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又過去一段時間, 達洛加終于摸清了埃裏克的行動規律——每過兩天,他就會去地面上買東西。
不知為什麽,這魔鬼最近特別熱衷打扮自己, 身上的衣服幾乎沒有重樣過。
達洛加越想越不安,整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埃裏克的任何變化都讓他深感不安。
在波斯, 埃裏克既是無所不能的神祇,也是無惡不作的卑鄙之徒。
沒人知道他為什麽懂那麽多東西,博學得可怕,再冷僻的知識也略知一二。
如果僅僅是這樣,埃裏克作為一個極其難得的天才, 不會讓國王如此忌憚,也不會讓波斯人這麽恐懼不安。
埃裏克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層出不窮的殺人手法。
達洛加甚至懷疑,埃裏克之所以發明酷刑室, 并不是因為國王的命令,而是因為他享受殺人。
在馬贊德蘭王宮, 埃裏克從不急于處死那些死刑犯,而是先讓他們逃跑,找到藏身之處, 自以為能逃出生天, 再根據他們留下的蹤跡,一一找到并絞死。
埃裏克有着非同凡響的智慧,冷血無情, 享受狩獵的過程, 而且視人命如草芥……這樣一個人, 不是魔鬼,是什麽?
達洛加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好人, 自從放走埃裏克後,他就時常從噩夢中驚醒,總擔心埃裏克對其他人做出什麽恐怖的事情。
每當發生意外,或是出了什麽人命攸關的大事,他第一反應都是——可能是埃裏克犯下的罪行。⑴
如果他無法救下那位被劫持的女子……達洛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都是因為他放走了那個魔鬼,才會讓她陷入這樣可怕的境地。
這天,達洛加趁埃裏克去地面上買東西時,在酷刑室裏大喊大叫起來:“救命——救命——”
可惜,酷刑室的隔音效果極好,無論他怎麽求救,聲音都無法傳出去。
達洛加也想過往外面扔東西,但酷刑室設計得嚴絲合縫,簡直如鐵桶一樣密不透風,即使他費盡心機攢下了一些瓷勺,也完全扔不出去。
達洛加萬萬沒想到,最後是那位女子先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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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薄莉閑着無聊,幾乎把湖濱公寓逛了個遍。
讓她沒想到的是,埃裏克居然一直養着恺撒——馬戲團那匹脾氣古怪的阿拉伯白馬。
三年過去,恺撒古怪的脾氣有增無減,見到她就呲牙,像寵壞的狗似的,讓人很想給它一巴掌。
薄莉毫不猶豫地換上埃裏克的大衣,果不其然,再過去時,恺撒就老實了,一個勁兒埋頭吃草,假裝無事發生。
除去馬廄,薄莉還發現了一個隐秘的儲藏室,裏面居然全是她的東西。
——她穿過的衣裙,戴過的帽子,騎過的馬鞍,用過的餐具,甚至還有她翻過兩次的書。
這麽說的話,新奧爾良的衣櫃裏,不過是一些仿制品。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很難不去想象,埃裏克曾用這些東西做過什麽。
即使他什麽都沒有做,她也想看他用這些東西做一些……肮髒不潔的事情。
遺憾的是,埃裏克還沒有從地面回來,她只能在腦子裏想想。
這時,薄莉忽然有些好奇,原作的酷刑室在哪兒。
埃裏克肯定不讓她參觀酷刑室,她只能自己去找酷刑室的位置。
幸好,埃裏克估計忘了,很久以前,他曾跟她詳細描述過酷刑室裏的機關。
那時,他不知是為了恐吓她,還是看穿了她的癖好,竟在她的耳邊,一五一十說出了建造酷刑室的過程,包括如何折磨死刑犯,如何打開機關。
對埃裏克來說,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
對薄莉來說,卻是兩個月前的事情,毫不費力地就記起了打開酷刑室的方法。
于是,她一路敲敲打打,居然就這樣打開了酷刑室。
活板暗門開啓的那一刻,薄莉吓了一大跳——沒想到裏面還關了個人。
她盯着達洛加看了片刻,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應該是原作裏的波斯人。
原作裏,這波斯人的品格相當高尚,不僅從國王手下救了埃裏克一命,還一直關注埃裏克的行蹤,想要救下被他折磨的人。
要不是他好心襄助,克裏斯蒂娜和勞爾也不會有情人終成眷屬。
薄莉稍作思考,就猜出了達洛加被關在這裏的原因。
他不會以為她被埃裏克劫持了,想要救她……才被埃裏克關在酷刑室吧?
