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晏晏餘生》之四
趙晏平在手中反複地摩挲那枚玉佩,淚珠子不停的從眼角流出來滑落到發際。
妄念這個東西實在是折磨心志,明知道是雲泥之別還想着或許有朝一日苦的可以熬成甜的。直到有一天現實将人心碾得粉碎,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了筋,站都站不起來。
可是,是春闱啊!
她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就這樣被關在牢裏,與今年的春闱失之交臂呢?趙晏平閉上眼,在枕着的袖子上印幹了眼淚。
她決定了,最後一次,就當她執拗也好,自作多情也罷。最後一次,做完這件事便乖乖聽了母親的話,收了所有的心思,在家等嫁。
那天晚上,趙晏平穿上了平時站在櫃臺後面一直沒機會穿的百褶綴花襦裙,梳了一個溫婉可人的垂鬟分肖髻。手心裏攥着那枚玉佩,就這樣站在了陸墨的牢房前。
隔着一道道牢欄看過去,他正背對着她坐在地上伏桌寫着什麽。她心疼的發現他的衣裳已不是往日的純白,鬓發也披散在身後。只是依舊看得出那風姿綽約的身影和少年的風發意氣。
她悄悄地立在那裏很久,她怕她的話太短,說完此生便再也見不到了。
一直到眼淚糊住了眼,哽住了喉。她才艱難的清了清嗓子,終于讓他回頭。
他面容有些憔悴,回過頭來看着趙晏平辨認了很久。很久之後,他認出了她。然後放下了手中的筆,扶着桌子緩緩的站了起來。
“好久不見。”他說。
趙晏平見他朝她走了過來,立即背過身去,掏出絹帕擦去眼淚。卻在聽到這句‘好久不見’之後忽然繃不住了,眼淚像泉水一樣怎麽樣也擦不幹淨。她不想這樣的,最後的告別,她想讓他記住自己美好的樣子。
陸墨看着她抽動的肩膀,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在牢裏住了這一個多月,關于韋仙仙的事他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以為,她不會來看他,今生都不會。
他站在她身後,中間隔着一層牢欄。之後的很多年他都在後悔,那時的他真應該伸出手去撫在她抽動的肩頭。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靜靜的站着,直到最後趙晏平平複了情緒,轉過身來。
她攤開手掌,手心裏是那枚牽扯了他們兩個這麽多年的玉佩。陸墨輕輕的從她手心裏拿起,卻不經意間觸到她灼熱的掌心。他低頭看去,玉佩下面是一道被硌出來的一道深深的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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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伸出手去将她紅紅的小手握在掌心,用他冰涼的手掌給她降溫。
“我應了家裏給說的親事,大概以後也不會再為了生意周轉而用到這玉佩了。”她道。
“哦。”陸墨剛伸出去的手縮了縮,最終收了回來。
“天色不早,我先走了。”趙晏平說完,也沒等陸墨說些什麽匆匆的便走了。回去的路上她想,這世上喜歡他的女子那麽多,他大概也不會記得她是誰吧。
到這為止就是他們的曾經,說起來也就這樣簡短。也許大多數人的那些難以忘懷的曾經,說出來也不過是這麽一段簡短又平庸的故事。
盡管後來她一直或多或少的聽到他的消息,從春闱榜眼到奏曹,從奏曹到議郎,從議郎到谏議大夫,從谏議大夫到丞相。十餘年來,他竟不娶妻。她聽聞京都上焱城中上至皇家公主下至小家碧玉,傾慕他的人數不勝數。可他一直潔身自好,就那麽一個人度過這時間長河。
零星的小雪飄下來的時候,趙晏平他爹急匆匆的從門前下了轎。紀寧得到消息時,他已經穿過了主堂走到了後院。
紀寧喊道:“老爺,小姐還沒起呢!”
“哼,真當我瞎了嗎?”趙父冷哼一句,腳步未停的朝着趙晏平寝室走去。趙晏平聽見這聲響急忙想将榻上的陸墨用被子包起來假裝沒有人一樣,可誰知陸墨卻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咣當一聲,趙父一把将門推開。趙晏平頓時脊背一僵,眼睜睜看着他爹朝着榻上的陸墨走了過來。
陸墨也從榻上下來,攏了攏身上的那件中衣,站在趙父面前拱手行禮道:“岳父大人。”
趙父并沒有因為這一句‘岳父大人’面上神色有什麽變化,他只是目不斜視的說了一句:“趙晏平出去。”
趙晏平便灰溜溜的出去了,她本來想貼在窗上聽個牆角啥的,卻聽見裏面一聲大吼:“走遠點!”
