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薄莉真的生氣了, 回想起他的一舉一動,簡直想要冷笑。
她就說,他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主動, 明明無師自通最後一步,卻像隔岸觀火一般, 動作粗暴又草率。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
薄莉越想越氣,顧不上手心疼痛,又踹了他一腳:“我看你不是想讓我永遠記住你,是想讓我永遠對這事兒有陰影。”
她用盡全力踹他,他給她包紮的動作卻沒有一分一毫的偏離, 甚至頭也不擡地答道:“是。”
薄莉氣笑了:“你就那麽确定,我會因為你的死對這事兒産生陰影?萬一我更喜歡了呢?”
埃裏克沒有說話,給她的傷口撒上止血粉,綁上繃帶, 然後喂了她一顆布洛芬。
薄莉不像他一樣會拿自己的身體置氣,瞪了他一眼, 吃下了膠囊。
也就是這時,她才發現,他自始至終都衣冠整齊, 連白色襯衫的扣子都沒有解開, 只是大衣的衣擺浸着一團深色的污跡。
要知道,他一向對自己的身體諱莫如深,除非她忽冷忽熱, 絕不主動發起進攻。
為了讓她徹底記住他, 也是突破了自己的底線。
如果不是手心太痛, 她真想調侃他兩句。
想到她的手,薄莉又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只能說, 多虧了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再加上那時她腦中還在釋放內啡肽,沒怎麽感到疼痛。
不過,她轉念一想,他的力量大到非人的地步,可以直接用繩索拽下一個成年男性的頭顱,真想自裁,怎麽可能被她徒手抓住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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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
他還會在她的面前耍心眼。
薄莉冷冷地說:“埃裏克,你以為我之前的話是哄你開心嗎?我說喜歡你的臉是真的喜歡,喜歡你的性格也是真的喜歡,甚至包括你剛才極端的舉動,我也喜歡。說句實話,就你剛才那樣,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再喜歡你也會被你吓跑。”
埃裏克站在她的面前,一言不發,一副任踹任罵的模樣。
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他的一只眼睛,卻沒能遮住他眼裏未曾盡興的癫狂與欲色。
“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會被你威脅到嗎?”她說,“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會有半點愧疚,畢竟那是你的決定,跟我沒有一點關系。”
他倏地擡眼看向她,喉結重重滑動着,呼吸急促起來,似乎被她的話激怒了。
薄莉毫不躲閃地與他對視:“不管你是死在我身上,還是死在我裏面,我都會很快走出來,開始新生活。”
話音剛落,埃裏克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強迫她擡起頭: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小時候,他常常在想,為什麽別人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而他的父母卻視他如魔鬼。
即使被送進療養院,與狂躁的瘋子作伴,他也沒有放棄對父母的希望,總覺得他們會來療養院接他回去。
他以為自己是因為沒用,才會被送到療養院,于是瘋了似的看書,學習一切可以學習的知識。
“除了這個,”他直視她的眼睛,一只手撐在她的身側,“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的世界裏全是書,全是文字,全是知識。再冷僻的知識,都想塞進頭腦裏。
似乎這樣,就能得到父母的愛,消除人們對他那張臉的恐懼。
然而,他失敗了。
父母徹底抛棄了他。
人們始終認為他是怪物,是瘋子,總有一天會殺死所有人。
