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探雲谲(一)
探雲谲(一)
流風閣裏靜默半晌,花容失無言,拾起茶盞輕啜,罷了,略過趙家小主,似随意地望向窗外。
趙無瀾半垂眸,玩弄着手裏與對方一套的茶杯,三分漫不經心掃去,還剩了七分認真,微微擡眼,挑眉道:“這人,我就是非要不可了。”
花容失眉鋒肅起,眼神像渡了薄霜,不發一詞,拂袖而起,揚長離去。
他聽見姓趙的遙遙說:“不放人沒關系,我既然拿了你們雪月樓的行月令,那我每月十五都來。別想消停了——”
……
趙氏,方圓十裏宮,雪樓北殿。
“你說什麽,不放人?憑什麽拿錢買也不給?”
長孫明暴跳如雷,對趙無瀾帶給他的結果十分不滿。
“你嚎什麽啊,能不能安靜。”
趙無瀾一掌挪開長孫明的臉,拉開一張花椅委身,百無聊賴地磋磨自己指甲。
長孫明在他跟前來回踱步,還是紮心不妥:“哎,畫柳她我是一定要帶回來的……她、她懷了我的孩子!”
“啊?”趙無瀾眯起眼睛,緩緩擡頭。
“雪月樓裏,那些木……”他沒再說下去,轉了話音兒,“沒看出來你還這麽純情。”
“呃,怎麽跟你說呢,”長孫明解釋道,“雪月樓裏的姑娘和公子按理來說,在進來之後都被絕了孕,這種大型場所更是會遵從這個規定……更何況是木系……”
“但是三個月前,畫柳是第一次服侍人,那天晚上,呃,就是木系和火系嗎,你知道的,木生火,當時她身上就氤氲開那種木植的清香,頭發像柳樹枝一樣抽芽,很漂亮……明顯就是木系有……的跡象嘛。”
趙無瀾聽得幾分尬尴,不自在地摸摸鼻尖,不接話,長孫明只好自己絮叨。
“我回去告訴我娘,我娘就生氣了把我關禁閉了啊,她說木系太低賤,不允許我跟木系的人在一起還有個孽種。”
趙無瀾眉頭微皺:“你既然這麽說了……還非要畫柳姑娘,豈不是很矛盾。”
“問題就在這裏啊,我媽不關我了,兩天前我見着畫柳,孩子就沒了,木系那能力,要是打/胎,不可能還活着。她跟換了個人一樣,性格雖不咋變,但是細微的咬字習慣不太一樣。”
“我可是每天和她聊了一年多呢。但兩天前随便扯了一些,有的她都答不上來了。她就是變了。”
長孫明說得有些目中無人,趙無瀾扶額:“行吧,如果雪月樓裏的畫柳不是本人,我也不能就那樣帶走交給她家人……我會查雪月樓的具體情況的。”
……
一月後。
趙無瀾近時日都在雪樓北殿,看神農栩以及一些聘來的工匠教授一些修築技藝,他聽着那些蚩尤部或者土系人們閑暇的聊天,竟然慢慢地能懂個大概。
神農栩端着碗湯,一邊吸溜粉條一邊道:“再看下去你都要會了,這批人也可以上路修橋去了。”
趙無瀾颔首,麻利地起身,伸個懶腰道:“好,讓他們去吃飯休息,分發去第伍陸的物資,準備車輛馬匹,下午出發。”
雪月樓。
趙無瀾已經不必揣着行月令,迎侍自然放他進去直上五樓。
樓梯登頂,對面走廊是芙蓉醉月臺。
影影綽綽的珠簾與流紗相映,勾勒出臺上朦朦胧胧的絕彩青衣。一舞驚人寰,再舞驚天霄。
趙無瀾愈發走近,臺上人毫無察覺。他在珠簾外略施小計,驀地在舞者腳下投了一顆南海雪珠。
花容失腳下不穩,待他探清作祟之物,剛想要用內力踩碎雪珠,就被來者扳住肩膀,而後維持這個暴力的姿勢,被提着肩頭塞進流風閣。
“趙小主,您這樣可是很無禮的。”
趙無瀾大哥一樣将花容失扣在門板,面色冷若冰霜,毫不在意道:“聽聞雪月樓的姑娘公子們都不/孕不/育?怎麽做到的?”
花容失望着他瞳孔,壓下心頭不滿,随着攥緊的手指斟酌片刻,竟然還是選了個相對隐晦的說法:“換人。”
“什麽人?”
“無可奉告,”花容失很快答,“請松手。”
“這裏的人和原先都不是一批?”
