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次審訊
初次審訊
“理想之域?”
那人不再搭理吳星漢,吳星漢又抓住一個人,詢問同樣的問題,那人的答案依舊如此,說完之後不再理會他,彙入潮水般的人流。吳星漢打算換一種問法,這時,頭頂牛頭馬面的蒙面人出現,鉗住他的胳膊,架着他,靈巧地穿過洶湧的人流,朝亮燈的那個方向走去。
吳星漢沒有掙紮,他轉向牛頭,問,“你們是誰?”
沒有回答。
他又轉向馬面,問,“這是哪裏?”
沒有回答。
暮色完全籠罩下來,高高懸在空中的那個巨型圓球,通體噴吐着白色火焰,照亮了它俯瞰的這片區域。
吳星漢擡頭望了眼遠方的天邊,有星星的夜晚,沒有月亮。
被架進審訊室的不只吳星漢。他們在門廳彙集又散開。牛頭馬面健步如飛,在這些被審訊者、審訊員和拱衛中間,嚴尚立踢了馬面一腳,大聲喊道:“吳星漢,這邊,這邊。”
吳星漢轉頭,張開嘴巴,剛發出“暧”的一聲,嚴尚立被拖過門廳,拐進對面的廊道。
吳星漢沒把這些放在心上,他打量着進入審訊室的那個人,靜靜地觀察。
那個人一言不發,拖把椅子坐下,跷着腿,胳膊支在椅背上,似乎在閉目養神。
吳星漢決定,在對面那個人開口講話之前,他不會表現出任何情緒。他正襟危坐,凝視着對面那個人。
那個人換了一條腿跷着,換了一個胳膊支撐在椅背上,他有點忍不住了,有點冒火,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吳星漢一眼,說道,“你怎麽進來的?”
“不知道。”
“你去過議事廳?”
“議事廳?”
審訊員勃然大怒,這是一個不合格的被告,威脅了他的權威,羞辱了他的專長。他深信自己是審訊員中的佼佼者,行家中的行家。
吳星漢目不轉睛地盯着審訊員,平靜地說道,“聽說我到了理想之域,事實上,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
“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人人都知道、人人都想進來的地方,人類文明僅存的果實。”
“我既不知道,也不想進來。”
“你們這些肮髒下賤的東西,拼了命進來,進來了又一副冤屈可憐的樣子,真叫人惡心。”
“也就是說,這是一次不合規的審訊?因為你怨恨外來者,所以我才會關押在這裏?”
“誰都知道,理想之域最講秩序,對你的審訊,完全合法合規。”
“因為我擅自闖入這裏?”
“還有,你是謀害執事的嫌疑人之一。”
“對于你說的這些事,我一概不知。不過,既然這是人類文明僅存的果實,我作為一個公民,應該享有公民最基本的權利吧?”
“當然,你擅闖理想之域,這是事實;涉嫌謀害執事,你是潛在嫌疑人;這兩件事自然會遵守規矩來查辦,現在,這是規則的一環,你有權利提出申訴。”
“我什麽都不知道,就被押到這裏,這也是遵守規則?”
“我接到命令審訊你,這是規則。”
“那我現在提出申訴,也許是我擅自闖入這裏,但我不知道自己怎麽進來的,至于執事,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講什麽。”
“接下來你就知道我在說什麽了,你想申訴?等血祭之後再去申訴吧。”
審訊員得意地笑了,進了審訊室,誰還逃得過。
對于凡事都認真的吳星漢來講,此時他并不感到驚訝、詫異。後智能化時代,大部分人都幻想過自己身處某個異世界,意識脫離軀體,或者置身于某個足夠以假亂真的實景密室。總之,在沒弄清楚這究竟是一個玩笑,還是陷入某個不可對外言說的試驗之前,吳星漢遵照他一貫的處事原則,在猜不透對方意圖之前,保持适宜的态度,仔細觀察、随機應變,随時端出一副笑臉,以期對方做出一番合理的解釋。
審訊員沒有解釋。他整個人突然靠近吳星漢,眼神從上到下,掃過吳星漢的全身,最後停在他的臉上,注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今天你走運,祭司對你發布了特赦令。”不知什麽時候,他手上跟變魔術一樣,多出來一個信封,信封裏面是吳星漢的通行證和一張“阿奇的刀坊”的工作證。
審訊員放了吳星漢。吳星漢要去阿奇的刀坊工作。工作期間,吳星漢可以提出申訴,申訴未成功之前,吳星漢将一直背負血祭之名,在阿奇的刀坊,帶着血祭之身做工。
吳星漢走出審訊室的門,跨入長長的廊道,經過一扇又一扇緊閉的門,他從廊道拐進門廳,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桂花香。門開着,他邁下臺階,外面亮如白晝,輕風拂過園中的樹木,滿庭都是桂花的香味,順着前庭那條鋪滿鵝卵石的小路,吳星漢推開一張木質窄門,發現自己站在一條不寬也不窄的路上。
吳星漢望着路兩邊修葺得整整齊齊的灌木叢,灌木叢中均勻分布着開滿白花紅花的山茶樹,他擡頭遠望灌木叢的邊緣,他朝懸着白色火球的那個方向走去。
這條路筆直通向臨河大道。
臨河大道全是人。路上的男男女女,穿着各式各樣的服飾,吳星漢認出其中的唐裝、漢服。合理推測,這是一場大型的COSPLAY集會。
“阿奇的刀坊往哪裏走?”他問道。
直到這些人全都一言不發,當他不存在一樣,吳星漢才意識到,這也許是這個游戲的規則之一。是誰開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玩笑?
