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中午，她在上鋪，趴在床上，面前是打開的半本生物教材，書裏講的是遺傳，彩色的DNA雙螺旋結構讓人想起向上旋轉的樓梯，鏡面反光的銀色不鏽鋼扶手，深灰色大理石臺階。
宿舍裏沒有空調和風扇，窗戶打開，明媚的陽光鋪在地面上。
盧思雨帶着黃色橡膠手套，蹲在地上洗衣服。
王珊珊在陽光下整理剛剛洗完的頭發，她側着頭，五指緩緩撥弄半長的頭發，她說：“咱們班這次物理還是魏長青第一吧？”
盧思雨說：“蕭城95。”
王珊珊笑着說：“你猜魏長青多少分？”
“多少多少，你快點說，別賣關子。我才考84，差一點就下去八十分了！”
“一百零八！他考一百零八分！他回回物理分數都這麽高，這次差一點就滿分了。”
“陸渺和魏長青數學分數一樣，都是一百四十六。”
王珊珊走過來，扒着上鋪欄杆，笑着說：“陸渺，你這次物理多少分？”
陸渺側過頭，握着中性筆的手指微微蜷縮，“一百零四。”
“一百零四！”王珊珊伸手一拍窗欄杆，一臉浮誇的震驚，“這麽高！我就佩服你和魏長青物理這麽好，別人數理化都是拉分，就你倆提分！”
聽完她這句話，陸渺微微低下頭，看向面前的書本，腦海裏卻忍不住回憶魏長青的九十八分。
宿舍裏現在只有她們四個人，除了地上的兩個，還有一個躺在床上敷面膜。
中午不查寝，剩下四個去洗浴中心洗澡了。
早晨起得早，大家都要午睡，一點之後大家都上床休息了。
陸渺合上書，也閉眼休息。
她不擅長午睡，每次午睡醒來都會有一點點習慣性的頭疼和眩暈，只是集體生活久了，也習慣了午睡。
不過，午睡對她也能緩解疲勞，稍微睡一小會兒，下午的精神狀态會好很多。
只是今天怎麽也睡不好。
她放平手腳，躺在學校統一的藍白格子床單上，校服剛才拿去洗了，身上換了一件白色T恤，天氣熱，宿舍沒有空調，開着窗子，窗簾半拉着，今日無風，窗簾紋絲不動，宿舍外面是幾棵白桦樹的影子，陸渺閉着眼睛，細汗一層層地冒出來，怎麽也睡不着，身上潮濕得像住着一個熱帶雨林。
而她的大腦不受控制地跋涉，跋涉，她也說不清究竟要去往哪裏。
有的時候她放下書本就會是這樣。
假如原本的思緒是被羊倌趕着的羊，被馴馬人牽着的馬，那麽離開了書本和固定的問題，她的思緒就變成了無主的羊和馬，在曠野之中亂走。
魏長青物理考了一百零八分。
一百零八和一百零四相差四分。
她在這四分中來回跋涉，怎麽也走不出去。
魏長青的理科成績一向優秀，物理成績可以說是一騎絕塵，記得第一次物理月考，班級裏的物理成績根本沒有人上一百，大多是八九十之間徘徊，只有魏長青考了九十二分。
物理老師平等地批評了班上所有人，唯獨點名表揚魏長青。
他的數學成績也是這麽好。
印象裏，大多數好學生似乎都應該是平靜的，因為他們的成績已經比絕大多數人要好了。
這種好使得他們可以遠離學生很多責備，獲得更多的榮耀和贊美。
但是陸渺卻無法平靜，她心裏咕咚咕咚冒着泡，翻雲覆雨，她無法不嫉妒魏長青。
沒辦法用有人天生擅長理科來安慰自己，自己不是笨蛋不是嗎？魏長青看起來也沒有特別的努力，為什麽一直努力用心的她還是會比魏長青差一點呢？
混亂着，整個中午，宿舍預備鈴驟然響起的時候陸渺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睡着，好像剛開始睡覺睜開眼睛了。
下了床，稍微整理一下床單。
陸渺在床單和褥子中間摸到一個小小的起伏，她将東西摸出來。
老式的諾基亞手機，整個手機和人的手掌差不多長，上半部分是橡皮大小的屏幕，下半部分是菜單和撥號按鍵。
陸渺的手機，也有很久的歷史了。
老款的黑色諾基亞1200，2007年上市，銷售量一度達到一億五千萬臺，是當之無愧的爆款，幾年前陸渺的爸爸媽媽用的就是這款，但到了今年類似的老款智慧手機幾乎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諾基亞在智能手機發展的過程中選錯了賽道，選擇了班賽系統，而錯過了安卓，現在使用諾基亞手機的人已經不多了，但作為老人機，諾基亞簡單耐用，還是有一定市場的。
陸渺的父母專門走了好幾家手機店，才在一個售賣智能手機的連鎖店裏找到了這樣一款過時而耐用的諾基亞手機送給她。
記得小時候曾經聽說過大哥大的傳說，據說一部大哥大能當板磚用，而後來諾基亞是用的最廣泛最好的手機，再後來智能手機鋪天蓋地。
這部手機，陸渺用了好幾年。