于是,她只能夾着尾巴走到廂房。
陸墨見過趙父,在他出獄後的第三天。趙晏平看過他之後的第二天他就被放出來了,他也不曾問過,但全容州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說,趙晏平為了救他,把摘星閣給了王益。
摘星閣本來就是當時容州最大最豪華的酒樓,一夜之間易主本就夠談資,再加上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消三天便傳遍了整個容州城。
他去趙府找她,見到的卻是趙父。
趙父是一個面相儒雅的男子,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出一般做生意的人的那種精明來。他的話十分明白:“錢不用你還,也不必來謝。”
“皇帝昏庸,奸佞當道。這世間已經渾濁不堪,我們家只想做點小本生意偷生于世。你是打算上京考功名的人,朝廷這趟渾水就不要牽扯我們趙家了。”
陸墨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也是因為這樣他決定撒開手。至于為什麽不娶,也許是應了明王的那句話——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幹嘛非要為難自己。
他不願意為難自己。
趙父看着如今官至丞相,深沉內斂的陸墨,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們家閨女如今年歲大了,丞相大人如今正是風光無限,怕是小女配不上。”
“男婚女嫁本就是兩廂情願的,我們倆都覺得很好。”
趙父一看好好說行不通,便冷哼一聲道:“還沒成親便不是夫妻,現在便住在一起怕是不妥吧。更何況,我已經将晏晏許給了宋家獨子,不過是等他從蜀州回來便成親的。”
“陛下下旨,令我在一個月內完婚。”
“我會叫趙和上書皇上反對這門親事的,你最好給我收斂點!”趙父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趙晏平從廂房裏出來,看着趙父拂袖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門前立着的陸墨,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想。
紀寧匆匆的從前門送完趙父回來跟趙晏平耳語道:“老爺說了,陸墨那小子心懷鬼胎,讓你離他遠點。”
陸墨看了看正交頭私語的主仆二人,卻正好對上趙晏平擡眼看他的視線。
趙晏平嫌惡的瞥了陸墨一眼,心道這個人是得離得遠一點,別的不說,傷財。
說話間,雪越來越大了,陸墨喊她:“晏晏,進來。”
趙晏平驀然擡首,看着立在階前一身白衣的陸墨,恍惚間有種回到了當年的錯覺。不過,恍惚只是一瞬間,趙晏平翻了個白眼,傲嬌的從他身邊走過進了屋。
晚間,陸墨有些像是着了寒,一個人搬去書房睡了。趙晏平坐在榻上發呆,耳邊不斷徘徊着紀寧跟她說的話,她說:昨天晚上你發熱,難受的不行。是陸公子穿着中衣立在門外,等身上涼了就回到榻上抱着你給你降溫。
切~趙晏平鄙夷的自言自語道:“老娘吃的是□□诶,你幹脆睡了我不就行了。”
想到這裏,趙晏平朝着書房的方向斜了一眼,氣哼哼的躺在了床上。
可是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她爹說他心懷鬼胎,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的。先帝駕崩新帝登基,經過漫長的奪嫡之戰,如今的朝廷局面用錢的地方簡直多的不能再多。
只是陸墨……教人心裏實在是有些不安。
趙晏平在滾過床榻的第一百次之後,實在是躺不下去了。她掀開被子光着腳從床上下來,徑直的朝着書房便去了。
隔着一扇門,她聽見裏面隐隐傳來的咳嗽聲。書房是沒有地龍的,趙晏平想到這裏擰緊了眉頭,也不知道紀寧這丫頭給書房置了多少個炭盆,若是熏着便不好了。想到這裏,本來還有些踟蹰的趙晏平一把推開了書房的門。
陸墨清冷的眸子在夜裏還是那樣亮,他看着赤腳而來的趙晏平有些嫌惡的說道:“你一個女人大半夜闖進一個男人的寝室,趙晏平,你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話音未落趙晏平便上了他的床榻,陸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只聽她說:“你這屋沒有地龍,站在下面太冰腳了。”說着還把雙腳伸進了陸墨的被窩。
陸墨擺着一副無可救藥的表情看着她,問道:“趙晏平,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
“陸墨。”趙晏平忽然正色道:“人心是不能玩弄的,你懂不懂?”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陸墨也斂了神色。
“我不過是吃了□□而已,不論怎麽說你也不必把自己凍透了再來涼我。”趙晏平看着他的眼睛,竭力的想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并沒有端倪。
陸墨就那樣坦蕩蕩的回望着她,說道:“你覺得你被玩弄了麽?”
趙晏平抿了抿唇,忽然被噎的啞口無言。
她如果承認了,那便是承認了她還喜歡他。反過來如果她否認了,那麽這一問又從何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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