時候天氣預報都是準的,偶爾會有個誤差。
當主持人在氣象雲圖裏面指着代表他們地域的小點說明天是晴天的時候他也希望明天是個晴天。
不要有降雨,最好也不要刮風。
周一那天,宋嘉年早早起床,他推門出去的時候宿舍裏的人都沉浸在夢鄉之中。
天氣預報說的還是沒有那麽準。
沒有雨也沒有風,但是今天大霧。
白茫茫的,濕漉漉的,涼絲絲的,一眼望過去,只能看清近在眼前的三五米,好像面前的三五米就是終點,走起路來,又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宋嘉年踩着紅色的,被霧氣洇濕的路面往前走,他走到了上次見到陸渺的地方。
教學樓前被劃出了一些花壇,有的地方種着樹,有的地方栽着花。
陸渺上次學習的地方旁邊就有幾棵樹,葳蕤茂盛的樹木,樹枝很多,上面有許多比硬幣大不了多少的深綠色樹葉。
白茫茫的霧氣氤氲籠罩,整個校園像是陷入了一個夢境。
宋嘉年如願見到了陸渺,她今天老老實實穿了成套的一身深藍色校服,站在綠樹旁邊,懷裏抱着一只複讀機,戴着耳機,微微垂眼,專心致志地看着手裏托着的書。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留意浮動的霧氣,也沒有注意到自己。
宋嘉年站在距離陸渺三米遠的位置,花壇是一個工工整整的長方形,他往旁邊靠一靠,這裏正好是拐角,過于繁密的枝葉稍稍遮擋他的身形,就像那天遮擋了陸渺的身形一樣。
白霧蒙蒙中,認真看書的陸渺一直沒有注意到宋嘉年。
宋嘉年靜靜等待着,不想打擾她,看着她這樣學習也很好。
等待随着手腕上秒針一點一點向前。
陸渺一直沒有擡起頭。
還可以等一等,她總會去吃飯的。
等待在堆疊。
一個不認識的女生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張折了幾折的卷子,問陸渺:“快開飯了,一起去二食堂吃飯?”
陸渺關掉複讀機,摘下耳機,纏好耳機,抱着書和複讀機和那個女生一起走了。
下次再問好了。
宋嘉年站在微涼的霧氣裏想道。
今天不是很湊巧,卻也很好,因為他見到了陸渺。
希望明天還是一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