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祭
血祭
這個答案使人發愣,沉默片刻,飛鶴問,“為什麽?”
重明平靜地說,“從池杉林的那些人開始。”
“你打算怎麽做?”
“準備死。”
“你要殺了我?”
“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道,我過我的橋,互不相幹,下次見面,我絕不手軟。”
飛鶴仔細端詳着重明,他想起初見重明時,她那張雌雄莫辨的臉,她笑的時候,感覺整個天都亮了。現在,那張明媚的臉多了一絲神秘,飛鶴看不透。重明的臉美麗而俊俏,胸脯圓潤而結實,雙腿修長而壯實,她獨樹一幟的氣質,使她成為獵手圈有名的重明。
不過她并不知道自己那麽有名。
獵手講究儀仗。那些成群結隊的獵手恨不得剖了重明的皮,撕了她的肉,鮮血兌在老酒裏,邊喝酒,邊吃肉,邊回味。
飛鶴若有所思,舒展皺起的眉頭,說道,“你不是問過我,男人和女人有什麽區別嗎?”
“你不會知道。”
“男人生來有男人該做的事,女人生來有女人該做的事,我只是按一個男人的活法做事,你不該做頭領,不該站上祭祀臺,那是男人的事情。”
“域裏學到的?”
“獵手都這樣認為。”
“你見過多少獵手?”
重明将手裏的長矛遞給飛鶴:
“這矛代表我們的情誼,你拿着。”
飛鶴接過長矛,空氣中彌漫着風雨之前的不安,烏鴉在叫,岸邊的鳥兒互相呼應。
飛鶴提起長矛,刺向重明的瞬間,重明閃到一邊,迅速地拔出獵刀,斬斷飛鶴握矛的手,手掌和長矛同時掉落在地上,重明撿起長矛,矛頭插入飛鶴的心髒,飛鶴眼球凸起,嘴巴微張,他還想說什麽,但是說不出來。重明低下頭,仿佛陷入嚴肅的沉思,猛然,她又擡起頭,轉動長矛的握杆,矛頭攪爛了飛鶴的心髒,飛鶴顫抖着,他雙膝跌落,一頭倒在林地裏。
少年的情誼在背叛中分離、結束。
獵手們拖着河豬到了三岔口,祂們順着河流往域內走。
執事廣場的鼓聲敲了八下,長老一到場,久違的血祭即将開始。
民醫館的醫士是血祭的好手,他們做得一手細活。一把手術刀在他們手裏如同變魔術一樣,一個門型架上倒吊一個人,手術刀輕輕地劃過他們的表皮,一幅完整的人形皮具挂上門型架,倒吊的人起初是哀嚎、掙紮,後面靜止不動,只剩下□□的自然反應,他們看着自己身上的人皮被剝下來,最後,醫士手裏的刀輕輕一抹,在倒吊人脖子上劃一道血口,接着,門型架緩緩上升,門型架下出現一個透明的圓筒,鮮血如涓涓細流,落入透明的圓筒中,在人群的歡聲、吶喊中,倒吊人瞪着一雙驚恐絕望的眼睛,停止身體的抽搐。
這是一場久違的盛宴,這是一場擅于折磨人的群體獨出心裁安排的一種別致的死法,它試圖讓人飽嘗□□的痛苦和精神的恐懼,它試圖讓人從中享用死亡的歡愉。
輕風拂過,執事廣場飄蕩着鮮血的味道。倒吊人和他們的人形皮具在風中左右晃動,人們沉浸在一種趣味無窮的狂歡中,人們推搡着擠向門型架,此刻,他們的所思所想只是盡量靠近門型架,生怕錯過任何細節,人群推來擠去,有默契地在一條絲線隔開的地方停住,絲線把門型架圈成一個特定的場地,四座門型架矗立在裏面。
