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薄莉回到自己的帳篷後,久久無法入睡。
埃裏克絕對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不會有那麽可怕的恢複力。
更可怕的是,他明明會說話,卻不發一言,仿佛一個沉默的瘋子。
薄莉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穿越前做了什麽事情,才來到了這裏。
可她好像什麽都沒做,只是把登山包扔到後備箱,躺在後座,随便點開了一部電影,一邊看一邊等朋友過來。
那部電影有些年頭了,節奏有點慢,她看了一會兒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播了一半了。
只見男主身穿黑色長大衣,頭戴黑色禮帽,帽檐下面孔模糊不清,正站在一位盛裝打扮的女士後面,緩緩戴上黑色皮手套。
就在薄莉以為,這是一部十九世紀愛情片時,男主突然從後面勒住那位女士的脖頸,毫不猶豫地絞死了她。
等人們發現時,她已經被丢進了宴會的鍋爐裏,頭顱被煮得軟爛不堪,蕾絲裙擺在肉湯裏漂浮不定,仿佛湯面凝結的油脂。
薄莉:“……”
她停下了點外賣的手。
也就是這時,她終于注意到,這部電影的名字——《歌劇魅影》。
薄莉:“???”
她上網搜了一下才知道,這是恐怖片版《歌劇魅影》,拍攝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導演在裏面加了大量血漿飛濺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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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裏,男主愛上了巴黎歌劇院的芭蕾舞女演員,一邊傳授她歌唱技巧,一邊威脅劇院經理,讓她代替當紅女高音登臺演出。
女高音當然不肯答應。于是,在她表演的時候,男主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竟讓她當衆發出青蛙似的怪叫,在觀衆面前顏面掃地。
到了這部電影裏,男主直接用套索把女高音絞死,丢進了鍋爐裏。
原作裏,男主雖然挾持了女主,把她關押在地下迷宮,強迫她和自己在一起,但被她吻了一下後,就放棄了這一極端的想法,願意成全她和男配。
這部電影裏,男主更像是沒有人性的怪物,暴露真面目時,也不再是揭下面具那麽簡單,而是硬生生撕下了自己的面龐。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被女主感化,随時準備與她同歸于盡。
當然,女主也沒有吻他,而是把他燒死在了地下迷宮裏。
但就像大多數歐美恐怖片一樣,這部電影一點也不恐怖。
薄莉看了一會兒,就點開了外賣軟件。
平心而論,這部電影只是中上水準。歐美拍的恐怖片一向如此,沒有任何心理上的壓迫感,只有洶湧的血漿,露骨的鏡頭。
但這一切,是建立在她活在正常世界的基礎上。
……要是她穿到了恐怖片版《歌劇魅影》裏,那可比東亞恐怖片要吓人多了。
畢竟,在東亞恐怖片裏,只要不犯鬼神上的忌諱,基本上可以相安無事。
但在歐美恐怖片的世界裏,死亡的原因可就太多了。
家裏有個不愛說話的弟弟;媽媽出過軌;去野外露營;在公園裏聚餐;和男朋友參加派對,并接了一個吻。
都有可能成為被變态追殺的理由。
薄莉越想越毛骨悚然。
她再也不說歐美恐怖片不吓人了。
她以前究竟過着怎樣太平的生活,居然覺得被變态追殺不吓人!
薄莉半晌才勉強壓住恐慌的心跳。
就算埃裏克戴着面具,會唱歌,會腹語,會變魔術,也不一定是劇院幽靈,更不一定是恐怖片版劇院幽靈。
再說了,萬一她穿的是原著呢?
……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原著的男主也是個瘋子,女主不跟他在一起,就要炸了巴黎歌劇院。
音樂劇的男主似乎正常一些,實際上也不太正常,催眠女主,綁架女主,差點吊死女主的未婚夫。
唯一的區別是沒打算炸掉歌劇院,但被逼急了也說不定。
薄莉只能安慰自己,她的名字叫波利·克萊蒙,這裏也不是巴黎歌劇院而是馬戲團,跟《歌劇魅影》一點關系都沒有。
退一萬步說,就算埃裏克真的是劇院幽靈,也不會為了她炸翻巴黎。
想到這裏,她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薄莉就醒了——這具身體似乎有穩定的生物鐘,她睡眼蒙眬地坐起來,掏出金懷表看了一眼,才五點半。
她剛要躺下來繼續睡,忽然一個激靈坐起來,把金懷表塞回了束胸布。
急救包還在外面。她在帳篷裏轉悠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适合藏它的位置,最後只能把它埋在髒衣服堆裏。
但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她必須找到一個更好且沒有酸味的位置。
這時,外面的人也醒了,數不清的嘈雜聲音湧了進來——雞鳴聲,鳥叫聲,腳步聲,劈柴聲,咳嗽聲,重重的吐痰聲,水被倒進鍋爐的聲響。
薄莉深吸一口氣,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外面霧很大,一切都籠罩在金色的晨霧裏。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煙草和汗臭的酸味,以及隔夜飯菜的油膩氣,地上随處可見半幹的唾沫點子。
不一會兒,薄莉就覺得自己的衣服被空氣弄髒了。
她暗暗下定決心,不管能不能回去,都要離開這裏——去一個幹淨的地方。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歡呼聲和口哨聲。怪不得她走了半天都沒看到人,原來都圍在前面鼓掌。
經理站在人群中,正攬着一個瘦高男人高聲說笑,他們身後坐着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
她面色像蠟一樣白,穿着羅緞面料的藍色連衣裙,領口系着蕾絲蝴蝶結,仿佛不小心穿上了洋娃娃的衣服,裙擺被撩起擱在膝蓋上,露出了——四條腿。
每一條腿都被套上了條紋襪和紅皮鞋,看上去有些瘆人。
經理對女人的面色視而不見,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輪椅:“感謝上帝,讓艾米莉找到了她的親哥哥——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們都是因為被家人抛棄,才聚在這裏。”
“麥克的媽媽,我的姐姐,給了我五千法郎,把他托付給我——我們都心知肚明,那是什麽意思,他媽媽不要他了。”經理說,“艾米莉是我在火車站撿到的。波利的媽媽是個瘋子,差點把鋼筆插進他的眼睛裏。”
他笑了笑:“即使是埃裏克那樣舉世罕見的天才,也被自己的親生父母嫌棄。”
“但我承諾過,如果有一天,你們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抑或是,願意收留你們的人,随時可以離開。我不會強留任何人。”
說着,他轉過頭,看向艾米莉:“對吧,艾米莉?”