将這部手機給她的時候，王鳳賢的态度緊張得像是要給她一個炸彈，而不是一部幾乎已經被淘汰的老款手機，而是一個炸彈，一袋毒、品。
她說：“別人都有手機，你也帶一個。學習是主要的，手機不過是個工具，有事兒能聯系父母警察和120就可以了。”她最後看着她的眼睛叮囑：“你應該知道什麽是主要的，什麽是次要的，管好自己，不要沉迷。”
最開始，陸渺一放假，王鳳賢就要問她：“經常用手機嗎？玩不玩手機游戲？”
校訊通會把每次月考成績發到王鳳賢手機上，最開始王鳳賢一直觀察她的成績，看看這部手機有沒有影響到她的成績。
直到發現沒有，才算是認可手機存在她身邊。
這款手機自帶的游戲是貪吃蛇和俄羅斯方塊，說真的，這兩款游戲不錯，但陸渺對此沒什麽熱情。
通訊錄裏只有個位數位聯系人，大多數時候她不帶手機，而是把手機壓在褥子下面。
因為很少使用，手機電池也耐用不需要經常充電，手機本身待機時間很長，很多時候陸渺幾乎都會忘記自己還有一部手機。
她随手按了一下開屏，上面有一條信息，是表姐王雪霏的信息。
她有一個表姐比自己大四歲，如今在一家超市做收銀，短信上寫着：
渺渺我周日下午有事兒，你能幫我看一會兒店嗎？三點到五點。
陸渺回複：可以的，我有時間。
巧得很，明天就是周日。
她放回手機，整理好床鋪從床邊下去，走出宿舍。
宋嘉年在人群裏看到陸渺的時候，距離響鈴時間已經很近了，他看見她站在教學樓旁邊的丁香樹下，白皙的臉曬得發紅，額頭上帶着細汗，她有些焦灼地看向一個個從眼前經過的人。
教學樓大門大開，一群學生在教學樓門口站着，面上帶着幾分焦慮。
“王閻王在門口呢！”
“他怎麽大周六的帶人來查校服！”
有人站在教學樓下仰着脖子後退，一件藍白校服從天而降，有人站在人群裏換上別人的校服。
她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半袖，身前是一只蹲坐着的卡通黑貓，脖子上系着粉色蝴蝶結，睫毛彎彎妩媚上翹。
學校的丁香樹是個不妨礙別人的位置，站在人流邊緣，陸渺暗暗自責自己中午想了太多無聊的事兒。
四班的班主任對扣分這件事情很嚴肅，扣分不止要被罰打掃衛生，扣分達到十分還要叫家長。
焦急之中，一個人在身後叫她：“陸渺？”
是宋嘉年啊，他臉上帶着微笑，似乎一點也不為即将響起的預備鈴聲擔憂。
“沒穿校服？先穿我的進去。”
說着話，他利落絲滑地将身上的校服拉鏈拉開，把校服遞給她。
“先換上吧。”
陸渺看了看宋嘉年，目光滑過他身上的校服半袖，落在他提到自己面前的校服外套上。
男孩子的手臂，皮膚之下附着在骨頭上的肌肉起伏弧度明顯，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宋嘉年長得很高，腿很長，手指的骨節也是纖長的。
陸渺感覺有熱氣上湧到臉上，從內向外升騰，就像是溫度計裏正在升高的水銀線。
“謝謝你，宋嘉年。”
陸渺将手中的生物課本夾在膝蓋中間，快速披上校服，跑着進入教學樓。
男生的衣服比自己的衣服大一圈，感覺像是套了一個大大的袍子，宋嘉年的衣服，帶着一點灼熱，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從他的皮膚傳過來的，這樣的溫度随着衣服的貼近沾染了她的肩背。
行動間，她能聞到衣服上淡淡的，大約是屬于洗衣液的清香。
她穿着比自己大了一圈的衣服走入人流，同學們行色匆匆，無人關注她穿的校服袖子上寫着誰的名字。
教導主任的目光虎視眈眈，絕不忽略任何一個從眼前走過的學生。
“你，給我站住！”
聽見這一聲，陸渺心裏一驚，然後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男孩子走到教導主任面前。
教導主任虎着臉問：“你這頭發怎麽回事兒？”
那個男生有一頭卷毛。
有驚無險地走過這片雷區，劫後餘生的陸渺站在樓道旁邊，心髒還在怦怦跳，回過頭正看見宋嘉年閑庭信步一般地走過來。
校服遞給宋嘉年，陸渺說：“謝謝你，你的校服。”
她轉身匆匆而走。
宋嘉年踩着樓梯上樓，腦海裏回想着她剛剛的樣子，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臉發紅，遞衣服的手指都在輕顫。
有點可愛……
他回過頭，她的背影已經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