鳴鳥收獲了狩獵的最高榮耀。門型架上的人是他們的獵物。鳴鳥說這是吃人的山民,吃人的人被剝皮放血,理所應當。
天快要黑了,高高懸挂的白色火球将在血祭之後熄滅。人們在心滿意足中逐漸散去,那些離絲線很遠的人,趁夜幕還沒完全降臨,擠到絲線前面饒有興致地觀察倒吊人身體的每一處細微的變化,聆聽倒吊人發出的每一絲細微的聲音。
這次狩獵的優勝者依次是鳴鳥、青岡、木葉、重明和田七,祂們的團隊将入駐稻花谷。
獵手們似乎沉浸在血祭渲染的氣色中,山谷的入口漸漸狹窄,遠方山脊呈現灰藍,昏暗朦胧的暮色,預示着夜幕即将垂落,白色火球已經熄滅。
獵手的居所像一座燈塔,矗立在一個又一個的山頭,每組獵手占據一個山頭。重明努力控制自己,不讓那些奇形怪狀的念頭占據腦子。
她還是想起了去年狩獵的情景。祂們在山裏逛了好幾天,一無所獲。喪氣之際,一頭母熊帶着兩只尚未成年的幼熊進入祂們的視線,後來的事,母熊和幼崽被吊上了門型架。
重明聽說,熊皮現在還挂在制造局的牆上,那三只熊,是祂們進入域的通行證。
重明感到心情沉重,一口氣壓在她的心頭,她眼前總閃現着大熊雙腿直立,像人一樣帶着兩頭幼崽覓食的場景。
當時,她一路飛奔,跑回濕地浮島。母親見到她就說,聽說你要上祭臺了。重明沒有細想母親的消息從哪裏來的,母親的消息總是又快又準。
對于結隊的獵手,登上祭臺象征着最高儀仗,在接下來的一年裏,獵手獲得一個新的身份,憑借着狩獵的榮譽,能進出域內的很多地方。
母親說,看起來你不太高興。重明滿臉困惑,人群的狂歡只加重了她內心的恐懼。
現在,那隐隐的困惑變成強烈的不安,每個人的笑臉看起來像帶着一張恐怖的面具,重明盡力隐藏自己的不安,保持表面的沉穩和鎮定,直到黑夜完全籠罩大地。
母親,重明想起了母親,她想立刻回到濕地浮島,但是這次不能回去。母親說凡事只有自己走了才能判斷,這條路,注定要她自己走。
透過窗戶,外面漆黑一片。獵手們第二次入駐,對裏面的一切都已熟悉。獵手疲乏了,祂們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倒頭躺在睡榻上,祂們享受此刻。
蒼耳凡事總是計算在前,他預計明年所有的獵手都會去捉山民,澤蘭哼着小曲,她覺得鳴鳥他們并沒有抓住山民,江蓠認為他們抓的是獵手。蒼耳覺得是不是山民不重要,重要的是抓到人。
獵手們就此展開自己的讨論。重明對此感到厭煩,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她想離開這裏,她竭力控制躁動的內心,推門走出去,羽月翻身起來,跟在重明後面,喊道,“頭兒,你不熟悉這裏,我帶你轉,可好玩了。”
門廊有一道與牆合二為一的隐身門,羽月輕輕一按,沿着一個環形樓梯走到燈塔的頂層,頂層有一個圓形水池,圓形水池外面圍着一圈透明的玻璃,羽月走向透明玻璃,玻璃像水紋一樣漾開,羽月穿過透明玻璃,跳入藍色水池,她朝重明喊道,“頭兒,有意思吧,和外面的玻璃碎片不一樣。”
“有意思。”
“頭兒,你不想永遠住在裏面嗎?”
“我?”
