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話
第97話
柳憐兮去找孟子期商議的時候,宮千億正坐在大殿裏和蔣中正喝茶。
在說出簽訂血契的時候,宮千億便知道遲早會被蔣中正叫去見面。
因此聽到蔣中正派來的仆人傳話時,他也沒說什麽,平靜地跟着去了。
蔣中正見到他,面上不見半點抵觸厭惡,友善地同他寒暄了一番後,便問起兇殺案調查得如何了,若有不便盡可尋求青雲宮的幫助。
“此事非是魔域私事,青雲宮也不能置身事外,總要盡一份力才行。”
“不必,我自有打算。”
聽宮千億這樣說,蔣中正也不再堅持,轉而問起宮千億家住何方,可還有什麽親眷,師承又是何處,俨然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
“段魔君大概也聽說了,你同老夫門下一名弟子生得相似,老夫觸景傷懷,不免多問了幾句。”
“……那弟子,他怎麽了?”
“唉,他本是個好孩子,只是行差踏錯,誤入了歧途,後來受不住良心譴責,上吊自盡了。'
宮千億看着蔣中正傷感的表情,只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誤入歧途……上吊自盡……”
蔣中正還在說着什麽,宮千億全都聽不見了他覺得自己好像離得很遠,好像身體和靈魂分離了,飄在半空冷漠看着這一場虛僞至極的對話。
他一直都還存着一點奢望,奢望蔣中正只是太生氣了,怒火中燒才不顧他的哀求,堅決要将他關入地牢。
他始終覺得,若是蔣中正知道他死了,必然會生出悔意,會後悔愧疚當初不該那樣對待他。
但凡他當初給他一次機會,他便會知道,他從來就沒做錯過任何事,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可他卻說他畏罪自殺。
心像被人別了一塊肉一樣流血疼痛,可是宮千億卻感覺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靜。
原來如此,原來我在你心裏,從來就沒有真正得到你的認可。
可笑我一直把你當成父親一般敬重,以為那關愛照顧都是真的,可到頭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宮千億忽然站起來,開口道:“如果蔣掌門沒有別的事的話,段清言就告辭了。”
“啊,請稍等,段魔君……”
蔣中正也跟着站起來,作勢要送他出去,宮千億推拒不要,蔣中正沒聽他的,堅持要将他送到門口。
“段魔君慢走,老夫便不送了。”
宮千億回過頭去看,蔣中正站在大殿門口,笑容和藹慈祥,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出行,蔣中正都會在山門邊目送他離開那樣。
宮千億頓了頓,轉身離開。
蔣中正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影上,直到看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轉身回到殿內。
他将宮千億喝過的茶杯拿在手裏,拇指在杯沿上輕輕一抹,一道金色的光芒倏忽閃過。蔣正看着那道金光,滿意地笑了。
蔣中正從來就不是一個有天賦的人。
當年他進入青雲宮,被先掌門選中成為他的弟子,蔣中正心裏是說不出的驕傲得意。
他以為自己能被掌門選中,定然是因為資
人,以為自己能憑借掌門弟子的身份平步青雲,在青雲宮做出一番大事業。
可他卻沒想到,會在拜師的第一天就被現實狠狠潑了盆冷水。
那站在先掌門身邊,長身玉立風姿綽約的少年氣質高貴,看向下方跪拜的弟子們的眼神,就像在看腳邊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蟻,冷淡中帶着點漠不關心的探究和興致。
蔣中正被那眼神刺痛,莫名就生出一種低人一等的恥辱和難堪。
後來他知道,那人是先掌門最得意的弟子,尚在襁褓就被掌門收留,至今年僅十三,法術卻已是臻入化境,同輩之中無人能敵。
大家都說,日後這掌門之位,定然是要傳給他的。
蔣中正一邊聽着小弟子崇拜的話,一邊沉默不語,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他的雙拳緊握微微顫抖,被遮掩住的眼神滿是憤怒。
原來他以為的天縱奇才不過如此,原來有的生來就站在世界的頂點,不用耗費任何力氣就能占據所有的好處。
若是他也能像關山越一樣,自幼修煉,又有名師指點,他也能做到像他一樣好……不,他能比他更優秀!
等到後來,他正式開始跟随掌門修煉了,現實的殘酷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蔣中正意識到,不管他再怎麽努力,都比不上關山越的十分之一。
那人不僅是靠着出身成功的,他本身就是獨一無二的天才。
他自以為的驕傲自負,在關山越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越是努力刻苦,越是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冰冷的事實,蔣中正被嫉妒和痛苦壓得喘不過氣,對于始終高高在上的關山越,更是一天比一天憎恨他。
在又一次同門對練中輸給了關山越後,蔣中正把自己關在房裏一整天,等他再出來時,所有的不甘怨憤都被他收了起來。
他開始變得長袖善舞,圓滑老道。
他團結師兄弟,敬上愛幼,宗門內發生了大沖突,他都會居中調解,大家開始慢慢地把他當作可以依靠的師兄,對他也越來越信賴。
與此同時,他與關山越的關系也越來越親近,每次比試輸給他之後,總是大度地恭喜他,好像真的一點也不介意一樣。
他苦心經營,青雲宮人人贊嘆他進退有度,處事公道,先掌門也越來越倚重他,将大半宗門事務都交由他處理。如此過了百來年,先掌門壽數将近,臨終之前将關山越和他單獨叫到屋裏談話。
蔣中正不知道先掌門跟關山越說了什麽,等他進去的時候,就聽見先掌門親口告訴他,他将是下一任青雲宮掌門。
蔣中正終于如願以償。他真的以為自己滿足了,他的地位、名聲、人氣都超過了關山越,他終于徹徹底底地打敗了他。
-一可為什麽宮千億會是他的弟子。
蔣中正狠狠咬緊牙根,拿在手裏的茶杯砰然碎裂,那保養得宜卻仍能看出年齡的手青筋暴起。
茶杯碎片割破了他的手,他卻根本不在乎血直流。
不管他用了多少仙丹靈藥,他的壽數還是一天天地減少。
當年他跟關山越只相差五歲,可如今兩人站在一起,卻已完全看不出他們是同一輩的人。
蔣中正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現在的地位,他不想像個凡人一樣死去。
他要徹底擺脫這副蒼老的皮囊,飛升成仙與天同壽!