艾米莉沒有說話,面龐像被蠟封住了。
經理卻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似的,高興地宣布,晚上會舉行一個派對,慶祝艾米莉找到了自己的親人,還承諾會請一支樂隊過來,給大家演奏舞曲。
所有人興奮地歡呼起來,又鼓掌又跺腳。
薄莉本想趁此機會,仔細觀察一下馬戲團衆人,昨天那個小男孩擠到她面前,叫住了她:
“波利,經理讓我和你去倉庫裏搬東西!”
薄莉只好悻悻地收回視線,轉過身,并肩跟他走在一起。
去倉庫的路上,小男孩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
“你信嗎?那男的絕對不是艾米莉的哥哥。她肯定是雇了個人過來,冒充自己的親人。”
薄莉想起艾米莉蠟白的臉色,說:“……她為什麽要雇人當自己哥哥?”
“你蠢啊!”小男孩說,“當然是因為她是‘畸形人’,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裏,就可以嘩嘩數錢——倫敦那邊有個畸形人甚至見到了英國公主!”
薄莉附和了兩句,內心卻覺得這事肯定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
馬戲團經理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地放走一個搖錢樹,僅僅是因為她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就在昨天,他還在鼓勵兩個孩子自相殘殺。
等等。
她差點忘了,埃裏克年紀不大,頂多十六七歲。
……她居然被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吓得動彈不得。
但想到他逐漸逼近她,白色面具後眼睛冷漠而空洞,刀鋒懸在她的臉頰上方,似乎随時會捅穿她的喉嚨,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完全是一頭不通人性的野獸。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
小男孩口中的“倉庫”,其實只是一輛篷車,充斥着刺鼻的黴腐味。木箱與木箱之間,已經有了蛛網。
置物架上積着厚厚的灰塵,上面放着一排廣口瓶,浸泡着大小不一的動物肝髒。
搬東西是個力氣活兒,薄莉和小男孩都沒有說話,一時間只剩下篷車木板咯吱咯吱的響聲。
還剩最後一個箱子時,小男孩借口說要撒尿,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
薄莉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回來。馬上要到中午了,她只好把那個箱子打開,一件一件地往外搬。
裏面似乎是一些獵奇展覽品,比如,人魚的骨架、巨人的手骨、被詛咒的畫像、被惡靈附身的布娃娃……搬到最後,她甚至看到了一個胎兒标本。
那是一個不到手掌大小的胚胎,渾身光滑黏稠,宛如裹在一層膠狀薄膜裏,已經可以看到五官的縫隙,似乎随時會睜開眼睛。
薄莉不想細看這東西,正要關上箱子一起搬出去,忽然發現瓶身上貼着一個标簽:
“‘四足女’艾米莉意外誕下的孩子。感謝她允許我們制成标本,向世人展現上帝的手筆是多麽奇妙!即使是畸形兒也能孕育生命。”
薄莉看得遍體生寒。
聯想到小男孩口中“畸形人的受歡迎程度”,她很難不往陰暗的地方想——艾米莉懷孕了,不想再待在馬戲團,于是,經理利用某種手段使她流産,再把她的胎兒制成标本,供人觀賞。
這樣一來,艾米莉的臉色為何那麽蒼白,為何始終一言不發,也有了解釋——
最重要的一點,經理對利益如此看重,連艾米莉的胎兒都不放過。
他真的會放艾米莉離開嗎?
或者說,他會讓任何一個成員離開馬戲團嗎?
标本瓶密封得很好,薄莉卻覺得裏面的溶液透過瓶身浸透了手指,鑽進了血管裏,在她的耳邊簌簌爬動。
十幾秒鐘過去,她才意識到,那是恐懼到極點的感覺。
冷靜,冷靜。
她強迫自己壓住所有恐慌的情緒,把這一切當成一個恐怖生存游戲。
通關條件:逃出馬戲團。
已知人物信息:經理、麥克、艾米莉、小男孩、埃裏克。
經理是個唯利是圖、心狠手辣的變态;麥克是經理的侄子;小男孩看似老成,實際心智簡單。
艾米莉的遭遇令人同情,不僅腹中胎兒被制成标本,連本人都疑似被經理賣掉——那個瘦高男人絕對不是她的哥哥。
但艾米莉行動不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幫她逃出馬戲團。
兜兜轉轉,她的選擇又只剩下埃裏克一個。
這個馬戲團詭異得要命,僅憑她一個人,是不可能逃出這裏的。
她必須拉上埃裏克。
即使他是劇院幽靈,随時有可能陷入殺戮的瘋狂,她也得硬着頭皮拉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