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薄莉一邊用餐, 一邊聽米特吹牛,直到他開始說電流是愛迪生發明的,才溫柔地提醒道:
“米特先生, 電流并不是發明出來的。愛迪生也沒有發明發電機,第一臺手搖式發電機是邁克爾·法拉第制造的。”
空氣凝固了。
米特的話音戛然而止, 臉色猛地漲紅,似乎在緊急思考她說得對不對。
薄莉迅速吃完餐盤裏剩下的食物。
米特也想到了挽回顏面的句子:“我承認你說得對,但愛迪生畢竟發明了燈泡,大家認為他發明了電流也無可厚非……”
薄莉忍了忍,沒忍住:“事實上, 燈泡也不是愛迪生發明的。但确實是他的團隊改進了燈泡,才讓電燈開始普及。非常感謝您的晚餐,這頓飯我吃得很愉快。”
米特像被當場打了一記耳光似的,臉色由紅轉綠。
他懷疑, 薄莉是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不然她一個女人,為什麽知道那麽多電氣知識?
連他都知之甚少。
想到薄莉為了勾引他, 私底下翻看了不少晦澀難懂的電氣雜志,米特胸中郁結頓消,微微一笑:“那明天晚上, 我們還能共進晚餐嗎?”
薄莉陷入沉思。
整個晚上, 她都沒有感到埃裏克的視線。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跟米特用餐。
幸好跟米特用餐,并不是完全為了試探埃裏克,也有拖住米特, 讓他無力關心報紙印刷進度的意圖。
Advertisement
不然她就虧大了。
薄莉想了想, 說:“當然可以。”
但就像釣線抛入深潭, 周圍仍然毫無動靜。
薄莉有些困惑。
難道那天她的感覺錯了,他那麽盯着她的唇, 并不是想要吻她?
那他半夜又為什麽到她的床前,用大拇指撫摩她的唇,甚至按進她的口中?
薄莉環顧四周,試圖找到埃裏克的身影。
這是一個金碧輝煌的餐廳,用的都是銀制餐具,上面有“蒂芙尼”的标志;瓷器則是産自匈牙利的“赫倫”品牌,盤底繪有鮮豔靈動的知更鳥圖案。
周圍只有兩三桌客人,都是新奧爾良的有錢人,盡管對薄莉的傳聞感到好奇,但幾乎沒人看向她,也沒人議論她。
埃裏克不在這裏。
是他真的不在,還是她抛下的釣餌不夠刺激性?
薄莉大概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喜歡釣魚了。
這次釣線空了,确實會激起她再度抛下釣餌的沖動。
米特看着薄莉,忽然低聲問道:“克萊蒙小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下次約會,你能否穿着裙子赴約?”
薄莉微微歪頭:“為什麽要我穿裙子?”
米特看看她的手背,又看看她的唇,別有深意地說:“因為我還沒有對你行過吻手禮。”
話音落下,薄莉終于感到了久違的被注視感。
她仍然不知道埃裏克在哪裏。
但能感到他的視線釘在她的身上,如芒刺在背。
薄莉精神一振,渾身疲乏頓時一掃而空。
從米特的角度看去,薄莉聽到“吻手禮”三個字,臉就變紅了。
看來她期待這個吻很久了。
米特朝她湊近了一些,說:“還是說,你希望我為你親自挑選衣裙?也不是不行,你喜歡什麽款式的衣服,我叫人送到你的府上。”
被注視感越發森冷。
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存在感,視線冷得像是要殺了她。
薄莉知道原因。
——她已經好幾天沒穿他準備的裙子。
昨天的綠裙子,也不是他準備的,而是她找人定制的。
現在的綠色染料都含有一點點砷,被稱為“有毒的裙子”。
不少女士穿上這樣的綠裙子,一開始沒什麽,時間一長,皮膚卻會開始生瘡、潰爛。
然而,那綠色是如此美麗,以至于明知是有毒的,人們也趨之若鹜。
薄莉一開始穿綠裙子,只是圖個新鮮。
相較于其他顏色,綠色也更為吸睛,能引發更加廣泛的讨論度。
當然,她并沒有蠢到貼身穿,叫人縫了厚厚的內襯,裙擺也縫上輕紗,戴着長及手肘的真絲手套,才敢穿在身上。
她和埃裏克的關系,也像綠裙子一樣,是危險的,有毒的。
但又令人着迷的。
不過,今天早上,她起床一看,那條綠裙子已經不見了,估計被埃裏克銷毀了。
他當時在想什麽呢?
薄莉感受着他的視線,想象着他的心情,手心一陣汗津津的,手指也因興奮而微微震顫起來。
“都行,”她說,“只要是正确的人送的,什麽款式我都無所謂。”
這句話是真的。
埃裏克送的裙子,并不是完全符合她的審美。
有的太素淨,太寡淡,像把一匹白緞披在了身上。
但她從來沒有說什麽。
埃裏克卻明顯誤會了她的意思。
視線越發強烈,簡直像是在咬齧她的皮膚,要在她的背上鑽出兩個窟窿。
有那麽幾秒鐘,她甚至感到肩上一沉,被什麽警告性地撞了一下。
薄莉猛地回頭。
只有一位侍者推着餐車,從她的背後經過。
她的肩膀,應該是不小心被餐車撞到了。
米特立刻站起來,探過身來,關切地問道:“怎麽,他撞傷你了嗎?”
