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首都國際機場。
屏幕更替, 出站口逐漸有乘客向外走。
郁程在稀疏人群裏看到熟悉的身影，朝他揮手。
宋律齊推行李箱朝前走，瞥他一眼。
郁程小跑着迎過去, 探身看了一圈, “真就你一人回來？”
宋律齊沒說話。他在日本的行程安排不過短短五天。國內還有諸多事項待處理，不能耗下去。
“認真的嗎，因為你求婚, 她跟你分手了。”身旁的人腳步太快, 郁程走一段距離就得小跑兩步。
宋律齊留給他的只有冷硬的下颌線。
這事太離譜，離譜到郁程必須要親自來機場接機, 再次确認——
戒指還是他找胡雅欣幫忙看的, 三個月工期，不打一分折扣。
求婚這事他也前前後後張羅了這麽久, 比自己求婚還緊張，就等好消息，誰知道那天接到的電話裏就只有一句她沒答應，走了。
“我想過煙花把海灘炸了都沒想過你求婚能失敗。兄弟。不是，為什麽啊？人不是都追回來了嗎？”
郁程嘴裏反複念叨，念得人頭疼, 宋律齊加快腳步，到停車場開走停在這裏的車。
路上方田發來消息, 是南都新房的裝修進度, 視頻拍攝了現場，三層洋樓外觀剛裝修過, 前門大敞, 進入室內，是剛剛結束的硬件裝修。
宋律齊沒下車, 俯身拾起副駕駛座位上的外套，從兜裏摸出煙盒，磕出一支點燃，捏起裏面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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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石鑲嵌的款式，中間是顆粉色梨鑽，切面在夕陽餘晖下熠熠閃光。
定制時怎麽也沒想到送不出去。
手機響鈴，秘書打來的，日本那邊的消息反饋，合作基本可以落定。
宋律齊漫不經心地應着，視線落在手裏小巧的戒指上，眉頭始終攢着郁氣。
打開手機，點進朋友圈。
三四天內，接連許多條旅行照。
京都的寺廟、鄉下幹淨的街道、賣咖啡的老太太、穿着制服撐着大人傘的小學生、電車站臺擁吻的中學生、朋友夫婦的背影。
旅途的風光裏，唯獨沒有她自己。
郁程今天反複問，為什麽啊。
他也想知道，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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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希文多請了兩天假，10號這天才回國，從北都中轉回南都，同行的權影夫婦則從這裏轉機回衛城。
兩趟第二程航班都有五六小時的等待時間。權影想要逛北都城，幹脆地鐵轉了出來，打卡了水立方和鳥巢，剩下的時間只夠去商場吃頓晚飯。
進門時看到商場名字，鄭希文回望周圍熟悉的街景。
沒記錯的話，上次簽售會結束後，和工作人員吃飯的地方就是這裏。
那天在商場裏路過一家冰淇淋店。
後來聽楊兆南說宋律齊莫名其妙在這開了家冰淇淋店，只有一種口味，入不敷出的，也不來打理，真不知道哪來的閑心。
吃飯途中，鄭希文出去一趟，權影左等右等，遲遲等不到她，正要督促老公一起去找，在店門口看到滿臉茫然的她。
“去哪了？還以為你走丢了。”權影抱怨。
“出去找洗手間，差點回不來了。”鄭希文讪笑，挽住了她的手臂，“走吧。”
“還有時間呢，不逛了？”
“不逛了，走吧。”
從商場出來，盛夏悶躁的熱氣撲面。
鄭希文和權影夫婦快步走進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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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律齊接到電話時剛下班，十分鐘前剛道了再見的方田打來的。他拉開車門，将外套丢進副駕，接起電話。
“宋總，北帆MALL的店打來電話，說鄭小姐給你留了東西。”
扣住在機身邊緣的手指緊了緊，“誰？”
“應該是鄭希文小姐。”
“她還在那？我現在過去。”宋律齊換了只手舉手機，扯安全帶時卡住，皺眉整理，把車點火。
