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枚銀幣
四枚銀幣
是獸群在呼喚。它們要儲存能量,準備過冬。
與之對應的是,一年一度的狩獵季來了。
如果見到哪名獵手,身上背着一把閃亮閃亮的反曲弓,腰間斜跨一柄花梨木雕花手柄獵刀,只要這兩樣标志性的物件出現,就知道祂們是登上祭臺的那三個人。
去年狩獵季的贏家是青岡、重明、木葉。
祂們圍捕的獵物,根據域內的規則,折算下來,排名分列一二三,因此,今年狩獵祭典的最高榮耀屬于祂們三個。
登上祭臺、接受賞賜、點燃白色火球。
今年祂們将繼續為最高榮耀而狩獵。
狩獵只有一個最簡單的規則,每個自行組建的狩獵小組不得超過十個人,換句話,既可以一個人單打獨鬥,也可以各自組隊,只要不超過最大限額。
青岡和木葉從執事大廳走出來,恰逢重明去執事大廳,木葉對重明說:“怎麽樣,重明,有人說你什麽東西都不要,把獵手集合起來就贏了。”
“這次多少人?”青岡問。
這兩位,其中的一位嬉皮笑臉、冷嘲熱諷,另一位語氣生硬、神情嚴肅。木葉湊近青岡的耳朵,“一共四百零五人,四十一個組,我從□□林那打聽來的。”
這樣的場景重明已經司空見慣。正式狩獵之前,各狩獵組的頭領會到執事廳領取狩獵物資和裝備,每人一套獵手服、一頂鬥笠、一顆火石,排名前三的狩獵組,每人能額外領取一枚銀幣。
青岡和木葉背着一摞鬥笠,手裏拎着兩包衣服,正從執事大廳的臺階上走下來,迎面碰上去領物資的重明。
“你們倆夠勁的,這次打什麽?”重明從下到上掃視木葉一番,轉頭面向青岡,說道。
“大熊、野山羊、狼。”回答重明的是木葉。
“死掉的大熊可沒什麽用。”重明笑眯眯地說道,“狩獵和殺死動物,那是兩回事。”
木葉知道重明暗指他去年追蹤一頭大熊,最後生死搏鬥,不得已殺了那頭熊,最終只留下一只熊掌作為紀念的事情。
“當然,”木葉說道,“頂級的獵手犯這種低等錯誤簡直不可想象,傳奇的獵手總是知錯就改,什麽情況都能活下來,笑到最後。”
“不錯,不過這種獵手我還沒見過。死掉的獵手倒是不少,尤其進山之後。”
“他們什麽都不懂,不懂為什麽要狩獵,不懂狩獵的目的是什麽,他們只知道大熊最有價值。”
“你認識倒挺清楚的。”
“當然,我是誰,我要先活下去,為了活下去,我人都能殺。”
“你殺過人?”
“要是域允許殺人,我早就想殺幾個人,讓他們漲漲教訓。”
“是嗎?你是怕血祭還是怕放逐?”
“我什麽都不怕,我只怕自己死得太早。”
“是嗎,那你下次碰到大熊得跑快點。”
“重明,該走了,其他人要來了。”青岡說完,便往臺階下走。
青岡要趕在白色火球亮起之前,把手裏的銀幣兌換成狩獵必需的用品,太陽下沉,黑夜來臨之後,獵手禁止在域內通行。
阿奇的刀坊最受獵手歡迎。此刻,拿到銀幣的獵手都往阿奇的刀坊走。
重明從執事大廳出來,徑直進入臨河大道。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這條令無數獵手向往的大道。
大道一側沿河蜿蜒曲折,一側臨街筆直延伸,大道的中央是一條榕樹林蔭道,一棵又一棵的大榕樹連成厚厚的綠色屏障,綠蔭下是大片大片的草坪,草坪中間有兩條彎曲蔓延的小徑,一條鋪滿白色的鵝卵石,一條鋪滿黑色的鵝卵石,據說域內的人分別管它們叫“黑色小道”和“白色小道”。
“黑色小道”名副其實,即便在白天,地上也只有零星的光點,那是透過茂密榕樹樹冠縫隙的絲絲光束。很少有人走這兩條道。
重明走在“白色小道”上,她的目光越過幾個穿長衫的行人,穿過一塊拔水而出的水杉林,望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凸出來的那座綠色小島,目光再移向這邊,街邊零零散散地停着轎子和風車,旁邊站着的轎夫和車夫像那水杉一樣卓立挺拔,沿街商鋪的門都開着,重明見阿奇的刀坊就在前面,門前盛開着藍色、紫色的繡球花。
此刻,為了一把刀,田七正和阿奇的大姐在讨價還價。木葉倚着櫃臺,饒有興趣地盯着田七手裏的銀幣,青岡站在一個刀架前,邊欣賞刀架上的刀,邊聽祂們說話。
“五枚銀幣,一個也不能少。”阿奇大姐的口氣不容商量。
“我知道,少的先記着。”田七嘴裏念叨着,“我這不少了點嗎。”
“欠賬賒賬概不接受。”阿奇大姐毫無表情,講話一點也不含糊。
木葉好奇的是,田七手裏的銀幣從哪裏來的。域內的人通過做工、販賣食材獲得銀幣。大部分人辛辛苦苦做上五六年工,再加上平時節衣縮食,也就兌換一枚兩枚的銀幣,那些不願做工的人,去□□林、稻花谷采集新鮮的野菜、果子、松茸等天然食材,碰上運氣好,采摘到頂級品質的天然食材,有的人一個季節就能攢上半枚銀幣,不過這些偷懶不願做工的人,很難存上一個銀幣,祂們有個毛病,只要通行證裏攢上一分半分的域值,就會在四眼井那邊當即買酒買樂花光。
田七既不能通過做工,也不能通過販賣食材累積銀幣。他不是域裏人。他是被域內人視作肮髒、龌龊的域外人。
域外的人只能通過狩獵獲得銀幣,而銀幣只授予排名前三的狩獵組,一人一枚,由頭領統一領取。田七離前三還差一點。
木葉很疑惑,田七從哪裏弄的銀幣,更令人吃驚的是,他大膽地提了一個建議,他看中一把刀,他要欠着銀幣,等明年狩獵季的時候再還剩下的銀幣。
他這麽有把握,明年他會站上那個祭臺?