他的人生短短十幾載,卻充斥着荒謬的預言、瘋子的絮語、冰冷的成見。
僅僅是因為,他有一張醜陋的臉龐。
如果只是這樣,他尚且能夠接受。
就像窮人從未見過山珍海味,臨死之際,也不會幻想出一桌豐盛的美餐。
上天卻讓他碰見了薄莉。
這既是恩賜,也是詛咒。
作為一個饑荒之人,他的雙眼已經見識過山珍海味,口腹之欲已得到了短暫的餍足。
現在卻告訴他,薄莉并不屬于這裏,終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時代。
他有一顆舉世罕見的頭腦,學識廣博而不失微末。
在面對她會離開這件事上,卻是徹徹底底的無計可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還未離開時,在她的記憶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不可惜自己的性命。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他來說,不過是繼續被厭憎,被驅逐,被排斥。
死了以後,他卻不再受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可以真正無處不在地糾纏她。
哪怕她逃回現代,只要她記得他,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是那麽卑劣,希望她跟別的男人約會時,想到他正在不遠處注視着她,想到他也曾這樣呼吸灼燙,也曾這樣緊緊抱住她,直到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他知道,她不可能一直記得他。
但只要她想起他一秒鐘,他就能繼續糾纏她一秒鐘。
他從來沒有被人愛過,也不知道怎麽愛人。
從一開始,他就在狩獵她。
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後狩獵她的方式。
但是一念之差,失敗了。
可能因為她直接用手攥住了刀鋒——那一刻,他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恐慌,而是遏抑不住的狂喜。
她為他受傷了。
埃裏克看着她,魔怔了似的,将內心想法全盤托出。
薄莉幾次打斷他,想讓他冷靜一些,她根本沒想回去。
他的神色卻變得更瘋,越說越離譜。
薄莉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啪——”
一聲響亮的脆響。
她這一巴掌沒有留任何力氣,他的頭卻沒有偏一下,始終直勾勾地盯着她,簡直像一頭聽不懂人話的瘋狗。
薄莉也累了,他無論是臉龐還是身體都像石頭一樣堅硬,打在他身,痛在她手。
她幾乎是無奈地說:“……算了。”
誰讓她愛上了一個瘋子,他也剛好瘋在她的癖好上——他渴望有人愛他,她又何嘗不是呢?
什麽鍋配什麽蓋,她認了。
薄莉卻忘了,埃裏克已經聽不進去人話,聽見這兩個字,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表情一下子變得極為恐怖:“什麽算了?”
“……你冷靜一下,我的意思是……”
埃裏克非常想聽清楚薄莉的解釋,可當她說出那兩個字後,腦中只剩一陣嗡鳴。
他神色僵冷,感到體內的瘋癫之血正在激烈流動,發出轟然響聲——恐怖而尖銳的情緒排山倒海一般朝他湧來,最終彙成一幅未知的畫面。
那是薄莉的時代,他無法觸及的時代。
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
可一旦她回到那裏,他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也說,算了。
算了,怎麽能算了?
等薄莉意識到,他幾乎遏制不住狂暴的情緒,快要陷入瘋狂時,已經有些晚了。
她只能坐起來,抱住他,輕聲安慰:“乖,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她從來沒有這麽溫柔哄過一個人,還是高出她接近三十公分的少年,“就算我不小心回去了,也會回來的。”
埃裏克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在她的頸側,仿佛大病臨頭一般,從耳根到脖頸全紅透了,喉結急促地滾動着,呼吸紊亂。
他的呼吸太重,太亂,簡直像鞭子似的抽打在她的耳廓上。