“店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鄭小姐已經離開了。”
繃緊的肩膀松懈下來。
電話那頭等不到回應，試探性叫了兩聲宋總。
宋律齊回神，“我知道了。”
“我現在過去取，稍後給您送過去？”
“不用。我自己過去。”
挂斷電話，宋律齊開車駛出地庫，上了環線高速，一路到了北帆。
冰淇淋店開業之後他幾乎沒來過，忘記在幾層，什麽位置，給方田打了個電話，經過些周折，才找到位置。
店員從收銀臺後取出一封牛皮紙袋。宋律齊接過袋子，裏面只有一樣東西。
宋有純送出去的紅包。
垂眸看着紅包角落喜結良緣的刺繡，他牽了下唇角，沒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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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機廣播循環響起，鄭希文拎包起身，去找自己的登機口，低頭翻自己的電子登機牌時，不小心撞翻了一位女士手裏的文件。
地勤人員幫忙一起收拾散落的文件，鄭希文疊聲道謝。
“您是鄭小姐吧。”地勤說。
鄭希文驚訝，以為自己證件掉落，擡起眼睛，毫無防備地撞上另一道視線。
手指緊了緊，有按鍵的觸感，手機誤觸亮屏。
兩排候機座椅的距離，宋律齊闊步奔走，額前一層薄汗，略微氣喘。
他既然一路不管不顧地來了，用盡手段無論如何都要留住她——不是做不到。
然而還是慢下腳步。
因為鄭希文正看着他，以一種淡漠、幾分哀傷但平靜的眼神。
仿佛在告訴他，你果然如我所料，沒有一分改變。
周遭人來人往如升格鏡頭，宋律齊幾乎怔住，手足無措。
從來都是他被死纏爛打、他露出的神情被對方控訴很傷人。感情路上無往不勝常居上位的人，終于第一次為了別人，感到被誤解而無可辯解的委屈，甚至眼底明顯流露受傷情緒。
鄭希文朝他走來，從他身旁越過。
身旁是反光的玻璃牆，好似玻璃鏡，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牆面倒映兩個人的身影，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擡了擡，鏡裏兩雙手仿佛交疊。鏡外沒有分毫碰觸。
鄭希文把票給機組人員掃了，過卡口，進入廊橋。宋律齊下意識追了兩步。
一旁的機組人員問鄭希文需要回去嗎。她搖頭，繼續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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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京宜後，宋律齊一直在嘗試把重心往南都轉移，從日本回來，該早點過去，碰到陳祥淵過壽，耽誤了下來。
陳祥淵今年八十八。活到他這個歲數，似乎也就對六十六、七十三、八十八這樣的數字敏感，當最重要的日子過。
陳祥淵是曲藝愛好者，壽誕這天穿戴整齊去劇院看演出。
他是戲迷，但家裏無人一知音，大多數在包廂裏坐着嗑瓜子閑聊，坐立難安。被陳祥淵嫌棄，“你們又不愛聽，別在我跟前晃悠了，樓下呆着去吧，晚上過去吃飯。”大手一揮，把人全轟走。
宋律齊已經快要在沙發角落眯着了，恍然夢醒，見諸人往外走，跟着起身，被陳祥淵叫住，“你留下。你不是最愛看這出嗎？”
陳天思和趙俪出門出得晚，回頭剜他一眼。
宋律齊只當看不見，停下腳步，瞥了眼樓下的舞臺，坐回沙發，倚着靠背，換了二郎腿的方向。
同場有陳祥淵的晚輩戰成業，不知怎麽聽說陳祥淵在這，過來寒暄兩句，喝了杯茶，下半場演出開始，也就沒走。
“律齊現在都這麽穩重，能當大任了。”戰成業是宋律齊伯父輩的人，一副長輩架勢，“聽說京宜剛剛跟日本的商湯國際簽了合作啊。”
這話顯然不是說給宋律齊的，他斂眸淡笑，沒做聲。
陳祥淵兩手拄着拐杖，下巴托上面，手指輕揚，“嗐，不值一提。”
“瞧瞧您都笑成什麽樣了。”戰成業說，“還謙虛呢。”
陳祥淵先扭頭，視線從舞臺上移開，看向宋律齊，目光略顯渾濁，帶着笑意，随年歲增長的皺紋顯得整張臉格外慈祥。
“伯父太過獎了，我還差得遠。”宋律齊說。
“我看新聞說合作落址南都，這是要把重心往長三角轉移？年輕人這麽有想法。”