而就在這時候,關山越新收的弟子來到他面前。
蔣中正本來沒對宮千億有多少關注,直到他的手碰到了宮千億的頭發,藏在他識海裏的神器瞬間發出感應的光芒。
蔣中正驚愕地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小小的孩童。一一這個小孩身上流着上古神祇的遺血。他是天生的半神之體。
蔣中正沒想到找尋了大半生的古神遺裔就在他眼前,他幾乎止不住身體興奮的顫抖,欣喜若狂地看着宮千億,就像看着他夢想中光輝美好的未來。
只要将未經人事的古神遺裔血肉煉成靈丹下,不用承受天雷渡劫就能白日飛升。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個古神遺裔不屬于他一一他是關山越的徒弟。
蔣中正猶如當頭棒喝,渾身掉進冰窟裏一樣發涼,消失多年的仇恨再一次湧上他心頭。
關山越!
為什麽又是你!
為什麽你什麽都要跟我搶?
為什麽?
為什麽!!!
蔣中正幾乎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沒有在兩個孩子面前露出猙獰的表情。
他眼睜睜看着宮千億拜在關山越門下,看着宮千億甜甜地叫關山越師尊,而在面對他時,只畢恭畢敬地行禮叫一聲掌門師叔。
古神遺裔就在他眼前,可他卻什麽都不能做。
關山越那犀利睿智的眼神掃了過來,蔣中正按捺下心中的怨恨,攥緊拳頭做出和藹掌門的姿态。
後來關山越閉關修煉,他門下的那些弟子都由他來接管,蔣中正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只要能博得宮千億的信任,要将他煉成仙丹還不是易如反掌。
而且古神遺裔自身若有不錯的修為,煉出來的仙丹品質也更佳,對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于是蔣中正将宮千億當成自己的徒弟一樣盡心教導,成功獲得了宮千億的儒目崇敬。
而在這麽多年的相處中,蔣中正也不免慢慢對宮千億生出了感情,平日裏對他的慈愛關切也多了幾分真心。
他想,人心都是肉長的,畢竟是自己半個徒兒,看他受苦難過,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唉,也罷,也罷,大不了到時先抹去他的神魂再投入煉丹爐吧,免得他清醒遭受爐火煎熬之苦,也算是全了這些年的師徒情分。
蔣中正感傷喟嘆,深覺為人師表的不易惆悵,卻從未想過宮千億是否想要他的這種‘好心’。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宮千億修為日益精深,對他也是信賴有加。
眼看着他就要大功告成,誰想到宮千億會在這時候被人玷污了清白!
蔣中正怒得當場就要一掌将宮千億打死!
畜生!
逆徒!
枉費我多年照拂,竟毀了我苦心經營的計劃!
要不是為了你那身血脈,老夫又何苦對關山越的徒弟笑臉相迎,好言相待7他怒火中燒,下令将宮千億關入地牢,不許任何人求情。
柳憐兮暗地裏做的手腳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對于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宮千億,他沒必要出手阻止,他也不願意阻止。
就讓柳憐兮替他動手,好好教訓那賤-貨一番也算替他出了一口惡氣!
經過這件事,蔣中正心灰意冷,哀嘆當真天要亡他,對飛升之事萬念俱灰之時,段清言出現了。
和柳憐兮他們不同,從一開始蔣中正就知道那自稱‘段清言’的魔物是宮千億。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多日,終于在今天将他邀請過來,确定了他的身份。
蔣中正眯起眼睛,眼中迸射出銳利的精光。
雖說失了最佳的藥效,可到底神裔血脈珍貴非凡,若是拿來煉丹,雖說效果差了點,但能延長他千年壽命也是好的。
不,等等……蔣中正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高興笑起來。
我可真是糊塗了,古神遺裔就在我手中,何必拘泥于他是否完璧呢?
宮千億失了清白,那讓他生下同樣流着神明血脈的孩子不就行了?
對了!
就是這樣!
既然如此,那配種的男人可不能太普通了,最好也是個半神之體,這樣生下來的孩子血統才夠純正!
要是一個孩子不夠,那就生兩個,三個……
一個沒了清白人盡可夫的姨子,還有什麽資格拒絕老夫?
他得感謝老夫給了他活下去的價值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