“對啊,有吃的,有喝的,有住的,什麽都不用想,還有幹淨的水洗澡。”
重明來到窗戶邊上,燈塔是稻花谷唯一明亮的地方。重明的靈魂好像脫離□□在黑夜的上空漂流,靈魂到處停留,細聞空氣中的各種味道,傾聽夜色中的各種聲響,那種強烈的不安從遙遠的地方不斷湧進她的耳朵,在她耳畔低鳴、嗚咽、回響。
天是黑的,地是藍的,水是綠的,人血是紅色的。
如果域是神的駐地掉落人間,神根據什麽來選擇,什麽人生活在域內,什麽人生活在域外。域內陽光和煦,房子工整有序,街巷潔淨明麗,房子與房子之間,是花團錦簇的灌木圍欄,域界立着的那塊界碑,隔離了域內域外。
界碑那邊是寸草不生的岩灘,是吞噬一切的沼澤,是群獸起舞的山野叢林。它們看起來如此巧妙,巧妙到讓人懷疑這一切是人為規劃、設計、雕琢、建造的。
重明理解獵手為什麽踏着數不清的屍骨也要進域。只要看見域裏的一角,它美妙絕倫的氣質就無聲地吸引人沉溺其中,再也無法忘懷,成為獵手的執念,獵手只會一次又一次的試圖踏入,期望看見更多,期望永久的留在域內。
對于從沒進過域的人來講,域是一個迷人的傳說。
每個人,如果有機會,都想成為傳說。
沈東鵬的終身奮鬥目标就是成為傳說。在他構建的世界,他總是站在最中央,臉上打一束高光,有人主動為他整理、編輯、出版沈東鵬語錄,他的世界從一個小小的圓圈逐步擴大,眼見他要登上頂峰的時候,卻無聲無息地轟然倒塌。
沈東鵬作為長老的信使到達執事廣場,在血祭的狂潮中,他敏銳地嗅到了自己的生機。
秋晨晖說,下次血祭就輪到我們了。
眼前的這些,沈東鵬看不到,他只看到長老是域的最高元首,中子屋是域的中心,這是上天給予他的機會。
沈東鵬決定遺忘之前的世界,把這裏當做他偉大理想的啓程之地。
沈東鵬既是謀殺執事的嫌疑犯,也是中子屋長老的信使。
沈東鵬對于這樣的安排感到不可思議,不過鑒于這裏的一切看起來詭異怪狀,沈東鵬也就不以為然了,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提起申訴,解除身上背負的謀殺嫌疑。
他必須證明自己沒有涉嫌殺害執事,他去了一趟督察院。一個骨頭縮成一堆的老人接待了沈東鵬,他拿筆的手顫顫巍巍,他的耳朵聽不見,沈東鵬一次又一次提高說話的腔調,最後,沈東鵬什麽事也沒幹,怒氣沖沖地離開督察院。
沈東鵬作為長老的信使,不僅要和執事商議血祭的事項,還要向長老傳達執事候選人名冊。
執事候選人共七名,清單上列了候選人的住址、年齡、身份地位。執事說域是文明之地,謀殺犯不被審判,有辱人類的文明之光。候選執事的事宜也要快速推進,執事一天不定,影響執事的日常事務不說,域內人心惶惶,人們期盼新的執事走馬上任。
沈東鵬再次聲明,他和執事被害事件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是受害者,他是被冤枉的。執事對此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說域有一套規範合理的程序,如果沈東鵬确實是清白無辜的,必然不會讓他遭受無妄之災。執事說,沈東鵬現在沒在靜默室,就是最好的證明,域不會冤枉好人,域是文明之地。
沈東鵬發覺這些執事一個一個都是大尾巴狼。他拿着執事清單回到中子屋。秋晨晖終日與貓作伴,此刻,布偶貓四腳朝天,秋晨晖摸着它的肚皮,秋晨晖見沈東鵬緊繃着臉,就知道沈東鵬肯定又在哪個地方碰到軟釘子了。
對大部分人來講,如果一件事情不直接或間接涉及到自身利益,如果這事沒像錘子一樣砸在他們頭上,通常,他們只會以平靜的口吻說一句,有什麽大不了的,太不理性了。不過,如果有一點,哪怕微不足道的東西,牽扯到他們自己的感覺或利益,他們的态度便會立馬掉頭,發動一切可能地攻擊,恨不得把所有令他們不愉快的人、事,趕盡殺絕,徹底消滅。
沈東鵬喜怒不形于色,在處理這些事務方面,一向沉穩冷靜,最近一而再,再而三的變臉,無不說明,他雖然身為長老的信使,但畢竟只是個傳信的,他沒有話語權吶。
秋晨晖看見沈東鵬,突然想笑。沈東鵬把執事清單遞給她,吩咐她查查清單上候選人的底細、關系網。秋晨晖想,您還以為自己是領導吶,念頭一轉,現在無事,有件事做做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