是呀,是誰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當沈東鵬聽到審訊員問他怎麽進來的時候,他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笑完之後,他讓審訊員把他們的大領導叫過來,他有話要講。審訊員盯着眼前這個笑得前仰後合的人,一臉疑惑,正準備接着問話,沈東鵬問審訊員,你們的領導是誰。審訊員更加迷惑了,審訊員只接收命令,問詢疑犯,他們的領導就是命令。
沈東鵬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近審訊員,低頭盯着審訊員的臉,笑了起來,“玩笑開夠了,我忙得很。按理都是聰明人,懂人情世故。”
審訊員驚訝地看着他,目光直視沈東鵬,“我接到命令對你進行審訊,審訊就是審訊,不是什麽玩笑。”
沈東鵬慢慢地退回去,重新坐在椅子上,腦子裏閃過無數的事件。誰都知道,他這個年紀坐上這個位置有多麽困難。在他二十年的事業生涯中,他謹小慎微,就是為了避免遇到這樣的事情。
從确定自己的人生方向開始,他就決定将自己奉獻給偉大的事業,成為改造世界中的一員。在他事業剛起步的時候,他和一個不算年輕的姑娘結了婚,她的嫁妝非常豐厚,是他進入偉大事業的敲門磚和墊腳石。
之後,他就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身于偉大事業,一路飛升,直到現在。沈東鵬想到這場壯麗的人生才剛剛拉開序幕,不能在這裏折戟沉沙。他具有投身于偉大事業的聰明人士的一個優點,任何時候,他們舉手投足都收斂自如,面對錯綜複雜的情況,能快速地進行分析,迅速找到最優解決方案。面對像審訊員這樣地位比他們低下的人,他們本能地表示出一種親切。
沈東鵬換了一副臉色,面帶笑容,鎮定自若地說,“審訊員同志,你有什麽就問什麽,咱們好好說話。”
“祭司發布了特赦令。”審訊員揚了揚手裏的信封,說道,“你可以走了。”
這會兒秋晨晖正走下臺階,來到庭院,濃郁的桂花香鑽進她的鼻子,古色古香的亭臺院落,休憩時的石凳,小路邊的翠竹,都使她情不自禁地停目凝注。喚起她心底的一些朦胧記憶,她好像置身在一個喧鬧的異鄉,沒有人認識她。有人在喊她:
“晨晖,你在等我嗎?”
“你也出來了。”喊她的人是沈東鵬。
“簡直胡鬧!”
“是啊。”
“這玩笑過火了!”
“一點不錯。”
“老俞他們也不知道在幹什麽。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演得還挺真的。太不像樣子了,這些得管起來。晨晖,你好好想想,回去就寫,拟個針對性強的管理辦法,回去就辦。”
沈東鵬邊走邊說,秋晨晖發覺昏暗的天突然亮了,她擡頭一看,天空懸着一個巨大的火球,閃着白色焰火。沈東鵬繼續說道,“晨晖,你說搞笑不搞笑,有個什麽祭司的特赦令,暫免我的血祭,讓我到中子屋報到。簡直莫名其妙。”
“我也要去中子屋。”
“這麽說你也要被血祭?”
“是的。說是先去中子屋,血祭通過申訴可以解除。”
“說得跟真的一樣。”
“可能,是游戲的規則。”
“先去找老俞他們。”
“要是俞導他們沒來呢?”
“沒來?”
“對。”
“那是他們的任務,他知道我們在下面,應該下來支援我們的。”
秋晨晖什麽也沒說。她看見路兩邊的院門相繼打開,一乘一乘的轎子相繼湧上街頭,有四擡轎、六擡轎、八擡轎,轎夫統統穿着麻布馬褲馬褂,争先恐後,你搶我奪。路面不寬,并行三乘轎子過于擁堵,兩乘正好。靈活的轎夫踩着靈活的步子擠進兩乘轎子中間,七上八下,超過一乘又一乘的轎子,被超過的轎夫加快腳程,如果鑽不進前面兩乘轎子中間,轎夫的腳步再快也無濟于事。
一個詭異的世界撲面而來。明淨的街道、房屋,古樸的鐘聲,雅致的庭院,華麗的轎子穿行在靜谧的巷道,碩大的火球懸空在溫柔的夜色中,白天和夜晚在這裏迎面相逢,同時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