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 36 章
醫院盡力壓下惡性鬧事的影響, 這件事還是小範圍地在住院區流傳。
鄭希麥在衛生間接熱水時聽到消息，越聽越覺得其中受傷女孩像鄭希文，頓感不妙, 回去找到景豔。
母女匆匆打聽傷者的安置處, 被護士帶過來。
果然是鄭希文。
看到她淺色衣服上殘留的大片血跡，景豔差點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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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郁程敲門來到鄭端武的病房, 身後跟了個助理, 手裏拎了許多補品。
“叔叔阿姨......那是妹妹吧，你好你好......我是郁程, 希文朋友。”
景豔遲疑地看向一旁挂水的鄭希文, 茫然地客套：“你好，你好。”
郁程面對長輩恭恭敬敬：“我今天是來這裏看望朋友的, 不知道叔叔也住院了，不然早該來問候一聲的。”
景豔虛攔兩人：“不用不用，怎麽拿這麽多東西，太客氣了。”
郁程沒強行拉扯，跟身後助理使了個眼色，叫對方後退半步, 然後跟景豔說：
“阿姨，說實話, 我上午才從北都過來, 是剛才臨時去了趟商場，也沒提前問叔叔什麽情況, 該買點什麽, 您別嫌不懂事。剩下的都是樓上的朋友送的，他剛做了手術, 不方便下來，叫我帶一聲問候。千萬千萬別覺得這些東西過意不去，今天希文出事也是因為去看他，您要是不收，我們才過意不去。”
這套話圓融周到，亦顯真誠，打消了景豔的惶然，只得接受這些東西。
放下禮品，郁程沒直接離開，坐下來閑話，不聲不吭地了解了鄭端武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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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景豔親自送他出了門。
鄭希麥看向病房門口，拍了拍身旁姐姐的大腿，“我剛才搜了，那些補品很貴啊，你朋友真大方。”
鄭希文看了眼堆放在牆邊的禮品盒，沒有說話。
“而且這朋友挺帥的，下午那個也是......不是說那種帥，就是......氣質，氣場，挺......”鄭希麥詞窮。
她在美院隔壁讀書，整日跟精致漂亮的男孩女孩打交道，自恃已對皮相免疫，但這兩個男人顯然不屬于那種意義上的好看，他們身上更讓人注意的是一種沉澱之後的成熟淡然。
“所以他有女朋友了嗎？”
鄭希文看她一眼，謹慎道：“他已經結婚了。”
鄭希麥略顯失望，又問：“下午那個也結婚了？”
鄭希文：......
鄭希麥觀察她的神色，試探道：“那個不會是姐夫吧？我可聽說你是為他擋刀的。”
鄭希文重申：“我是被絆了一跤。”
“好吧，絆了一跤......你倒是撒個謊啊，說你是為他擋刀，說不定他能記你一輩子。”鄭希麥用不争氣的眼光看着她，搖頭道：“笨蛋。”
鄭希文握拳，“我右手受傷，左手還好着呢。”
“救命，家暴啦。”
鄭家的傷員由一個變成兩個，鄭希文被打發回家，景豔叫鄭希麥跟她回去，被她拒絕。
鄭希文手掌有傷口，回家後做什麽都不方便，只能躺着睡覺。
前幾天在醫院照顧病人，沒有好好休息，這一覺睡得很沉，不小心牽到傷口，被痛醒。
她勉強撐手起身，艱難地上了廁所，回到卧室，在臺燈淺淡輝光中枯坐。
不知道坐了多久，從枕頭旁摸到手機。
微信有許多未讀消息，孤象頭像邊的數字是4。
剛回家時她跟他聊過，他問她還在醫院嗎，她回複說回家了，之後因為傷口疼痛，再沒看手機。
兩條語音留言：
“你家裏應該沒人能照顧你，我讓方田盡快找個阿姨過去。”
“這是阿姨的名片。她明天上午九點到你家，到時候記得給人開門啊。”
下面是微信名片。
最後一句是覺得疼就吃片止疼藥，早點休息。