說着,他就要去叫那位侍者。
米特湊過來的那一刻,薄莉一個激靈,從頭到腳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埃裏克似乎真的動怒了。
恐怖的危機感從背後襲來,令她的心髒一陣麻痹,手背也滲出冷汗來。
刺激過頭,就不好玩了。
薄莉見好就收,避開了米特的手:“沒有,米特先生。今天就到這裏吧,我累了,想回去了。”
米特以為她被那位侍者掃了興,一定要去給她伸張正義。
薄莉懶得阻攔他,只見米特氣憤起身,徑直走向那位侍者,趾高氣揚地命令他給薄莉道歉。
那位侍者果然不是埃裏克,聽見自己不小心撞到薄莉後,一臉愧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我總覺得有人在我耳邊說話,不小心走神了。這位女士,我沒有撞傷您吧?”
薄莉擺擺手:“沒事,你別放在心上。”
她強調了好幾次自己沒事,才勉強擺脫米特,坐上馬車,離開了花園餐廳。
米特回味着薄莉的表情,開始幻想給她買怎樣的裙子——她膚色蒼白,仿佛輕度貧血一般,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非常适合濃綠色的裙子。
确實,綠色有毒。但他又不打算跟薄莉長相厮守,只要能滿足一時的欲念就行了。
米特喝了一杯酒,帶着對薄莉的幻想,走上馬車。
一路上,他只要想到薄莉穿上綠裙子,倒在他懷裏的樣子,四肢百骸就像燃燒似的燥熱。
直到一個小時過去,米特才發現,車窗外似乎并不是回家的路。
他叫了一聲馬車夫的名字,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車門:“查爾斯,你老糊塗了嗎?想把我帶到哪兒去?”
沒有回應。
米特推開車窗,探頭朝駕駛座望去,才發現馬車夫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只剩下兩匹馬自顧自地向前跑着。
天色漸暗,霧氣越來越濃,水汽也越來越重,街道上的燈光反而襯得黑暗越發濃厚。
米特打了個寒戰,莫名覺得自己在朝死路前進。
他并不是坐以待斃之人,酒勁頓時清醒了一半,推開前面的小門,就要登上駕駛座。
誰知,就在這時,有人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
米特一愣,随即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接管了自己的四肢,不由自主跌坐在車廂的座位上。
黑暗中,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伸出來,鐵箍般扣住他的頸骨。
米特的喉骨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響。
對方的手勁大得恐怖,似乎随時可以把他的脖子扭曲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
最可怕的是,米特發不出聲音,連驚恐的喊叫都不行,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從陰影裏探出身來,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
車廂光線昏暗。
米特看不清這人的長相,只能看到他空洞、冰冷的金色眼睛,如同兩團燃燒的金火,令人毛骨悚然。
他似乎在哪裏見過這雙眼睛,可是完全想不起來。
這時,對方注視着他,緩緩開口:“你對波莉·克萊蒙有何打算。”
米特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其妙。
這人跳上車,不劫財,也不劫車,居然只是為了問他對波莉·克萊蒙有何打算?
讓米特驚恐不安的是,他居然把內心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想占有她。”
對方靜了片刻:“為什麽。”
“她長得漂亮,任何男人看到她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想得到她,再抛棄她。這樣人們就不會在意我沒有通過膽量測試的事情了。”
“她知道你的想法麽。”
“不知道,”米特深吸一口氣,想要緊緊閉上嘴巴,卻控制不住地繼續說道,“我僞裝得很好,年輕又英俊,家世還好,她明顯對我心動了,甚至讓我給她買裙子。”
對方頓了頓:“買裙子?”
“是的,綠色的裙子。”米特說,“綠色很襯她的膚色。最重要的是,綠染料裏有砷。她太美麗,太聰明,又太難把握。即使我抛棄她,她也很可能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扭轉輿論。但要是她的皮膚被砷毒害,開始潰爛,就完全不同了。到那時,人人都會記得她是個醜陋的蕩婦,而不會記得我沒有通過膽量測試。”
“米特先生,”對方的聲音幾分譏諷,“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表裏如一的人。”
這時,米特忽然奪回了對喉嚨的控制權,連忙說道:“……你也聽到了,我心裏想的最壞的事情,也不過是謀害一個女人而已!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但總歸是為了錢……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錢,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放過我!”
對方卻不為所動,只是居高臨下地盯着米特:
“現在,你覺得很熱。”
米特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忽然感到錐心的熱意,從四肢百骸傳來,從頭到腳的血液都像沸騰了似的發熱。
與此同時,對方繼續在他的耳邊說道:“熱氣穿不透皮膚,只能在你的血管裏奔流,就像千萬只螞蟻在你的皮膚底下爬動。”
這人的聲音低沉冷冽,一字一句都帶着不容置喙的控制力。
米特立刻感到了致命的瘙癢,不由自主抓撓起來。
“告訴我,”對方說,“你下一步的打算。”
米特喃喃說:“我要抓破自己的皮膚……讓血流出來……”
對方允許了他這一做法。
米特馬上抓起臉來,指甲在臉上反複摩擦——抓撓——刺灼的劇痛從臉上傳來,他尖叫,哭嚎,可是無法停止,只能驚恐地看着指甲裏全是肉泥似的皮膚,鮮血汩汩而下,浸濕了他十根手指。
對方一直冷眼注視着他,似乎要監視他,将僞善的外表一寸一寸抓扯下來。
頭暈目眩的劇痛裏,米特喘着氣,眼眶通紅,已經有些恍惚。
他的腦中只剩下一個想法。
——我破相了,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