難道他和什麽人達成了什麽協議?這沒那麽容易。狩獵必須抓取活物才有用,死掉的獵物毫無用處,只是徒勞地消耗體力和時間,不過殺死獵手卻能減少競争對手,每年大半獵手不是死于猛獸的襲擊,而是死于獵手的暗箭。但是這麽多人,要達成必勝的協議,不是不容易,而是沒可能。因為每個人都想贏。
木葉相信這一點。每一個獵手都想贏,只有贏了才能從域外那個荒涼、殘酷的地方進入域內這個繁榮、舒适的地方。
狩獵關系獵手未來命運的轉折,參加狩獵的獵手只有一件事非做不可,那便是想盡一切辦法贏得比賽。
木葉想起重明,去年她是突然冒出來的,沒人注意她,她捕到一頭熊,她身後站着幾個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獵手。今年就不一樣了,大家都注意到她了。
這時,有個聲音插入田七的價格推搡中。
“少的四枚。”
重明放了四枚岑亮的銀幣在櫃面上。
田七張大嘴巴,半晌才說,“你,你借我?”
“不用還了。”重明看着阿奇大姐,說道,“我換這把刀。”
“朋友,要我告訴你嗎?你這樣,是自己找死。”木葉一字一頓地重複了好幾遍:自己找死。
田七捏起櫃面上的四枚銀幣,湊近,仔細端詳着眼前這張讓自己琢磨不定的臉,說道,“你要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銀幣我也不好收。”
“不用謝我,你用得着,你就拿着。”
“只有傻子才不想要阿奇刀坊的刀。”
“傻子?”重明重複了一句,皺了皺眉頭,說道,“那你就當世上有傻子好了。”
“我不明白,怎麽突然之間,我們談論起這樣無意義的東西。”田七接着說道,“既然你給我,我就拿了。”說完,他轉身朝阿奇的大姐說,“這把刀我拿走了。”
木葉的眼神一直跟随田七手裏的那把刀,他想把那把刀搶回來,直到他出了門,他才收回他的視線,對重明說,“你怎麽不把弓箭和獵刀也送給他。”
“他拿了也沒用,你腦子氣暈了?它們認主人。”重明的聲音聽起來冷靜、親切。
“你去年就是這樣捕到熊的?”木葉盯着重明那雙又亮又大的眼睛,說道,“今年可沒那麽容易。”
“我只需要一把刀。”重明說道,“據說每人都想要一把阿奇的刀,我就不信。你看吧,我就沒那麽想要,我是需要,才想要。”
“你說什麽。”木葉覺得又一次受到了重明的嘲弄,咧開嘴,正想還擊,旁邊的青岡突然說,“再不走,太陽要下去了。”
于是,三個身背弓箭和鬥笠,腰挎獵刀,手提大包的獵手狂奔在暮色即将下來的臨河大道。
阿奇大姐站在門口,望着漸行漸遠的三個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母親輕手輕腳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輕聲地說,“羨慕嗎?”
“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要巨大的勇氣和力量才能掙脫。”暮光透過門框,大姐說完,拖着長長的影子,轉身,堅定地往屋內走。
白色火球如期吐出白色的火焰。野獸的嗷叫穿過黑夜,淌過叢林,越過沼澤,來到域內,域內的人知道,期待已久的狩獵即将隆重登場。
重明縱身躍入一片泥沼,暮晚風清,她看見前面漂浮在水上的矮木叢,矮木叢的根系緊緊地抱住水中的淤泥、砂石,它們合體構成濕地上一座又一座的小島,重明住在這片濕地群島的一塊綠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