“除我以外。”
趙無瀾盯他片刻,眼底的深寒甚至要把人拆穿。
“好。”
他挪開花容失,推門而去。
然而因為水生木,遺落的南海雪珠瞬時間長出藤蔓,從芙蓉醉月臺一直蜿蜒到流風閣,趙無瀾措手不及,被雜亂陰狠的藤枝絆出五樓,他火速召起滄瀾生,才風度潇灑依然落一樓地面,不至于摔個四仰八叉。
花容失面上毫無計謀得逞的惬意,反而驀地跪于木板,他感到肩膀火熱又透骨的寒意,扒開衣襟,那塊骨肉脈絡竟然在隐躁地重組……
八月中旬,第伍陸。
幹燥的沙塵随風揚起,大旱,趙無瀾與工匠們踏入土陸邊境,就看見遍野的餓殍,骨瘦嶙峋的狗在路邊大快朵頤地啃屍骨。
原本來自于第伍陸的匠人在水叁陸閱盡繁華,忽而回到自己破敗落後的故土,唯覺悲從中來。
神農栩掩住口鼻,欲上前檢查一下那些屍體,惡狗外強中幹,見了生人溜煙跑。
一人似乎還沒死透,在龜裂的大地上微微扭動呻/吟,趙無瀾喚一個水訣,村民的體膚由斑駁結塊變得細膩潤澤,嘴唇恢複正常血色,眼窩暗沉褪去,不過多時就撐着爬起來。
“感謝恩人救命……”這人叫李材,竟然是邊境村子的年輕村長。由于天久旱,甘霖不至,村子陸續死了很多人,引起憤怨,于是将新上任的村長拉出去祭天,放血澆地,而後扔到了外面。
“我命糙,又得貴人相助沒死,第伍陸旱疫接踵,家雖在不遠處的紙木村,但他們都認為我死了,乍一回去,怕只會引起恐慌。”
趙無瀾大致聽懂了李材帶着口音的話,他駕着馬,打量幾眼中年男人,還是轉托神農栩道:“怕什麽,帶路吧。我們奔波已久,恰好在你村中找人家歇腳。”
李材面露猶豫,躊躇不決,抓耳撓腮後還是領着人往西北去了。
暮色漸起,幾只烏鴉掠過光禿樹頂,荒涼廢墟的村落祭奉着一輪空幽暗月,南陸來的這班人馬略有停滞,神農栩心生寒意,緊緊挨着趙無瀾不願動彈。
“我覺得這地方怪怪的,雖暮色四合,也不至于走了這麽久別的人一個沒看見吧?”
趙無瀾顯然也注意到這點,略一沉吟:“所以更要一探究竟了。”
李材眼睛若有若無往他們這邊瞥,趙無瀾便大大方方挑眉笑迎:“李大哥原來聽得懂漢話啊,有問題?”
李材瞳孔驟縮,他忽地往前跳一大步,渾身上下變了個模樣:骨頭雀羽環成的大珠串子套在脖上和腕上,配着一套仙風道骨又印着銅錢紋樣的道袍,他驀然吹響骨哨,暮色沉沉的凋敝村莊後緩緩站起些朦胧黑影。
黑影折頸斷臂,發出嗚嗚的哭叫聲,僵屍一般随姓李的骨哨湧來。
“趙哥,此非平凡村民,交給你了!”
神農栩該機靈時不拖後腿,他完全相信趙無瀾這個神龍榜剛試過實力的青年才俊,故而只負責在後方井井有條地組織一同來的工匠們。
“記得留活口給我研究研究!”
趙無瀾從風雪馬上飛馳而去,霎開冰刃千重,皆銜着火舌,瞬時綴滿了空曠無垠的土陸邊境。
那些暴亂的村民距近了,竟然并不如衆人所料是僵屍般的滞澀模樣,而是個個有血與肉,形态各異,只是單純行動姿态別扭怪異超常。
當冰刃流火刺入他們體內,那些村民騰地燒灼起來,發出慘絕人寰卻又機械的哀嚎,連調子都是一模一樣,南陸衆人疑雲更濃。
趙無瀾嗅到一股木材灼燒的味道,他縛住離的近的老頭,暗道抱歉,果斷把老頭扔到了神農栩身邊。
流火本只是增加傷害,卻無意燒死了那些村民,趙無瀾只好加強水元素,用寒針将怪異的村民凍住。
李材差一點就要逃之夭夭,半途被趙無瀾截住抓回來,吊喪着臉又畏縮怯懦。
神農栩在短短時間內,已經安排了工匠們在原地搭起帳篷和篝火,剛接近有村鎮露面的地方,就碰見這麽一出,他覺得那些房子還是不住為好。
趙無瀾把李材扔到地上,湊在篝火旁邊,那個老村民隔着些距離,也待在他眼底下。
他蹲下身子,左右扇了李材兩巴掌,吊兒郎當漫不經心道:“你敢騙我?”
李材惡聲惡氣不知悔改:“你這個毛頭小子,敢傷我一分一毫,我就讓那些村民當場死得一幹二淨!”
趙無瀾眼睛不眨一下,直接變出一把利刃,穿骨哨而過,朝李材心髒捅去。
“寒冰很快就會凍結你的心髒,我倒數三秒,你不告訴我你身份來歷目的以及那些村民被你動了什麽手腳……”
“我不想死、我說!我說!”
趙無瀾眼神狠厲,壓低眉鋒,将手中的刀子探出來些。
“我、我來自勾狼山附近、一個叫血偶村的村子,我祖上就是做玩偶的,大概十年前吧,中陸的使者找到我,說欣賞我們家的手藝,讓我與他長期合作,幾年來的生意都沒斷過,我靠這個發家致富,逐漸買下邊境的幾座村子……”
篝火更盛,被冰刃凍住的木偶老人逐漸恢複知覺,趁衆人不注意,忽地張開血盆大口,朝李材的脖子啃去!