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直到薄莉有些缺氧, 埃裏克才松開她,只是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主動,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強烈的依賴之情。
仿佛她填補了他前半生的所有空缺, 給予了他所有可望不可即的情感。
他必須一直盯着她,才能确定她是活的, 真實存在的,不是虛妄的想象。
薄莉仍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話擊中了他,但既然他是高興的,那她就欣然接受了。
就是,他似乎有些高興過頭, 再也沒有移開過視線。
在他露骨的注視下,氣氛也變得黏稠起來。
薄莉感覺自己吃下的每一口東西,都讓心跳變得有些發黏。
用過晚餐,薄莉難得招架不住, 逃回了卧室——再待在餐廳,她就要溺斃在埃裏克灼熱的目光裏了。
如果僅僅是占有欲, 她尚且能夠抵擋,甚至能回敬過去——她對他也有占有欲。
他看向她的目光,卻像是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一切。
薄莉心中微震。
沒人會把另一個人視作一切。
就像很少有人是孤獨地活着, 大部分人都有親人、朋友或愛人。
這樣盤根錯節的關系, 形成了強有力的後盾——對大多數人來說,失去愛人之所以算不上什麽大事,就是因為還可以從親人或朋友那裏汲取情感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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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一個人, 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這樣的情感養分呢?
埃裏克就是這樣一個人。
怪不得他會用那樣的眼神看着她。
對他來說, 她就是他的親人、朋友和愛人。
薄莉深吸一口氣, 先去洗了個澡,然後給希裏太太寫了一封回信, 約定明天下午三點鐘見面。
她走下樓,剛把這封信交給門房,轉身就撞進埃裏克的眼中。
幾十分鐘過去,他的眼神仍然燙得吓人,那種灼熱的溫度似乎再也降不下去了。
明明熱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薄莉卻莫名感覺,現在才真正開始戀愛。
“怎麽了?”她問。
埃裏克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一寸寸摩挲過她的掌紋,與她十指相扣。
之前,他也做過同樣的動作,但完全不像現在這樣……貪婪。
仿佛在用觸覺,吻遍她的掌心。
薄莉心跳加快了一些。
一直回避的人,突然無論是眼神還是舉動,都變得這麽直白……這樣的反差感,她真的難以抗拒。
下一刻,他再也克制不住一般,将頭埋在她的頸窩裏,鼻梁抵住她的鎖骨,深深嗅聞一口氣。
薄莉環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後背:“好啦,好啦,怎麽忽然變得那麽黏人。”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再清楚不過。
他的前半生是絕對的荒蕪。
沒人同情他,沒人善待他。
甚至沒人願意接近他。
如同一座封閉的孤島,長滿灌木荊棘,卻看不到任何生命痕跡。
他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是母親送給他的面具。
他原以為這副面具會伴随自己一生,她卻讓他揭了下來。
她接近他,同情他,善待他。
她不屬于這個世界,卻讓他逐漸開始融入這個世界,明白活着的意義。
埃裏克閉上眼睛,仔細嗅聞薄莉身上的氣味。
她的體溫與他的呼吸交混,第一次讓他覺得自己是完整的。
母親的厭棄、瘋子的預言、療養院看護們的嘲笑,血流成河的角鬥……頃刻間離他遠去,消失不見。
他的頭腦從未如此冷醒,也從未如此貪婪。
她言行舉止漏出的每一絲愛意,他都想攫住,反複品味。
一個從未感受過愛的人,突然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感情,就會這樣貪婪,不知節制,不知餍足。
就像此刻,他居然開始覺得,只是擁抱,遠遠不夠填補內心的空虛。
他想要汲取更多。
順理成章地,他又低頭吻住了她。
她沒有拒絕。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用力吮吸她的舌尖,魔怔了一般,将她蓄積在舌根的唾液盡數吞了下去。
她還是沒有拒絕,甚至縱容地回應他。
這種縱容,讓他從頭皮到神經末梢一陣過電似的發麻。
一邊覺得自己不值得被她這樣縱容,一邊又想知道她能縱容他到什麽地步。
他本就是攻擊性極強的一個人,熱衷于狩獵游戲,甚至有着野獸一般的狩獵本能,之所以總是回避,是因為不知道她也喜歡他。
此刻心意明了,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膝蓋直直抵進她的雙膝。
薄莉心髒突跳,身體發軟,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卻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眼裏的攻擊性如同一把鋒利的刀,似乎随時會抵入她的體內。
薄莉被他扣住雙腕舉過頭頂,扣在牆上。
一陣混亂的厮磨,情形幾乎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卻始終沒有更進一步,只是在她的唇上糾纏。
薄莉被吻得喉嚨發幹,不知該不該問他為什麽不繼續……不會是因為不懂吧?
這時,他的聲音在她的唇上響了起來:“薄莉。”
“嗯?”
他的聲線不再冷冽,像是直接從喉嚨深處滾出來,帶着某種可怕的熱意:
“我愛你。”
不是英文,是中文。
在異國他鄉,甚至是一百多年的異國他鄉,忽然聽見這句話……薄莉簡直無法形容這三個字在心頭引起的震顫。
她情不自禁地用母語回答:“……埃裏克,我也愛你。”
埃裏克卻沒有反應。
薄莉忍不住問:“……你不會只學了那三個字吧?”
他頓了頓,低頭埋在她的頸窩,聲音悶悶的:“嗯。”
薄莉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麽郁悶,不由安慰說:“沒事,中文是跟別的語言不一樣……就像我接觸法語時,一開始也弄不懂陰性音節和陽性音節。”
他又低低地“嗯”了一聲,似乎還是悶悶不樂。
“沒事,”她摸了摸他的頭發,笑着說,“我會教你的。”
他靜了片刻,冷不丁出聲:“你剛剛說的是‘我也愛你’,還是‘我不愛你’?”