薄莉遲疑出聲:“……達洛加?”
達洛加一臉震驚:“您知道我?”
他顧不上薄莉為什麽知道他曾經的職業——達洛加,在波斯是警察總督的意思——上前一步,抓住薄莉的手腕:“不管您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當務之急是逃離這裏。那魔鬼馬上就要回來了!”
薄莉看着達洛加攥住她的手,有一種觸發劇情的不真實感。
她沒有掙紮,想跟劇情NPC多說會兒話:“你是來救我的嗎?”
“那魔鬼跟你說過我?”達洛加一邊走一邊納悶,“怪事,我還以為他會讓那些日子爛在肚子裏!”
薄莉好奇地問:“那些日子?”
達洛加沒頭蒼蠅似的跑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開始鬼打牆,幹脆停下腳步,看向薄莉:“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曾為波斯國王效力?”
達洛加這麽問,是為了揭穿埃裏克的謊言。只要薄莉說“沒有”,他就立刻把埃裏克的過往全盤托出。
誰知,薄莉居然點了點頭:“說過。”
達洛加噎住,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最擅長的不是魔術,也不是音樂和建築,而是殺人?”
薄莉誠懇地說:“也說過。”
達洛加不信:“他真的都說過?那你見過他面具下的樣子嗎?”
薄莉忍笑:“……他跟我在一起時,很少戴面具,怎麽了?”
達洛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這些話,是從埃裏克的口中說出,達洛加會認為他瘋了,得了妄想症。
可是,薄莉的眼睛幹淨清亮,面帶淺淺微笑,絲毫沒有瘋癫的跡象。
是埃裏克的催眠能力又上一層樓,還是眼前的女子……真的愛上了那個魔鬼?
如果是前者的話,埃裏克完全可以把他也催眠了,沒必要一直把他關在酷刑室裏。
事到如今,達洛加不得不信了埃裏克的話。
或許,他真的沒有劫持眼前的女子。
想到這裏,達洛加松開薄莉的手腕,退後一步,重新打量她。
她穿着一條白色波紋綢長裙,裙腰系着一條淺綠色的緞帶,如同銀白山巅上一抹若隐若現的新綠。
她相貌清麗,手指也異常好看,骨節渾圓而柔軟,指甲幹淨而粉嫩,皮膚像白瓷花瓶一樣潔白細膩。
只有從未受過虐待的人,才會有這麽漂亮的一雙手。
也就是這時,達洛加發現,薄莉看向他的目光裏,隐約流露出幾分戲谑。
達洛加喃喃說:“……你真的沒有被埃裏克催眠?”
真的,太奇怪了。
薄莉是如此美麗,居然會愛上埃裏克那樣醜陋且可怕的魔鬼。
最讓他不敢置信的是,薄莉見過埃裏克面具下的真容。
要知道,那可是連親生父母都無法面對的恐怖長相……薄莉居然可以每天面對而不害怕。
達洛加完全無法想象那個場面。
這已經超出“美人與野獸”的範疇,完全是“美人與骷髅”。
達洛加不死心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是自願跟他在一起?”
薄莉想了想,說:“幾句話解釋不清,要不你留下來吃午飯吧。”
達洛加聽見這話,差點吓得癱坐在地上。
薄莉沒有經過埃裏克的允許,就打開酷刑室,把他放了出來……還讓他留下來,跟埃裏克一起吃午飯?