窗外偶爾有汽車駛過，由遠及近離開，他的聲音在寂靜夜裏格外低啞沉穩。
鄭希文按下語音鍵，張開嘴，沒有發出聲音，重新點開對話框，用左手一個字母一個字母輸入：【好】
【謝謝】
【晚安】
第二天上午九點，阿姨準時上門。
說是阿姨，其實并不比鄭希文大幾歲，過來之後忙着煲湯、變着花樣營養餐、照顧她的日常起居，分寸拿捏極好，沒有過多打擾。
晚餐時宋律齊打來電話，問她情況怎麽樣。
“挺好的。”鄭希文描述阿姨為自己做的事，頓了頓，又說：“.......甚至我晚上沒有胃口，她都願意哄着我，給我做了點稀粥和小菜，說什麽時候想吃再吃。”
電話那頭笑了笑，“看來很貼心。”
“有人照顧你嗎？你一個人在衛城。”鄭希文問。
宋律齊一怔，旋即笑了，“當然有。”
“哦。”她點頭。
也是，他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沒人照顧怎麽可以。
宋律齊問：“傷口好點了麽，還疼着？”
“習慣了，不動就不怎麽疼。”
“什麽時候換藥，上來吃頓飯？有段時間沒一起吃過飯了。”
鄭希文略微屏息。
見她不答，宋律齊說：“我這裏有拼圖，給你解悶。”
“好。我請姐給你煮粥，她手藝特別好。”
他笑說我等着。
受傷第三天，鄭希文回醫院診室換了藥，乘電梯到心血管內科住院區，将手裏的保溫桶放下一只，拎着另一只進了鄭端武的病房。
鄭希麥今年考了衛大的研究生，晚上返校休息，病房裏只有景豔在照顧。
鄭希文把保溫桶放下，問了問鄭端武的情況。
“你的手這樣，怎麽還做了這麽多菜。”景豔納悶。
鄭希文：“朋友做的，我這麽懶，怎麽會難為我自己。”
景豔：.......
景豔欲言又止，見她笑着看向病房門口方向，跟着收回目光，繼續拆飯盒，“正好，一起吃飯吧。”
“我爸還沒醒呢。我還是回家吃吧。”
“什麽事這麽急，不上樓看看你朋友？”景豔取出盒裏的筷子，只有一雙，“你那個朋友，對咱們家太關照了，前天問了點具體情況，這幾天查房醫生都換成主任醫師了。”
鄭希文沉吟片刻，“可能是醫院覺得我無辜受傷，應該照顧家屬......”
“你當那瘋子瘋起來，只攻擊了你一個？”景豔看她一眼，“醫院該說該做的，都不是這一套。”
鄭希文不說話。
景豔幽幽感嘆：“這得是多要好的朋友，對你爸爸這麽上心。”
“媽。”鄭希文忍不住，可話到口邊化為滞塞。
景豔開始收拾飯盒，“咱們還是去食堂吃吧，這裏坐不開......你是不是喜歡樓上那個人？”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鄭希文錯愕。
“上次過來的小郁，你知道他讓我想起誰嗎，你二爺爺，廣府那個，說話做事都是那個調調。樓上那個我上回也見了，也是這種？”
“他......他其實是我在賽實的領導......媽你怎麽......”
“這麽年輕的領導。”景豔若有所思，囑咐道：“我能不知道你？你從小到大對誰有意思我不是看一眼就明白？作為父母，我和你爸爸當然不反對你嫁個家裏條件不錯的，以後日子肯定比現在輕松......但是有一點你得明白，上嫁吞針，你得考慮清楚。”
鄭希文忽然想笑，牽不起唇角，一時不知道從哪說起，手指攥緊衣角，勉強道：“你想什麽呢，媽，我說過不想結婚。”
“那你喜歡人家什麽，就算在一起了又能怎麽樣，圖一個痛快？”景豔回頭，眼神疲憊，帶些疑惑，輕易将她刺透。
見她不說話，景豔欲言又止，擰緊飯盒蓋子，拎起來，只說：“你爸的身體可以慢慢養，咱們家也可以慢慢走，咬碎牙也不能拖累你們姐妹......希文，你考慮自己就好。”
鄭希文垂眸，病房天花板白色頂燈映下來，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陰翳，微光閃爍。
“電梯來了，去不去？”
她吸了吸鼻子，跑去挽住媽媽的手臂，“去啊去啊。”
吃過飯，景豔去買日用品，鄭希文回樓上，拜托護士把粥捎上去，給宋律齊發消息，說自己陪媽媽吃過午飯了，就不上去了。
對話框頂部顯示對方正在說話。
變回備注名。
對方正在輸入中....