“當然是……”薄莉正要再說一遍,對上他直勾勾的眼睛,忽然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想騙我再說一遍?”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說道:“Je t’aime.”
這是法語的“我愛你”,舌尖抵住上牙龈而形成的輕微顫音,配上他極度悅耳的音色,迅速讓她耳根一熱。
“我還會很多語言的‘我愛你’,”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低聲說道,“可以跟你交換麽。”
薄莉第一次有種頂不住的感覺,他不知想通了什麽,完全不再掩飾身上的攻擊性,也不再回避對她的愛意,每一個字都直白得讓她兩腿發軟。
他甚至不再掩飾那種少年的依賴性,不管她做什麽,都從後面埋首于她的頸側,仿佛怎麽也聞不夠她的氣味。
薄莉被他聞得心口發漲,整個人像是躺在滾燙的鹽水裏,又熱又渴。
第二天,她醒來時,已是下午,感覺像被掏空了身體。
她喝了兩杯冷水,才勉強平息那股燥熱,想起今天要跟希裏太太見面。
跟以前不同的是,埃裏克并沒有離開,仍在卧室,見她醒來,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把頭埋在她的頸側,深吸了一口她的氣味。
幾乎是立刻,薄莉就回想起了昨晚那種熱到幹渴的感覺,一把推開他。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出更進一步的事情,薄莉也不好提出來——怕他胡思亂想,以為她在婚前提出來,是因為在以前的時代經常這樣。
既然暫時無法更進一步,那就離她遠點兒。
薄莉又喝了一杯冷水,才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畢,換上出行的裙子,埃裏克已經穿上垂至膝蓋的黑色大衣,正在戴黑色皮手套。
然而,見她出來後,他又脫下黑手套,毫無阻隔地與她十指相扣。
他似乎迷上了這種肌膚相貼的感覺,每次跟她牽手時,都會不自覺摩挲她的掌心。
薄莉心髒不由一陣戰栗,像被他摩挲到了震顫的心室。
出門以後,冷風拂來,發酵一夜的燥熱總算冷卻了下去。
薄莉坐上雙人馬車,親自駕車,朝希裏太太的住宅駛去。
埃裏克沒有跟她一起過去。
他會直接在那裏等她。
不得不說,知道他會保護她以後,薄莉感到安全感十足。
來到這時代這麽久,她第一次有種哪兒都能去的感覺。
希裏太太的住宅就在花園別墅街的另一端,臨近沼澤的那一邊,很快就到了。
薄莉勒住缰繩,把馬車停靠在路邊,提着裙子,跳下馬車。
故地重游,她的心情頗為複雜。
前幾次來到這裏,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希望這次是好事吧。
她走向別墅大門,一個中年女仆過來應門。
薄莉按照記憶走了進去。
穿過別墅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條裝修華美的走廊,地毯換成了一條金色的,已經看不到之前留下的血跡。
走廊兩側的畫像沒有被撤下,希裏太太的畫像仍在上面。
只見她頭戴鴕羽帽,面相雍容,身穿高腰長裙,中間一條鑲嵌着珍珠的腰帶,戴着白蕾絲長手套,端坐在椅子上。
薄莉仔細觀察畫像,那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再度撲面襲來。
究竟是哪裏不對?
她非常确定,希裏太太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人。
她也沒有在現代見過任何類似的長相。
那種違和感究竟來自哪裏?
幾十秒鐘過去,薄莉心頭一震,寒意從腳底蹿起,直沖頭頂。
她終于知道,這幅畫像違和在哪兒了。
希裏太太無論是首飾還是穿着,都是十九世紀的樣式。
然而,在她的白色蕾絲手套上,卻佩戴着一款智能手表。
因為表帶是銀色鏈條款式,表盤又是一片漆黑,之前幾次都被她忽略了過去,這次細細察看,才發現端倪。
如果希裏太太也是穿越人士,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把智能手表佩戴在身上。
這應該是另一個穿越人士送給她的紀念品。
薄莉瞬間想到梅林太太說過的話。
——“我跟主人說過很多次,博伊德不是好人,但主人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通靈術是假的。”
——“因為主人見過真正的幽靈。”
——“那小妞辜負我太多,我把她當親女兒,可她呢,帶着金銀首飾,跟一個女混混跑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宅子裏。”
再想想,梅林太太第一次見面,就說她是“女混混”。
但她自認為,一言一行并不像“女混混”。
那麽,是不是因為她跟拐走希裏太太的“女混混”舉止太過相似,梅林太太才會認為她也是“女混混”?
最重要的是,她與梅林太太并沒有利益沖突。
假如只是嫌她煩,不斷提及舊事,梅林太太完全可以把她轟出去,沒必要冒着被警察逮捕的風險,把她扔到地窖裏。
很明顯,梅林太太是因為之前的“女混混”,才會這樣遷怒她。
時隔多日的謎團,終于在此刻揭開。
薄莉卻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高興。
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麽想要回去了。
在這裏,她有事業,有朋友,有視她為一切的愛人。
回去呢?
她又會成為父母可有可無的女兒,淪落到“一無所有”的境地,每天除了游戲、恐怖電影,就是劇本。
薄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一百多年前找到“歸屬感”。
但事實就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轉身離開,一個溫和低啞的女子嗓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克萊蒙小姐,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來坐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