即使埃裏克對薄莉迷戀至極,看到她放出酷刑室裏的犯人,估計也會狠狠折磨她一番。
威脅要炸毀歌劇院的場面,說不定會再次出現。
達洛加不知道薄莉是以什麽心情說出這句話的……也許,她受埃裏克的折磨太久,早就不想活了,才會提出如此可怕的建議。
他正要再勸兩句,就在這時,只聽“咔嗒”一聲響,湖濱寓所的房門被打開了。
埃裏克從地面回來了。
有那麽一刻,達洛加就像吞了一條又冷又濕的毛巾,胃部直直往下墜。
恐懼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他牙齒打顫,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頭頂涼到了腳後跟。
氣氛緊繃且僵滞。
腳步聲響起。
不一會兒,埃裏克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他一身深灰色大衣,衣擺垂至膝蓋,裏面是白襯衫,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
看到達洛加,他停頓了幾秒鐘,才扯掉手上的黑色皮手套,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
皮手套又薄又韌,扯掉的一瞬間,繃在指骨上的褶皺,如同一道道森寒的刀刃,折射出濃烈的殺意。
“達洛加,”埃裏克的語氣卻十分平靜,“你為什麽在這裏?”
達洛加心髒狂跳,正要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薄莉忽然走過去,扣住埃裏克的手掌,親了一口他的手指:“我放他出來的。”
埃裏克垂眼看向薄莉。
達洛加看得心底發涼。
埃裏克這個眼神絕對算不上溫柔,似乎下一刻,就會拔出刀子割斷薄莉的咽喉。
薄莉卻毫不畏懼,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臉龐:“有意見?”
幾秒鐘過去,埃裏克居然垂下頭,用鼻尖抵住她的頸側,妥協似的深吸一口氣,低聲說道:
“……沒有。”
在達洛加看來,這一幕堪稱奇特而怪異。
埃裏克的身高完全超出正常人的範疇,高大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然而,他卻埋首于薄莉的頸側,一舉一動都充滿依賴,仿佛對她唯命是從。
薄莉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笑說:“那就去做飯吧。”
埃裏克擡起眼,看了達洛加一眼。
達洛加後頸上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再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吃埃裏克做的飯。
之前在酷刑室,埃裏克每天給他準備的,也是面包和土豆,比監獄的夥食還要難以下咽。
達洛加連忙說:“你們吃,你們吃,我不餓。”
埃裏克果然沒有給他準備午餐。
午餐吃的是海鳌蝦和明蝦。
為了照顧薄莉的飲食習慣,埃裏克沒有做成法式刺身,而是去殼,剝出蝦肉,用刀子剖成兩半,在蝦肉表面蘸上黃油,佐以胡椒和百裏香,在炭上烤熟,最後擠上幾滴檸檬汁,端到薄莉的面前。
達洛加這輩子都想不到,埃裏克有一天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這樣細致處理食材。
倒不是說薄莉不值得這樣對待,而是因為在此之前,不管女人還是男人,在埃裏克的眼裏,都是可以随意屠宰的牲畜。
他的手是殺人的手,刀是殺人的刀,卻因為愛情……開始洗手作羹湯了?
達洛加覺得,眼前的一切荒謬極了,簡直是夢裏才會出現的場面。
誰知,埃裏克下廚,并不是最荒謬的場面。
薄莉早上吃得太多,還喝了一杯意式咖啡,沒什麽食欲,吃了兩口海鳌蝦就飽了。
于是,她把剩下的蝦,推到了埃裏克的面前。
埃裏克似乎習慣了吃她剩下的食物,沒有任何異議,全部吃了下去。
薄莉撐着腮,看他吃飯,看了一會兒,似乎又餓了,直接湊過去,吃掉了他餐叉上的蝦。
埃裏克看她。
薄莉說:“秀色可餐,看餓了。”
達洛加:“……”
再給他十個腦子,他也想不出“秀色可餐”跟埃裏克有什麽關系。
埃裏克垂下眼,沒有說話,呼吸卻急促了一些,耳根也顯出幾分微紅色。
薄莉看得心癢,考慮到達洛加在場,才沒有親上去。
吃過午餐,埃裏克收拾餐盤,轉身去廚房洗碗。
達洛加總算知道,薄莉的手為什麽保養得那麽漂亮了。
薄莉轉頭看向達洛加,笑問:“這下,你相信我們是夫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