宋律齊：【好】
她收起手機，看了看病床上睡顏安靜的鄭端武，起身走去窗邊，單手笨拙地打開窗戶。
暖風灌入，只有人不動，她木然看向遠方，只覺自己被裹在塑封膜裏，氧氣漸漸消耗告急。
回到家，仍然是這樣若有所失的心情。
鄭希文沒吃晚飯，只吃一顆止痛藥，找了一部很久以前看過的美劇，看到後半夜，次日起床時，阿姨已經在廚房忙午餐，桌上的早餐和紙條還沒來得及處理。
她簡單洗漱，吃了點東西，編輯那邊問連載稿件，她請假，說要延後一個月才能交。
下午困倦，想要睡覺，才躺下，忽起身往外走，将整理家務的阿姨吓了一跳。
“姐，我出去一趟。”
鄭希文打到車之後跟宋律齊發了個消息，說去醫院。
到了醫院，直奔頂樓。
電梯門打開，走廊安靜，他住的病房在走廊盡頭，門敞開着。
鄭希文頓了頓，慢步走進去。
“你先去一趟申城，我這邊有點私事，這次就不去了......”
宋律齊站在窗邊講電話，側身的背影，逆着光成了剪影，因生病，肩膀比先前瘦削平闊。
可她還是覺得他現在與自己印象裏的人有些出入，也許從前總有頹唐的掙紮感，現在或許多了風華正茂的意氣。
她停在病床旁，挪不動腳步，距離他還有半個房間的距離。
淡米色地磚，光影斜照，像流淌的河。
“嗯，具體的等下次開會前整理給我......好，就這樣。嗯。”宋律齊挂斷電話，餘光注意到身後的人，轉過身，“來了。”
尾音消失的猝不及防，因為看清她的神情。
鄭希文沒化妝，頭發低攏頸後，幾縷碎發挂在耳側，素面朝天，帶着憔悴的病氣，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空空蕩蕩，仿佛未來撲面而來，她只在茫然中失手無措。
心髒微收，細微異樣的感覺轉瞬消失，宋律齊斂眸，朝她走過去，輕笑着問：“怎麽這個點過來了，吃過晚飯了麽？”
“不歡迎啊，那我走。”鄭希文單手撐住床尾的扶欄，看着他，挺傲嬌的模樣。
“怎麽敢。”他笑着走向床頭，“坐吧。外頭這麽熱麽。”
鄭希文搖頭，“昨天.......”
欲言又止。
宋律齊俯身，傷口略微牽痛，抽出兩張紙巾，“沒事。”
他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不是看不明白、猜不透。
宋律齊回到她身前，用紙巾揩掉她額前細密的汗珠，她低垂腦袋，盯着他襯衫第三顆扣子工整的針腳，聽他聲線平緩道：“甜點和卡牌，給你帶來了，還有幾盒別的，可以跟朋友分一分。”
她要的分手禮物。
要結束了。
這個念頭像把鋒利小刀，在鄭希文身上的薄膜劃開一道口子，昨日在景豔那裏郁積的情緒轟然爆發——有什麽東西即将失去而自己怎麽抓不住，對一切漆黑的未來唯有恐懼不甘，卻又實在無力抗拒。
宋律齊沒有看到她的淚水充盈眼眶的這一刻，只聽見啪嗒，水滴落地，濺起細小水花。
“希文。”
無奈又克制的聲音。
鄭希文直不起腰，身上穿了件栗色防風外套，瞧不見身形，躬身時寬松的空隙消失一半，仿佛下一秒會被吹散。
撐在床尾的手指攥緊，指背軟骨突起，指尖泛白。
她悶聲哭泣，只有淚水一滴一滴墜落，喘不過氣時發出短促的噎泣聲，不高不低，劃過耳膜，帶着刺痛。
宋律齊亦無話可說，守着她這樣掉淚。
一顆一顆，水花濺起，洇濕褲腳。
他不喜歡糾纏，哪怕再算不清的爛賬也有一刀兩斷的時候。
此刻忽覺自己落入雨後的蜘蛛網，細密而濕黏的觸感纏身，無論如何摘都沒法完全摘幹淨。
竟對此無計可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