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薄莉不知道做這個夢是巧合, 還是某種暗示。
她是個樂觀且意志堅定的人,認為自己既然能來到十九世紀,即使某天不小心回去了, 也一定能找到辦法回到這裏。
如果這兩個時代之間沒有某種通道,她和簡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問題是, 埃裏克不會像她這麽樂觀。
想到之前,她居然擔心埃裏克會不會保護她……現在想想,她該擔心的,不是他會不會保護她,而是他會不會把人殺光。
薄莉真的頭痛了。
她有點擔心自己一旦消失, 埃裏克理智盡失,會先把馬戲團的人殺光,再把戴安娜弄死。
要是她不小心回到現代,又千方百計地來到十九世紀, 卻看到馬戲團的人都死光了,那她還真不如留在現代, 眼不見心不煩。
薄莉其實也有些忐忑。
萬一簡并沒有回到現代,只是得了一場急病死了呢?
萬一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沒有穿回現代呢?
要是她回到現代後, 再也穿不回來了呢?
薄莉只能強壓下內心的忐忑, 将這些問題抛到腦後,先把燃眉之急解決了再說。
埃裏克昨晚發了一頓瘋,今天似乎冷靜了一些。
薄莉卻感覺, 他的精神狀态還是有些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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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上午, 她被難以言喻的發漲感驚醒, 以為自己想上廁所,幾秒鐘後才發現, 他居然一直潛于其中,還就這樣睡了過去。
薄莉頓時頭皮發麻,重重給了他一手肘,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去。
埃裏克被她打醒,卻一聲不響,只是抱緊她,鼻梁死死抵在她的頸側。他表面上十分冷靜,沒有發作,卻像要追獵什麽似的,順着某種幽秘的蹤跡一深再深,直到她快要發飙,才松開她。
……真的是個瘋子。
因為這瘋子,薄莉去檢查工地進度時,不時就會打一個冷噤,腿也一直打顫,始終能感到那種古怪的腫脹感。
要不是他不在她的身邊,她還能再踹他兩腳。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某個地方注視着她,也許就在她身後這一面牆,如同守財之人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寶物。
薄莉想起,他一開始對她的冷血态度,如同貓逗鳥兒,生殺予奪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現在,卻視她如性命,如珍寶。
這樣的反差,必須承認,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薄莉算不上一個虛榮的人,但會坦然接受虛榮心被滿足的微妙爽感。
因為真的太……爽了。
巡視完工地,薄莉算了一下日期,大概還有一個星期,就可以收工了。
多虧了埃裏克在旁邊指點,工人的進度才會那麽快。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待到收工那一天。
薄莉滿腦子都是要找個什麽限制住埃裏克,以防她突然離開後,他瘋起來沒人看管。
直到現在,薄莉還對昨晚的氛圍心有餘悸,明明已經入冬,房間裏卻像剛揭開的蒸籠,一股股瘋狂的熱氣撲面襲來。
她像中了暑一樣頭暈目眩,癫亂間,只能看到他撐在旁邊的手臂上勃然暴起的青筋,幾近猙獰。
可惜,她也只能看到這個。他穿得太過嚴實,襯衫扣子未解,黑色大衣也沒有脫下,晃動時衣領甚至會不時扇過她的臉頰。她看清他的手臂已是勉強。
想到這裏,薄莉不由有些心癢,但再來一次還是算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讓他徹底冷靜下來。
不能再添柴加油了。
薄莉思考片刻,去珠寶店裏買了一些開口的銀戒指。
付賬時,她一轉頭,就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埃裏克不知在她的身後站了多久,神色莫測。
薄莉看到他,愣了一下,就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腕,對珠寶店的老板說:“老板,幫我量一下他的手指尺寸。”
老板答應一聲,去拿軟尺。
埃裏克沒有說話,任由她扯下黑色皮手套,在左手的無名指纏裹上軟尺,測量尺寸。
量完尺寸,薄莉也沒有松開他的手,而是一直牽着他,開始挑選婚戒的款式。
婚戒的樣式都純樸而素淨,薄莉選了一枚純金戒指,付錢買了下來。
整個過程,埃裏克都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麽。
走出珠寶店,薄莉舉起他的左手,将那枚純金戒指緩緩推了上去,仰頭笑說:“寶貝兒,從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他的無名指也極長,幾乎跟中指一樣長,幾線青筋微微凸起,蘊藏着相當可怕的爆發力,戴上婚戒以後,莫名有種一切血腥恐怖的沖動都被這枚指環拴住的感覺。
見他始終不作聲,薄莉故意問道:“怎麽,你不願意嗎?”
他終于開口說道:“你的目的是什麽?”
“還能有什麽目的?”薄莉微笑着,親了一下他無名指上的婚戒,“當然是因為我愛你。”
他卻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止買了一枚戒指。那些銀戒,你想送給誰?”
薄莉坦然地說:“當然是馬戲團的人。”
他閉了一下眼睛,呼吸已有些不穩:“你也會像這樣給他們戴上戒指,再對他們說一句‘我愛你’?”