薄莉有些受不了,把他推遠了一些。
這一動作卻像是觸發了他的狩獵本能——他自上而下,緊緊盯着她,一把扣住她的雙腕,欺身逼近。
不知不覺間,一切都變得像他的呼吸一樣急促而混亂。
從薄莉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一直在做吞咽動作,似乎已渴到極點,但因為神志不清,不知如何緩解,只能本能地發起進攻。
空氣窒悶,他鼻尖的汗水滴落到了她的咽喉上。
那種溺水的感覺又來了。只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隔岸觀火的人,而是絕對的入侵者。
簡直像強盜行兇,不是緩慢細致地撬鎖,而是一次又一次兇狠地叩門。
時間一長,薄莉幾乎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玩偶。
既是被野獸撕咬的玩偶,也是被孩子病态依賴的玩偶。
一個人的身上,居然能同時擁有依賴性與破壞欲。
薄莉本就無法拒絕反差感,這下更是無力抵抗,心跳震耳欲聾,血液簌簌倒流。
到最後,她甚至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部恐怖電影——現在,她就像那部恐怖電影的女主角,想要逃離,但總會被兇手眼疾手快地捕獲,一把拽回去。
壁爐裏的火似乎燒得太旺,薄莉硬生生在初冬出了一身汗,嗓音嘶啞地說:“行了,滾下去,我想去洗澡……”
他卻沒有理她。
這人已經瘋了。
不過,确實挺帶勁的。
尤其是他居高臨下,一只手牢牢掐住她的咽喉,不允許她離開時,那種無法掙脫的控制力,确實讓她沉迷。
——他想要掌控她,但是掌控不住,于是恐慌到接近瘋狂。
從來沒人這樣在乎她。
他是捕獵者,她是獵物。
但在這段畸形的關系裏,她與他勢均力敵。
只有他才能給她這種摻雜着恐懼的愛戀。
也許會有人認為,這樣的愛不夠純淨,混雜着太多陰暗且不潔的欲望,不能稱之為愛情。
但她就喜歡這樣陰暗、不潔、癫狂的愛。
相敬如賓的愛情也很好,可是不适合她。
她更想讓埃裏克不顧一切地抱住她,以一種幾乎要擠碎她骨骼的力道。
唯有這樣激烈的愛,她才能感到自己存在。
等薄莉終于遠離兇手,可以去浴室時,已經是後半夜。
中途,她差點跪倒在地上。
埃裏克将她打橫抱起,送到浴缸裏。
薄莉連罵他的力氣都沒了。
洗完澡,她整個人困得要死,非常想要睡覺。
埃裏克似乎也恢複了理智,躺在她的身邊,把頭埋在她的頸側,呼吸平穩,睡了過去。
然而,淩晨四五點鐘時,她忽然被晃醒了。
黑暗中,他看向她的眼睛猶如金火焚燒,令人汗毛倒豎:“我夢見你回去了。”
薄莉困得睜不開眼睛,簡直想把他一腳踹下去:“要我說多少遍?就算我回去了,也會回來找你。”
他逼近她的耳邊,說出的話也令人汗毛倒豎:
“如果你食言,我會把你在乎的人都殺了。”
薄莉:“……那你先把自己殺了吧,我最在乎的人是你。”
這句話終于讓他安靜了下去。
薄莉又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回到了馬戲團,兢兢業業地學習偷竊。為了博得嬷嬷的喜愛,她像耗子一樣在觀衆席流竄,什麽都偷,賣力地偷——錢包,望遠鏡,懷表,戒指,頂針,項鏈,外套,帽子。
可是,偷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有一天,她偷帽子的時候,被逮住了,關進了監獄。
監獄的條件很差,她患上了肺結核,不久後就去世了。
去世的那天,女囚們都在惋惜,這個小姑娘還沒滿十七歲。
一般來說,醒來後就會把夢裏的內容忘得幹幹淨淨,薄莉卻始終記得,偷東西被抓住的那一刻的惶恐不安。
她有種莫名的預感,這是原主本來的結局。
——如果她沒有穿越過來,原主就會這樣死去。
可是,原主的結局,跟她有什麽關系?
她不會偷東西,也沒有被關進監獄,更不會接觸到肺結核人群。
難道上天在暗示她,原主的壽命已盡,即使命運軌跡已經發生改變,也會在相同的時間死去?
想到這裏,薄莉只覺得一股寒意猛地從心底蹿起,渾身一陣一陣發冷。
埃裏克只是知道她有可能會離開,就瘋成了這樣。
她必須絞盡腦汁,又給甜棗又給巴掌,才能勉強安撫他的情緒。
要是她真的死了,回到現代,以他瘋狂的程度,不得把她的屍體做成等身手辦?
等身手辦估計都算好的,就怕他發瘋的時候,沒人看住他,殺死所有可以殺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