“守正創新麽。京宜的核心在北都不會變，只有我過去，試試水。”宋律齊笑，“不值一提。”
“你還不值一提吶？”戰成業說。
人都喜歡漂亮話，平時誇到這一步也就作結了，他又補了一句：“你看現在這些小輩裏還有哪個趕得上你。”
宋律齊正看着舞臺咿咿呀呀唱戲的人，聞言扭頭看過去，又看向一旁笑呵呵的陳祥淵。
陳祥淵換了個話題：“霏霏怎麽樣？這幾年都沒見。”
戰成業答：“這不是出國讀了幾年書，去年年底才回來，翅膀硬了，要自己創業，做珠寶工作室呢，就在這附近。”
陳祥淵點頭：“女孩子，有點心氣兒是好事。”
宋律齊扯了下唇角。
怪不得這位伯父恰如其分出現在這種家宴場合，一唱一和聊這麽多。
陳家中午聚過一次家族內部的壽宴，晚上邀了些親近的晚輩、老朋友，在北都大飯店的安排了晚飯，戰成業也在受邀行列，因為下午見了面，晚上同陳祥淵一起出現，坐了一桌，身旁就是戰霏霏。
宋律齊則提前被安排在王念真身旁，另一側是戰霏霏。姑娘輕聲細語，問他好。他不鹹不淡應了。
席間長輩沒有挑明，但明裏暗裏叫兩個小輩相互照顧。戰霏霏一再臉紅，不好意思瞧身旁的男人，小聲尋找話題。
宋律齊知道如何示好，自然也就知道如何表示冷淡，少開腔、不主動、視而不見，同時對旁人熱絡親切。小姑娘面子上挂不住，後半場幾乎不再跟他說話。
酒闌燈炧。
客人漸次離場。
這種場合需要宋律齊獨當一面，多少喝了些酒，胃裏翻滾灼燙，送走幾個客人後找地方坐下抽煙。
他歪靠長椅，看這不遠處的接次駛離的汽車，忽然在想這是否是鄭希文預言的場景。
從她的觀點來看，這事是悖論。如果他今日答應，說明他果然唯利是圖，如果不答應，那麽他是在權衡利弊，只因對方沒有帶來足夠撼動他的利益。
宋律齊扯了把領帶。“怎麽一人在這坐着。”熟悉的蒼老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回頭，看見王念真，起了身，扶她走到長椅旁坐了下來。
“今天你可是夠不給面子的。”王念真說，“人小姑娘哪不好？”
“沒哪不好。”宋律齊撇開臉吐了口煙，平聲道，“我沒感覺。”
“你對誰有感覺？你說你也三十多了，早該當爹的年紀，該考慮合适。”
宋律齊沉默下來，仿佛真有人選，在思考，又似只是放空，早就有主意，随口下定論，“挺合适。以後不要費心安排這種事了。”
王念真神色複雜，“誰？還是衛城那女孩？”
“回頭帶過來給您瞧瞧。”
長輩裏第一次有人挑破了鄭希文的存在。
連陳天思都知道的人，這裏的長輩自然動動指頭就能查清楚。
王念真只是意外于他的認真——宋律齊似笑非笑的神情徹底嚴肅下來，坦然看着她，沒有避諱。
新舊權力的交接，并非和平讓渡，而是一點點蠶食。他現在想要做什麽，只管去做，後果也只有自己能承擔。作為長輩，只有勸谏和警告。
“律齊，你得考慮清楚。”
話音剛落，人群哄鬧的聲音傳出來，是陳祥淵被簇擁着移步出門。
王念真聽見身旁懶散但不容置喙的淡聲：“我考慮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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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宅的路上，老兩口坐在後排，宋律齊坐副駕。陳祥淵念叨宋律齊今天沒什麽興致似的。
宋律齊說最近胃不好，吃什麽都不舒服。
車輛勻速行駛，路燈倒退。陳祥淵跟王念真壓着聲音對話幾句，像廟宇裏隔山傳來的誦經聲，低沉遙遠，宋律齊昏昏欲睡。
“律齊。”陳祥淵開口。
“......哎。”
“你看天思本來沒什麽本事，上半年也讓你小叔和堂哥吃了不少虧，是沈家在背後出力。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你就看這對小夫妻，怎麽樣？”
陳天思跟沈家小小姐沈璇去年剛結了婚，沒有她陳天思還不夠格跟家裏幾個老狐貍鬥。
宋律齊懶散地扯了扯唇角，“旗鼓相當，兩情相悅，天作之合。”
王念真于是笑了，“那麽你呢？”
“我什麽時候讓您二位操過心。”
笑意斂去，王念真與陳祥淵對視，總是無奈。
“什麽時候帶回家看看？”
看向窗外的視線頓住，“人還沒答應。”
兩位老人大驚。
宋律齊瞥過一眼，不去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