薄莉感覺在大街上跟他争論這個,實在有些丢人,于是牽着他的手,回到了馬車上。
幸好今天乘坐的是四輪馬車,有車廂,有窗簾——她剛登上去,下一刻,埃裏克的手插入她的頭發,扣住她的後腦勺,迫使她轉頭面對他。
明明她已經給他戴上婚戒,他的眼中卻毫無喜悅之色。
從昨天到現在,不管是愉悅還是憤怒,都是薄莉單方面的感受。
他的內心只有惶恐。
他完全無法冷靜下來,任何冷靜的表現都是僞裝出來的。劇烈的惶恐在他的體內發酵、膨脹,如同高烈度酒精灼燒他的心髒,幾乎使他眼花耳鳴,肌肉痙攣。
即使在那最後幾秒鐘,他也沒有感到半分歡愉,只有更加劇烈的恐慌。
——她可能會離開。
她會離開他。
那一刻,他簡直想永遠釘在她的身上。
可惜,沒人能永遠釘住一具血肉之軀。
她給他戴上婚戒後,那種難以忍受的恐慌不僅沒有消失,反而發作得更加猛烈。
除了這枚金戒指,她還買了好幾枚銀戒。
全是開口的戒指,她甚至省去了測量手指尺寸這一步驟。
這些戒指是給誰買的?
她在想什麽?
薄莉見埃裏克死死盯着她,呼吸時斷時續,就知道他又腦補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把自己氣了個半死。
她只能嘆息一聲,伸手摟住他的脖頸,覆上他的唇。
他卻扣着她的後腦勺,硬生生把她扯遠了一些:“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麽要給馬戲團那些人送戒指?”
薄莉還沒來得及沾濕他的唇齒,就被一把扯開,不由有些惱怒:“你覺得為什麽?”
“你連我都喜歡,”他盯着她,似乎已嫉妒得神志不清,口不擇言,“誰知道你又看上了誰。”
就像氣球被紮了一個小孔,薄莉聽見這話,頓時沒了脾氣,只覺無奈:“你真覺得他們比得上你?”
埃裏克冷冷看着她,呼吸急促,沒有作聲。
這時,車夫坐上駕駛座,抖了一下缰繩,朝別墅駛去。
薄莉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過來。
他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過去,明明已經肌膚相親,一些舉動卻還是跟野獸沒什麽區別。
薄莉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扯近了一些,擡手揭下他的白色面具。
假如他是一頭不可預測的野獸,那這一動作就是把手掌伸進獸口裏,試探野獸是否會猛地咬下來。
但很明顯,他在她的面前是馴服的,白色面具被揭下,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始終緊緊盯着她。
薄莉見他這麽順從,心口似被灌入一股熱流,胸腔酸漲發麻。
她忍不住親了親他殘缺的那半邊臉龐,低聲哄道:“……我只有你一個情人。沒人比得上你,除了你,我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不知不覺間,她已坐在他的膝蓋上,下巴抵住他的肩膀,輕拍他的後背:“這些戒指是給瑪爾貝他們買的。他們為我做事那麽久,還沒有送過他們什麽禮物。”
在外人看來,這絕對是一幅古怪而奇特的畫面。
埃裏克身穿垂至膝蓋的黑色大衣,腳上一雙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鞋身窄而淩厲,氣質冷漠而強勢。
薄莉的身形比他小那麽多,手只有他手掌一半大小,坐在他的膝蓋上,簡直像被家長抱着的孩子。
如此明顯的身形差距,她卻是哄慰的那一方。
也只有她,才能哄慰他冷靜下來。
一路上,薄莉不知講了多少甜言蜜語,說得喉嚨都有些發幹,埃裏克的呼吸才稍稍平定了一些,将頭抵在她的頸側,深吸一口氣。
時機到了。
薄莉摸着他頸後的頭發,親了一下他的耳垂,順勢說道:“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他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冷,有些啞:
“什麽事。”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離開……”薄莉說,“你不能殺死戴着這些銀戒指的人。因為我還會回來,不想回來後看到一堆熟人的屍體。”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離開。
他腦中嗡的一聲,神經頓時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似乎下一秒鐘就會發狂。
恐怖而尖銳的情緒積淤在他的胸口,過往的畫面從眼前接二連三地閃過——酷刑室,遍地都是殘肢內髒,新的屍體,舊的屍體,血液開閘一般湧流而出,滿室腥臭。
他過去以殺人為生,如果她離開,他怎麽可能不殺人?
他必須殺人,才能緩解這種焦躁不安的情緒,才能平息癫狂混亂的神經——
這時,過去的畫面轟然破碎。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薄莉吻了上來,主動伸出舌尖,撬開他緊閉的唇縫,濡濕了他的唇齒。
她吻得溫柔極了,也耐心極了。
随着彼此氣息交混,他腦中可怕的刺痛居然就這樣消失了。
腥臭的回憶被她的氣味取代,殺戮的沖動被她的輕吻驅散。
血流成河的畫面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薄莉的眼睛。
她的眼睛那麽明媚,那麽鮮活,如同美麗而鋒利的刀刃,可以剔除他回憶裏的一切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